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军以最迅捷的速度占领完司马后,只留驻少许兵力把守,预防有人从背后出兵夹击,便重新集结。
然而赫连觞却看着这条空**驰道,筹措不前,陷入沉思之中。
若是眼前这条路,是他自己杀出的血路,他会毫不犹豫的踏上。
但如今,这条路,是有人故意为他而开。
有人料到他会走司马门,并为他打开城门,引他入内,而且时机很巧合。
为进司马门,赫连觞不惜大开杀戒,可杀戮过后,那一纸诏书却让刚刚的一切努力都显得那般粗鲁可笑,宛如一个响亮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安排完司马门留守兵力后,青衣客策马到赫连觞身边,恭声问道:“太子却步不前,是否因为陛下突然召见之事。”
“说说你的看法。”
青衣客沉吟后,才缓缓道:“岁羽宫传来消息,陛下因无忧仙果之事,卧床不起。但凉凰早在我们之前已入岁羽宫,她的绝世医术既然能医治铮皇子的寒疾,或许也能让陛下醒来。若是陛下苏醒,此刻召见殿下,反而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只是……”
赫连觞知道他的迟疑来自何处,径直道:“继续,不必忌讳。”
“陛下此刻召见,我们以清君侧为名入宫,太子若是不往,便是坐实谋逆逼宫之举,但若是前往,陛下向来宠爱铮皇子,也许会……杀子易储。何况我们现在擅闯司马门,陛下若是知道,恐怕也容不下太子。”
赫连觞远望皇宫起伏的飞檐殿角,目光深邃而悠远,“父皇虽不宠爱于我,但本太子终究是他儿子。那个女人死后,他心气已衰,只想让三弟安度余生。格局如此,已做不出任何辉煌功业,更无气魄虎毒食子。”
话虽如此,但青衣客仍旧担忧道:“但是有丞相在陛下身边,他们君臣十余载,恐怕会怂恿陛下易储。”
“父皇乃楚国天子,你真以为有人能左右他的选择。”赫连觞冷冷道:“作为帝王,他只会做出对楚国最好选择,而本太子掌权已久,楚国只有交到本太子手上,才能不起波澜,顺利过渡,不给北渝西凉任何可乘之机。”
“那依殿下所见,陛下此番召见,所谓何事。”
“无他,还是为了那个儿子罢了。两枚无忧仙果被毁,在他心中,三弟的安危比这场皇位之争重要。但问题是……”
赫连觞深邃的目光渐渐转冷,“父皇真的苏醒了吗?
青衣客吃惊道:“殿下是说,有人假传圣旨?”
赫连觞则冷笑不已,道:“本殿下本欲往岁羽宫,以玄甲军的绝对武力抵定胜局,现在却被一纸诏书,被迫不得不前往御书房,这会是巧合吗?”
青衣客也不愚笨,立即道:“此乃调虎离山之计,欲分散我军主力,逐一击破。”
“此番布局,本太子亦看不出真正用意,但无论父皇醒与不醒,本皇子都必须走这一趟。”赫连觞看着眼前无人驰道,面露凝重之色,“不用一兵一卒,仅凭一道诏书,就能让本太子却步不前,且别无选择。这种讳莫如深,虚实难辨,且令人捉摸不透的布局,倒是让本太子想起一个人。”
“不知殿下在说谁?”
