说过嵇康的外貌,我们再详细说说嵇康的朋友和敌人。因为嵇康的生死都和这些朋友密切相关。
首先是一些真心崇拜他的朋友,这些朋友也许才气不如嵇康,甚至还有点小俗,但其实都是尊重知识,尊重文艺的准文艺青年,我们现实生活中也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或许比较市侩,但对待自己佩服的文人绝对是五体投地,不搞任何江湖邪气,如果偶像需要他帮助,他绝对是全身心的投入,绝不掺杂任何虚伪在里面。而且这部分人心胸都非常宽广,对待嵇康的狂妄和任性往往微微一笑,不往心里去。
山涛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偷窥嵇康的山涛之妻也说“只能以你的见识气度和他们交朋友。”山涛自己也承认“伊辈亦常以我度为胜”——正因为我心胸开阔,嵇康和阮籍才和我玩啊,否则理都不理我。
山涛这样的人,从内心是佩服嵇康的,也希望他能够在乱世中散发出金子的光芒,所以司马昭要上台时,他动员嵇康出来做官,谁知嵇康立马跟他翻脸,写了一封举世闻名的绝交书《与山巨源绝交书》,一点都不给老朋友面子。不过,历史证明,山涛还是够哥们义气的,其实嵇康自己也明白,山涛这样的朋友其实是靠得住的,尽管绝交书写的气势恢宏,但是对山涛这个人却没有多少攻击,仅仅表明自己忍受不了官场上的种种规矩,比如说自己“卧喜晚起”,比如说自己不喜欢应酬等等。希望自己一生能够“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所以,即使写了绝交书,自己后来也下狱,临死之前,嵇康没有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哥哥嵇喜,没有托付给他敬重的阮籍,也没有交给向秀,而是托付给了山涛,并且对自己的儿子说:“山公尚在,汝不孤矣。”
在嵇康死后,山涛对待嵇康的儿子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山涛没有辜负嵇康的重托,一直把嵇康的儿子养大成才。山涛和王戎,在嵇康被杀害之后,对嵇绍一直都特别的照顾。他们尽到了朋友应尽的道义与责任,使得这个孤弱的孩子,即使失去了父亲,却还拥有他们慈父般的关怀与教导,不再那么无依无靠,这也是成语“嵇绍不孤”的由来。十八年后,嵇康的儿子嵇绍也在山涛的大力举荐下,被晋武帝“发诏征之”,后来还成为晋朝的忠臣。
这样的朋友,还有刚提到的王戎。《世说新语》记载: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
有一次,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在竹林下畅饮,王戎后来到了。嵇康翻以白眼,阮籍更是没好气地说,俗人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王戎面对嵇康和阮籍的态度,却笑着说:“你们这些人的兴致,也是别人能败坏的吗?”
还有一种朋友,就是阮籍这样的,文气、才气、傲气相当,更有缘分的是他与嵇康同一年死的,不过阮籍比嵇康早生10多年。嵇康的性格过于狂妄,自然会得罪人,但阮籍则很聪明,没事就装疯卖傻,十分会保护自己。鲁迅曾经说,嵇康和阮籍这两位文人“脾气都很大,阮籍老年时改得很好,嵇康就始终都是极坏。后来阮籍竟做到‘口不臧否人物’的地步,嵇康却全不改变……”
司马氏曾经也想拉拢阮籍,想和他结亲,阮籍知道后,也不反抗,天天醉酒,连续醉了两个月,让媒婆无法开口,最终只好崩溃放弃。
对于这个绝招,司马氏也没办法,只好对阮籍采取容忍态度,对他放浪佯狂、违背礼法的各种行为不太过刁难,虽然和嵇康同年而死,但阮籍是最后得以终其天年。嵇康则是被杀。
直接把嵇康送上地狱之路的其实也是一个曾经非常仰慕他的粉丝——司马昭极其信任的高级谋士钟会。
其实,你说钟会有多坏也不至于,他只是一个急切渴望和著名作家结交的文艺青年。但他和嵇康的两次交往,全是非常尴尬。尴尬得受到屈辱,自然怀恨在心。
第一次。钟会刚写完《四本论》,很想让嵇康看看,于是就把书揣在怀里,来到嵇
康家门前,这时心里又怕嵇康发飙,书依旧揣在怀里不敢拿出来,就在门外很远的地方,把书扔了进去,然后转身撒腿就跑。这种动作像极了初恋时男生给心仪女孩送情书的情形。可嵇康做的太过了,他看都没看,就把《四本论》扔在打铁的红炉里,付之一炬。这种打击不亚于,你把自己辛辛苦苦写的手稿投递给一著名作家,希望得到他的一二指点,不成想他上厕所正好没纸,看都没看,直接擦屁股了。
第二次。钟会邀请当时的名流,一起去找嵇康。嵇康正在大柳树下打铁,向秀帮他拉风箱。见钟会来了,嵇康依旧挥锤打铁,旁若无人,很长时间也不和钟会说话。钟会非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喝酒也不成,想说个黄色笑话气氛也不对。只好自己起身离去,这时嵇康说话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其实,心中已经瞒下祸根,“你小子,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嵇康的下狱导火索涉及一桩并不离奇的强奸案。受害人是他朋友吕安的妻子,犯罪人是他朋友吕安的哥哥吕撰,他们本来都是嵇康的好朋友,后来吕撰投靠了司马昭,没出息的他看到兄弟的妻子,色心顿起,强奸了她,并想长期占有。嵇康作为调停人,希望私了,吕安认栽,但吕撰以后不允许再骚扰弟媳。不过,小人就是小人,吕撰口是心非,暗中向司马昭诬告吕安“不孝”,打了自己的母亲。司马昭一向标榜“以孝顺治天下”,立马逮捕吕安,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嵇康自然气愤不已,又写下绝交书《与吕长悌绝交书》,痛斥吕撰失信忘义,残害手足的卑劣行径。
后来成为司马昭重要谋臣的钟会曾说过坏话,“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等到嵇康的朋友吕安“以事系狱”,把他牵连进去,钟会终于又出了口恶气,他跟司马昭说“康上不臣天子,下不事王侯,轻时傲世,不为物用,无益于今,有败于俗。昔太公诛华士,孔子戮少正卯,以其负才乱群惑众也”——摆事实讲道理地直接告诉司马昭,嵇康这种鸟人,留在世上有何用?不杀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