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国夺嫡之争落下帷幕,一场细雨却悄然而至。
冷雨淋湿那个满身血腥的女子同时,淅沥雨声也传入岁羽宫主殿之中。
主殿卧室之中,那个楚国最尊贵的人依旧昏迷着。谁都希望他能醒来主持大局,可谁都不敢惊醒。
他沉睡着,卧室内静谧无声。
因为无声,因而显得雨声是如此的剧烈,像是压抑已久的内心,在咆哮着。
楚国多雨,因而江南女子总多愁绪。
深宫女子更是如此。
守在楚帝身边的贤妃听到了那细碎的雨声,她微微抬头,从虚掩的小窗望去。窗外风雨,丝丝缕缕,依稀可见。
可自己心中愁绪不安,有谁知晓?
她起身走向了那面不曾关紧的小窗,走向了那场风雨。
楚国文人们常说,少女心事,常伤春悲秋,更见不得风雨。
时光荏苒,昔日那个十六岁入宫,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少女长孙菲雪已不在。只留一个年老色衰的贤妃娘娘,独守皇宫。
中年心事浓如酒,可世人只道,少女情怀总是诗。
无论何岁,女子心事如旧,只是青丝渐白,不再诉说罢了。
落在屋檐破碎的雨滴,打乱着谁的心。
今日又会有谁淋湿在这场风雨中,她不知,也未去想。
她见过太多在那如花的年纪里,心事还未被人知的花儿凋零在风雨中。
后宫三十余年,皇后,宠妃,姐妹,一个个离她而去……
如今就连自己的丈夫,也要抛下自己。
芳华老去的人早已见惯了风雨。
可看惯了风雨,便能禁得起离别吗?
回应女子心事的,只有那渐大的雨声。
她轻叹着,合了那扇小窗。
隔绝了外面的天地。
因为自己一生早已束缚在这牢笼中,困锁在他一人身上。
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宿命。
屋中雨声小了。
可心中的愁绪却随着那隐约雨声,渐渐蔓延在每一个角落,无处可躲。
她望着雕梁画栋,精美无双,却空****卧室,心道。
为何自己留到了最后,却依旧一无所有。
一阵痛苦的轻咳声,出现在混杂的雨声之中,格外凸凹。让原本就乱麻的心,再起波澜无数。
贤妃看向那张大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目光,苍老的容颜,无不提醒着她,那即将消逝的生命。
贤妃压抑着内心的波澜,温柔的看着他,轻声道:“你醒了。”
她未用敬语,语气宛如妻子和熟睡方醒的丈夫之间的闲话家常。
可那短短的一句话,声音竟已哽咽。
因为她知道,此次再见,便是诀别。
回光返照,苏醒的楚帝只是轻轻看了她一眼,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开口问道:“朕睡了多久。”
一句话,便让贤妃的心冷了下去。一切因他而起的愁绪,此刻显得这般可笑。
她缓步到他身边,轻声回答,恪守着妃子的本分,已无刚刚的温柔体贴,“回禀陛下,一天一夜了。”
楚帝却并未在意这些,而是急切问道:“皇宫情况如何。”
贤妃只是摇头道:“臣妾一直在屋中照顾陛下,外面情况一概不知。”
楚帝眉头轻皱,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无力,完全动弹不得,吩咐道:“让白麟来见朕。”
“是……”
贤妃施礼欲退,还未转身,却又听楚帝道。
“罢了,不用去了。这是白麟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都让他自己承担吧。”
“是……”
贤妃又施一礼,却未多言。
楚帝呆呆的望着殿顶,人之将死,其心也衰。
莫名,在死亡面前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孤独,轻声呼唤道:“你过来坐吧。”
“多谢陛下。”贤妃小步走到楚帝身侧,在床边坐下。
楚帝轻轻伸手,抓了她的柔胰。
十指相扣,贤妃心中一软,爱的卑微的人,怎样的假装,都抵不住所爱之人的那一个简单恳求。
柔情惋惜,自心头浮现,化为泪光在眼中闪烁。
“不要恨朕……”楚帝自顾自道:“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可能偏袒太过,这最后一局他们要争,便让他们自己分出胜负吧。朕无心在管,也无力回天。”
“他们二人相争,铮儿若胜,你自不会有事。觞儿若胜,你也不用担忧。朕留有遗诏,尊你为皇后。让太子认你为母,他登基之后,你便是太后……”
楚帝说到此处,又轻轻咳了起来。
贤妃轻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泪眼婆娑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懂。可我要那皇后又有何用,我要的,它给不了我,昔日的皇后姐姐也未得到……”
楚帝看着她,九五之尊的人,竟也不敢看女子的泪光,叹道:“可是这是朕,唯一能给你的了。”
贤妃却依旧抓着他的手道:“觞儿若要杀我,便让他赐下三尺白绫为你殉葬,九泉之下,你也不用孤单。”
楚帝轻轻摇头,眼神之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罕见的温柔,轻笑道:“当年东越亡国,末代帝王屠戮后宫。言儿道,东越举国死战不退,帝王却守深宫屠妇人,举国上下,唯他一人不是男儿。”
“是啊,妍妃姐姐说的话……”贤妃慢慢的松开了抓着楚帝的手,心酸自嘲道:“总是有道理的。”
她抓的住,却留不住。
就算不愿,也只能放手。
沉浸在过去里的楚地却没有发现身边之人的心痛,浑浊的目光之中,老泪纵横,道:“朕一生,因为江山之误,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相伴言儿。她生下铮儿时,命在旦夕,朕不顾那些男子不能入产房的污秽血灾之说,冲进去,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时她脸色苍白,鲜血染红绣床,已奄奄一息。朕将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哭着与她说,朕生时没有好好伴你,朕死之后,不伤妃嫔,不葬皇陵。你我寻一安静无人僻静处,就作一个寻常夫妻合葬。”
贤妃早已放开楚帝的手,安静的如一座冰冷的石雕,静静的聆听着,沉默感受那心中……
自己一厢情愿的伤心。
可楚帝的目光只落在回忆中,落在过去她的身上,自然不会再看身边她人的哀伤,声音沙哑哽咽道:“可她至死都没有当真,临死之前,只是眼眶泛泪,躺着我的怀里,对我笑骂道。你就会哄我开心,要是你不为王,天天在家哄我开心,那该多好。”
贤妃轻轻转身,拂去无声的落下的泪水,心中却不知道,这泪,究竟为谁而流。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个本应叫苏言蹊的女子,因为五行缺水,便改为苏言溪。
她不争什么,却赢了所有。
无论生时,还是死后。
可你要去九泉之下寻妍妃姐姐,却要我陪着你到最后,看着你离去。
你不觉得残忍吗?
朦胧雨声中。
有谁听到,那女子心中那无助而压抑的哭喊。
如雨绵绵不止。
如雪霏霏……
难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