赫连觞表情略显狰狞,“鸩姬楚倾。”
青衣客闻言,心中长叹。知道赫连觞虽然看似冷静,但在那间静室之中守着心爱之人的尸体,枯坐一夜,他的心结已深。
宋怜已死,他已无人可恨,只能恨楚倾。
一如宋怜临死前所说,哪怕明知是算计,但心中的芥蒂和愤怒,仍旧会驱使杀念。
因为那个人女人,是这一切的因。
没有她,章华台夺嫡风云不会再起。
没有她,宋怜也不会杀越若微。
这一切本不该归咎到她身上,可她越是无辜,越是该死。
有人为你杀我挚爱,而你却毫无所知,如何让人不起杀心。
“既然明是计,是否要白灵琥那边暂缓攻势。”青衣客知道赫连觞情绪不佳,小声问道。
赫连觞摆手道:“既然是计,就该有人有一探深浅。他们手上兵马无非雪字营与皇城军,下令白灵琥加快脚步,攻破岁羽宫,在本太子抵达御书房前,我要见到那个女人的人头。”
青衣客心头一冷,知道这是把封君兵马当成过河小卒,那他们的生死去试探虚实。
“属下遵命。”
赫连觞朝远处岁羽宫轻眸一瞥,随后轻轻策马,步上驰道,径直往保元殿御书房而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司马门驰道,一眼看去,天光开路,金碧辉煌。
调虎离山,鸩姬楚倾,你的局,会只有这般简单吗……
而此刻皇城的另一边,白灵琥与一众封君集结而成的兵马,正往岁羽宫杀去。
封君兵马虽是白灵琥集结而来,然后领头之人却非他。白氏封君向来不做领头羊,到了白灵琥这一辈更是如此,低调隐忍至极。
无他,只因昔日让楚国强盛的封君制早已变质,转而成为掣肘楚国的内忧,封君里功勋一代陆续离去,接替之人大多良莠不齐,纨绔成性。
白灵琥不想被这些无能之辈连累,只能明哲保身。他知道今日对于封君而言必定是灭顶之灾,但顶天不一定要高个之人,只要自己愿意委下身躯,矮人一截。自然有爱慕虚荣之人,去当那位看似风光的领军者,前去送死。
吴褚岁骑在一头从西域购来紫电驹上,一身碧鳞将军铠在朝阳下格外显扬,英武锐气。作为封君中少数的封侯之人,不比定西侯赵锐沙场显赫战功堆积。这位吴江侯,全靠祖辈们的庇荫,世袭侯位。
吴褚岁回头望着身后封君组成军列,约莫不下千人。封君队伍里铠甲颜色各异,但能跟主子前来皇城之中,铠甲兵刃皆是上佳,也都是封地军队上的精锐,不说战力如何,就这军容,颇为壮观。
吴褚岁对着身边几位来自楚国各地的封君,筹措道:“陛下召见,太子殿下先往御书房面圣。暂时不与我们会军,命我们急速行军,夺下岁羽宫,取下那位西凉公主的人头,几位怎么看。”
“太子清君侧,反倒要我等封君出力……呵呵,其用心显而易见。”来自北海郡的封君,阴阳怪气道,显然对赫连觞没有太多好感。
“话虽如此,但若能拿下岁羽宫,便是从龙首功,那时太子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大肆封赏,至少也能得一个爵位。上次玄武门之变,大伙拥立太子,而非大皇子,好处这些年大家不都看到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太子需要封君相助,但如今他羽翼丰满,就怕狡兔死走狗烹。”
“法不责众,只要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他还能把我们都杀了,留一个背信弃义,屠戮功臣的恶名吗?这样一来,以后谁还敢为他效力。”
封君之间各抒己见,一时间嘈嘈切切,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都往向吴褚岁,希望这位封君联盟的盟主能给一个决定。
吴褚岁本就胸无主见才决定集思广益,如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由尴尬。轻咳一声,端正身子道:“灵琥,封君之中,向来你的主意最多,你怎么看。”
看着眼前乌合之众一般,只顾自己小算盘的吵吵闹闹,白灵琥心中长叹。定西侯赵锐死后,这封君之中,竟连个主见之人都没有,如何不令人感到可悲。
“太子以清君侧之名入宫,陛下有召,太子自然只能前往,并非故意不与我等会军。宫廷禁军戍守保元殿,岁羽宫守军不过寥寥百人,杀鸡焉用牛刀。何况岁羽宫中,无论是铮皇子或汐公主,皆是太子手足,太子不便出手,登基在即,总须要顾忌些名声,因而才让我们代劳。”
北海郡封君怪笑道:“当初杀兄弑弟的没见他心慈手软,现在反而顾忌名声了。”
