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熏人,沈青枝觉着她不仅身上沾满了酒香,呼吸间都残留着酒的浓郁,头脑亦愈发昏沉。
可酒席远远还未结束,她百无聊奈之下,只能撑着脑袋看着人群,吃着瓜果。
正欲和江聿修诉说困意时,白苏赶来,不知趴在江聿修耳边说了什么,男人眉头一皱。
他正襟危坐,朝不远处郁郁寡欢的裴琳琅招招手,裴琳琅正愁如何摆脱她娘亲的束缚,这感觉就像是被沉落大海,看不见方向,找不着出路,明明浑身都急得冒汗,可还是得忍受。
惴惴不安,欲要逃离宴席时,她那丰神俊朗的舅舅便扔了个绳子下来。
她赶急赶忙松开裴夫人的手,欣喜若狂地往沈青枝身旁奔去。
“舅舅!枝枝!”裴琳琅眉开眼笑,方才那些不悦一扫而空。
“嗯。”江聿修也没让她改口,他起身,拂了拂皱起的圆领长袍,扭头柔声对沈青枝说,“枝枝,为夫有些事与白苏相谈,琳琅先陪着你一会儿。”
沈青枝点点头,拉着裴琳琅在身边坐了下来。
“哟,还交代上了,我舅舅对你可真够上心的。”裴琳琅笑眯眯的,悄声在沈青枝耳边说道。
沈青枝红了脸,随手拿着桌上的酒杯往嘴里灌,“哪有。”
“不过我说,我舅舅对你可真好。”裴琳琅双手托腮,看着男人渐渐隐入黑暗中的身影,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裴琳琅是典型的人前乖巧听话,人后机灵活泼。
那小嘴一直说个不停,说天说地,沈青枝吃着果子,听着她绘声绘色讲着京中秘事。
倒也乐在其中。
*
而李莺画那厢,见江聿修离开酒席,忙找了个如厕的借口,偷偷摸摸跟着他去了后院的小树林。
月色如水,大树在月光的倾泻中,变成了一团团黑影。
漆黑的夜色,令人毛骨悚然。
江聿修所去之地,几个兵官站在园子门口守着,戒备森严。
这不得不让李莺画觉着奇怪。
她对江府无比熟悉,当下就绕了条小路进了那林子。
银月普照大地,星光点点。
李莺画其实有些惧怕,但她却强忍着恐惧,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行在路上。
到一处秘地时,她听见了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心中一喜,她赌对了。
江聿修果然在此。
为了确保无人跟着,她左右观看,找了个绝佳位置,她打算静静欣赏男人的俊美容颜。
却是不小心看到地上被绑着个人,白苏还有另一少年扣押着那人,那人手掌被划了一道,鲜血直流。
李莺画到底是个闺阁小姐,看见这一幕还是吓了一跳。
有一把匕首抵在那人手腕上,拿着匕首的手指修长如玉,清秀精致,李莺画上次见到这手,是在给沈青枝剥虾。
视线上移,落在男人俊美的侧脸上,果然是他。
不过此刻他嘴角清冷孤傲的笑,却是李莺画从未见过的。
比以往还要阴沉。
那人眼底猩红阴鸷,彷佛下一秒,那匕首就能镶进男人的手腕里。
李莺画惊得捂住嘴。
“大人……”跪在地上的人,满脸不可置信。
江聿修用匕首挑了挑他的下巴,语重心长地开口,“这放火的手,我想不用留了吧。”
云淡风轻的口吻,彷佛在议论今日的天气。
那男人咽了咽口水,眼眸缩了缩,“我不曾想到那店铺幕后金主竟是首辅,也未想到堂堂首辅,竟为一女人要了自己左膀右臂的命。”
江聿修轻嗤一声,“你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算得上什么左膀右臂,吾身边真正的左膀右臂,定不会背叛吾。而纵火案三人,吾说过……”
他停顿了下,眼神凌厉阴鸷地盯在那人身上,目光又冷又狠,像是藤蔓缠绕在身上,直至脖子,让人喘不过气来,“那三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人眼神一滞,下一秒,那刀狠狠自他手臂上穿过,痛得那人想尖叫,却是被白苏用手掌捂住了嘴。
他拼命的挣扎,却是无望,江聿修不会放过他。
临走前,江聿修接过长风递来的帕子,一根根将手指擦拭干净,染了献血的帕子被长风藏来起来。
“吾身上可有血腥味?”江聿修淡淡问道。
“回大人,无味道。”长风答,脸上那道火焰伤痕在月光下更为清晰,让人觉着莫名的阴沉。
“处理了。”他淡淡开口,忽然视线瞥到藏在一棵树后的身影。
虽说李莺画藏得好,但她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却是出卖了她。
她吓得捂住嘴,却是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大人?要属下去处理吗?”长风轻声问。
江聿修摇头,“阿猫阿狗,掀不起什么风浪。”
说完,未再往那处看一眼,高挑颀长的身影,转身离去。
李莺画感觉人渐渐远去,这才松了口气。
那人实在是太令人害怕。
她不知被他知晓她今日……
她会是什么下场。
