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为张小蔓,张如静今天晚上没有去医院。

一是因为确实走不开,二是,那个梦真的吓到自己了,她真怕哪天一冲动,真的将父亲张广民的氧气罩摘了下来。那么,这是一种什么行为?是杀人,是弑父。

打开手机上的豆瓣日记,很快就放下了,最近一段时间,她都一字未写。不知道写什么,写什么都没有意义。

刚刚躺下,房门响了一声,许言歪歪扭扭站在自己面前。

张如静害怕地一跃而起,这才发觉来自己房间的是张小蔓。

张小蔓揉着头,含糊不清地说,“姐,头好疼啊。”

张如静连忙将她扶着躺下来。

“不光头疼,我浑身都疼,特别是腿。”

张如静将她的睡衣朝上撩了撩,一条腿肿成两条腿那么粗。

“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张如静叫起来,想去抱张小蔓,但抱不动。她身材纤细,张小蔓却身强体健。情急之下,她给魏冰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听筒里面传出的却是魏冰母亲的声音。昨晚睡觉前,魏冰将手机落在了客厅。

魏冰母亲看到来电名字,不悦地对张如静说:“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呢,大半夜的不会影响别人休息吗?”

张如静本想解释一下,但一股自尊心较上了劲,说了声“打扰了”就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她背着张小蔓吃力地朝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累得喘不上气来。看了眼对门,休息片刻,继续背着张小蔓朝下走,一边走,一边在心中笃定地说,魏冰,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分手吧。

终于将张小蔓带到医院,凌晨五点多,初步的诊断结果出来了,张小蔓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大脑里面还有淤血,具体情况还要等白天科室会诊结果。

张如静没想到这么严重,张小蔓昨晚似乎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张小蔓,张如静像坠入冰窖里面一般。她懊恼极了,自己错了,真的错了。

就在她自责时,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魏冰,但一看来电显示,不好的预感顿时让她透不气来。

不,一定不会。

按下接通键,听到里面的话,她双目失神,手臂缓缓地直了下来,手机落在了地上。

就在刚刚,父亲张广民停止了呼吸。

身边没有一个人。

如此凄凉,了无趣味。

张如静的泪水止不住地向下流淌,身子趔趄一下之后,跌跌撞撞地来到父亲的病房。心电图是一条直线。她扑到张广民的身上,哭喊着。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有的事情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和医院对接的丧葬服务找到了张如静,张如静忍住悲痛,耳畔是他们报出的一串串数字,最后给了张如静一个总价,三万八。

张如静麻木地应下。领头的问她怎么支付,她这才恍过神来。

怎么支付?信用卡已经刷爆了,银行卡也就只有几百块钱。她上哪找这三万八?

“能不能缓一下?”她弱弱地哀求。

尽管张如静现在样子,很难不令人起恻隐之心,但对方还是很不客气地回应道,“你是在开玩笑吗?这个钱你也想缓?像话吗?”

张如静吸了吸鼻子,语气平静了些,“我现在,真的没钱,等有钱了,我会第一时间还给你们。”

对方犹豫了下,问,“哪个单位的?”

“银行。”

对方呵呵笑了一声,“银行啊,没钱?骗鬼呢。”

张如静后悔了,为什么要说银行呢。

“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不跟你废话了,就那个价,行你就打电话给我,不行你就找别家去,别瞎几巴耽误我工夫。”那人说着就走了。

张如静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双臂颤动着,她恨,恨自己连给父亲下葬的能力都没有。在绵绵的恨意中,还疏理起自己走到今天的前因后果,如倒片一样,从现在往前推,一直推到那个雪夜。如果不是那通电话,自己不会出门,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说到底,要怪就怪那个打电话通知自己的护士。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护士的模样,暗骂道,你才是罪魁祸首。

就在她心绪翻滚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是张小蔓姐姐吗?”