吴褚岁当年在玄武门之变里,全力支持太子,才有了如今封君中的地位,对那位太子有几分亲近,颇感不悦道:“当年玄武门下是孤注一掷的赌徒,现在毕竟是将来楚帝,修德修行,总是要的。”
白灵琥看了这位天真的封君盟主一眼,悲哀摇头。
从帝王之位上望去,只看到封君宛如毒瘤一般吸食楚国血肉,毁坏根基。那里还会顾念往日玄武门之变里,封君出钱出力,助他夺下太子之位。
“本君听太子身边的那位青衣先生所说,这次汐公主参与夺嫡之争,她的丹阳郡恐怕是保不住了。而丹阳郡本就是长孙氏的封地,楚国不好收回,至于赏给何人,就看此次我们的表现了。”
白灵琥这一番话,听着众人双目放光。
汐公主的丹阳郡能供给楚国一半税收,可谓寸土寸金也不为过,如此香馍馍,谁人不眼红。
吴褚岁立即拍板道:“既然如此,大家全力进军,攻下岁羽宫。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丹阳郡土地我吴褚岁可以一分不要。”
北海郡封君来了兴趣,“放着大好丹阳郡不要,盟主你要什么。”
吴褚岁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提起几分盟主的威仪道:“不管如何,岁羽宫一破,要杀要抢随你们,只是不得伤了汐公主。”
众封君愣在原地许久,忽有人竖起大拇指玩笑道。
“原来盟主要美人。”
天下三国,以楚国公主最为出众,而三位公主之中,长公主深居蒹葭宫,霜公主常年在外。当以风采名望而论,天下公主无人能与汐公主比肩。
然而汐公主盛名天下,但天下三国却无人敢来楚国提亲。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喜欢
赫连汐五岁为封君,十二刀不离身。成礼之年,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盛装红裙,而是甲胄立身,领丹阳雪字营征战南蛮。
论相貌,天下美者之多,姹紫嫣红,却无人能有赫连汐这般焕彩英姿。
论志向,赫连汐手握大权,扫清南蛮,还封君子民以安康。立志革改制法,让女子有尊有严存活于世,不在因所谓礼法,而被人苛求。
楚国封君岁币年年不供,楚国入不支出,却仍能不兴徭役,不增税收,靠的便是这位汐公主的丹阳郡有力支撑,独自顶起楚国财政的半壁江山。
天下有那位公主敢持刀上殿,于金銮殿中挥斥朝廷,令群臣伏首。
三国之中,唯汐大公主。
面对如此女子,这天下少有男子在汐公主面前能安然而立,更没几人面对汐大公主时,能有勇气说出那份喜欢。
因为自卑。
她活的已不仅是精彩,而是光芒万丈。
她让世人明白。
女人身边,真的不一定要有男人,女人又何必一生为男人附庸。
在汐公主看来,人们的目光于思维总是令人费解,为何一个越是强大的女人,身边总是要有一定男人,否者就会觉得她有些可怜。
一个人,是孤单,但决不是孤独。
当人们看到一个强大的女人时,就会希望她的身边能有一个男人,让她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姿态,来满足男人天性上的优越感罢了。
却不知道,强大的女人,既然已经跳出寻常女子一生依靠追求的感情,就不会在回到那个牢笼之中。
用一生去寻找一段真挚的感情,很美好浪漫。
但那种人生,汐公主不想要。
无他,太过单调腻味。
爱情是甜品,可我生性喜辣。
这便是汐大公主。
但她越是这样,越是令人移不开目光。
吴褚岁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岁羽宫轮廓,想着她可能会在那座宫殿之中,便再也移不开目光。心情不由然激动,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大战前的兴奋,还是想要见到她的冲动。
但是他清楚的明白一件事。
今日他们是敌人。
沙场对敌,生死相对,吴褚岁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可怜,相反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赢过她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说出心中的感情。
这便是男子汉的尊严,很可笑,却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