皎皎明月,幽深的空谷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待至那些人尽都离去,李莺画才敢从角落里出来。
她捂着胸口,一阵后怕。
*
宴席结束。
沈青枝已浑身疲惫,此刻她直接瘫睡在了男人的怀里,酣然入梦。
“喝了多少酒?”他温柔地拍了拍怀中姑娘的小脸,身上何曾有一丝方才的暴戾。
彷佛林子里暴戾残忍的男人是人的错觉,真正的江聿修爱妻,温柔,良善,纤长如玉的手指不沾一滴血。
李莺画站在远处,有些恍然如梦。
直到大长公主亲切问她,可要跟她回榆林院,她才大梦初醒。
只是身子还有些微颤,那场腥风血雨,她估摸着要许久才能忘记。
*
而沈青枝却是沉浸在梦里,难以醒来。
梦里她来到一处酒宴,她即将上京,嫁的还是上京里头的小将军。
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
可林夫人却不这么觉得,她觉着沈青枝是个外人,要光耀那也是沈如令家的事儿。
外祖母怜悯她,替她反驳,还被骂了一顿。
但林氏还是听了外祖母的话,给了沈青枝面子,特意设宴,以表对她的重视。
但其实沈青枝知晓,不过都是打着送她的幌子,其实舅母是为了拉拢人心。
林府书香世家,认识的高官也不少,自是邀请来不少扬州府的高官前来捧场。
酒过三巡,纸醉金迷。
那些高官看上了容颜绝色的沈青枝,有人提议让她献舞一曲。
沈青枝的小脸瞬间惨白一片,她低头闷不吱声,以此拒绝。
那些人酒气熏天,将酒壶直接扔到她脚边,嘴里骂骂咧咧的。
“砰”一声,那银壶响起一声巨响,全场一片寂静。
沈青枝攥着衣袖,心里七上八下。
“美人,将脚边的酒壶捡起来啊!”有人吼道,沈青枝无比恐惧迷茫,她抬眸小心翼翼求助似得看了眼舅母,却见那妇人低垂着眸子正和人说着话,完全没有一丝要相救的样子。
甚至她那表妹,还满脸看好戏的样子,嘴里嚼着果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都在等她出糗。
都在冷眼看着她被欺凌。
都熟视无睹。
沈青枝咬咬牙,捡起地上的酒壶朝那狗官走去。
她将酒壶放到那人桌上就想走,却被那狗官握住手腕,眼神如黑暗中的灼灼猎鹰,“美人想走?得喝上一杯吧!”
狂傲张扬的狗官笑了笑,“都说扬州出美人,那些美人可不及这位半分美。”
沈青枝将手从他手中抽离,那人却是不松。
无人帮她。
她只能拿起银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眼眸里满是清冷孤傲,“酒喝了人可走了吧?”
却是手腕又被那人捏住了,她嫌弃至极,皱眉不悦,“这是何理?酒喝了,还不放人吗?”
倏然,有一高挑纤细着白衣的男子徐徐走来,他睨了睨那狗官,手中的羽扇快狠准地打在他手背上,疼得那狗官大叫起来,“谁!谁打小爷。”
他回眸,就见一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身后,那少年美如画,干净纯澈,让人不敢直视。
“你……”
下一秒那人又打他一下。
沈青枝抬眸看了那人一眼,见他玉树临风,有种柔弱妖艳之美,竟和她有几分相似。
她困惑不解,欲问他,却见那人欲转身,沈青枝突然觉得一阵难受,大抵是饮了酒,喉间一阵苦味。
她想吐。
随后……她吐了那郎君一身。
雪白的长衫沾了呕吐之物,那人却是眉头都未皱下,反而倒了杯清茶递给她,“喝杯茶润润嗓,会舒服些。”
沈青枝抬眸看他,脑子昏昏沉沉,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阁下是何人?”她问。
“如若有缘,下次告知于你。”那人淡淡一笑。
笑容如沐春风。
*
一觉醒来,沈青枝觉得自己做了个又长又真实的梦。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了摸身边的冷冰冰的空位。
想必是那人又忙去了。
其实他有九日婚假,这才第二日,就已忙得见不到人影了。
“吱丫”一声,门被打开。
江聿修端着木盘走了进来,上面摆放着几碟菜,和一碗粥。
他放下木盘,看了眼满脸诧异的沈青枝,笑着问,“夫人看见我很诧异?”
沈青枝脸一红,忙起身穿着鞋子,又随手拿了件外衫披上,走至他面前,娇嗔道,“大人没去忙公务?”
男人将她搂在怀里,大抵是一大早出去忙了,身上还带着青草与露水的清香。
他低头,额头与她相贴,说道,“昨日枝枝可不是这般叫的?”
沈青枝一愣,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紧张兮兮地抓着男人的衣领,“我昨夜喝醉了,没说什么胡话吧?”
男人摇头。
沈青枝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男人开口道,“枝枝并未说什么胡话,也不过是喊了一晚上相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