张如静连忙擦了擦眼泪,转过身。

站在自己面前的也是个护士,她拿着一张缴费单递向张如静,“张小蔓需要动手术,越快越好。”

张如静接过缴费单,预交两万块钱。

两万加之前的三万八,就是五万八。自己上哪里去弄这么钱,就算现在把自己卖了,一时也找不到买主啊。

张如静一只手插进头发里,愁肠百结,头一抬,意外地发现陈芙正站在自己面前。

2

“我去成江梅家里时,听邻居说你们来医院了,所以我过来看看。”陈芙微笑着说。

张如静看着陈芙的打扮,赫本复古毛呢长裙,短靴和手套好像是真皮的,包应该不是A货。

见陈芙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缴费单上,张如静将缴费单翻到反面,“哦,是你,我挺忙的,现在要去缴费。”说着就要朝二楼走。

陈芙与她并排走着,走得她心里七凌八乱。为什么她要跟着自己?再跟就要露馅了,存心的吗?

“小蔓怎么样了?”陈芙问。

“还行,谢谢你关心她。”她不想透露张小蔓和她家里任何一点消息。

这个女人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就是让自己难堪,就是在自己无比贫瘠时,还想把自己的自尊踩在脚底下,就是想证明她比自己强。

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前面就是缴费区了,她真的就那么想看自己被剥得精光的样子吗?

以前缴费区还排着长队,今天居然好几个窗口空无一人。

“张小姐,那个,我,”陈芙吞吐起来,张如静扭过头来,用平静的口吻说,“哦,你有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真的,你来看我们,我就很感激了。”

但陈芙没有走,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可以看出里面应该是人民币。以一个银行柜员的经验判断,应该是一万块钱。

“我帮不了什么忙,这表示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她说着,将那个信封往张如静手里塞。

张如静心里一颤,那是现在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了。

但她却果断地对陈芙说,“不用不用,你快把钱收回去吧。”

那个信封被她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推回,陈芙欲言又止,“张小姐,你收下吧,我希望我能帮助到你。”

“不,你想错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张如静很直接地回绝了。

陈芙像忘了台词的演员一样,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张如静拒绝得那么彻底,也没有给自己任何情面。那么自己这一趟,是干什么来了。

就在她尴尬之时,张如静突然将目光投向别处。陈芙也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小跑着朝她们这边走来。

陈芙猜测着这个人应该是张如静的男友。真是别人家的男友啊,俊朗的面容,挺拔的身姿,一看就是家境优渥,且受到高等教育的人。

再想想连武,若是两人站在一起,呵,天壤之别啊。

魏冰径直跑到张如静的身边,一句话还未说,就将张如静抱在怀里。张如静早就忘了自己夜里发的誓,在魏冰的怀里梨花带雨,魏冰不停地宽慰着她,并一直道歉说自己来迟了。

没有人在意陈芙。

陈芙悄悄离开了现场。

3

今天也是许言回家的日子。

昨夜他一夜未睡,四角和爷爷奶奶在院子里面哭成一团,他更加想念成江梅,天刚有点麻麻亮时,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了。

轻轻推开爷爷奶奶的卧室,四角睡在两个老人的中间,三人正在梦乡中。许言不忍打扰他们,给四角留了一张写有自己家庭住址和电话的字条,上面还注上了自己真实的名字,悄悄关上门。

他马不停蹄地往家赶,终于看到了四季小区。跑上楼,拍着门大喊,“妈我回来了。”门没开,他掏了掏裤兜,钥匙不见了。

他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下楼准备去天凯电子厂寻找。

刚出小区没多久,被人发现了。那人看过一张寻人启事,觉得这个孩子和寻人启事上的人很像,便打了上面的电话。电话是连武的,连武一听,连忙开车过去,很快找到了许言。

陈芙很快也过来了,连武颇有些得意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最多五天,肯定把人找回来,这算起来五天还没到呢。”

陈芙对连武的表现相当满意,不过眼下得赶紧找到成江梅。她拨了拨成江梅的电话,这次居然也接通了,但是说话的却是个年轻女人。

“你好,我们这里是市收容所……”

对方话还没说完,陈芙便说,“知道了,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许言紧张地问,“我妈怎么样了?”

“走,去收容所。”

许言一听,慌神了,问道:“我妈怎么会在那里?她是不是出事了?”

连武右手放许言后脖上,将他推上车,“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小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