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台内细雪方落,但城外郊山之上,却早已是冰淞雪地。满目银白之中,一匹骏马载着两名女子缓步着而行。茯苓是楚国传统人家的大家闺秀,并不会骑马,马车又太过累赘,因此和名音雪共骑在一匹白马上。

茯苓看着四周景色,就如她的心境一般,苍茫一片,除了白还是白,不带一点颜色。茫然问道:“音雪姐姐,我们去哪里。”

坐在她身后的名音雪摸着她的脑袋微笑道,“姐姐带你离开楚国,去北渝,姐姐在哪里认识很多人,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北渝……”茯苓轻声呢喃,对于曾经连家门都十分少出的她来说,那里是个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的,遥远到难以此及异国他乡,“姐姐不是准备与上官公子完婚,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会耽搁吗?”

名音雪摇头道,“我们既然要走,就走的远些,让往后一生都不用担惊受怕。婚礼筹备也需要些时日,游仪他说过等我,就一定会等我回来。”

茯苓轻轻点头,低声问道:“北渝……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天下三国,名音雪游历大江南北,但最熟悉的莫过于十年练剑的北渝。那里承载着是她的过去,却不是她的未来。

她看着眼前的朔朔风雪,许多往事在缓缓浮现,说道:“北渝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那里的江湖,有故事的是剑,无故事的是人。那里的冬天,你看见的只有一片雪白,就像你一开始的人生,空白一片。只有等到三四月份,冰雪才会完全消融。那时春林初盛,春水初开。会出现很多人,很多事,无论你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都会一一呈现在你面前。就像一副水墨山水画缓缓张开,层层叠叠,气象万千。”

茯苓不解问道:“既然那么北渝那么好,姐姐为什么还要回来。”

名音雪被这天真简单发问勾起往事,看着这如水墨画一般的雪景,伤感道:“如果人生是一副水墨山水画,那到了最后,总是免不了涂涂改改,修修剪剪,然后千疮百孔,直至面目全非。”

茯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满怀心事。她的人生,还未有过那姹紫嫣红开遍的美丽,却都已付断井颓垣。

名音雪似乎感觉道怀中女孩的心事,关心道:“你害怕吗?”

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人,第一次去那么遥远的异国他乡,心里总是会有些忐忑不安。

茯苓却轻轻摇头,“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去哪里不都一样。”

名音雪抚摸着她的长发,心疼安慰道:“以后会有的。女人的心很小,只要有一块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爱你的人,就能成为一个家。”

茯苓悲凉自嘲道:“还会有人爱我吗?”

对于在传统中长大的女孩,被人奸污夺去贞操,永远是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们沉默而自卑着,噩梦在脑海中,不断轮回重演,淹没一切。

风雪越发的大了……

茯苓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空中飘落的风雪,就像自己一般,无依无靠,“音雪姐姐,被人爱着,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是一种被人捧在手心上的自由,明明被人疼着宠着,却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压力和束缚。”

茯苓羡慕道:“这种感觉,很难得吧。”

名音雪没有回答,突然勒马,马蹄高高抬起,没入雪中。

茯苓疑惑抬头,看见名音雪神情肃穆,如临大敌,右手已经搭在腰间雪霏剑之上。心中蓦然有些不安,“音雪姐姐,怎么了。”

名音雪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凝视前方,整个郊林静默无声,只剩耳畔风声呼啸而过。

一股压抑的杀气,悄然弥漫在风雪之中。

随后山林之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在安静的郊林中,分外明显。三百骑兵悄然无声的出现在远处的山坡,排成一列,手中斩马长刀已经出鞘,冰冷刀身与脚下雪地交相辉映,寒彻心扉。

领头之人骑着一匹乌龙驹,站在队伍最前列,腰间噬牙刀狰狞可怖。他放下拍掌的双手,赞赏道:“本候的骑兵潜行伏杀之法,就算是当年吞灭西吴时,也没人能识破,想到今日竟然在你身上开了先例。”

春秋无弱将,无论是凶将猛将,赫赫威名之所以吓人,因为那都是用战功人血堆砌而起。

一将功成万骨枯,赵锐所杀,又何止万人。权谋计诡他是不如楚倾,但要沙场血战,楚国也没几人比得过这位定西候。

名音雪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的发紧,“三百定西赵骑围杀二个小女子,侯爷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怀中茯苓早已是脸色发白,她们只有一骑二人,对方却是三百精锐骑兵,战力悬殊之大,显而易见。

胜券在握的赵锐轻笑道:“北渝卧云剑仙的高徒,又怎么算是弱女子,名胜十剑,本候也是耳闻许久啊。”

他策马轻轻向前一步,身后三百骑兵握紧缰绳,身体微下伏,积蓄马力,准备随时冲锋。

名音雪见状,知道赵锐杀意已决,此战已经毫无转圜。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将手中缰绳塞到茯苓手中。自己则是翻身下马,用力一拍马背,说道:“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马儿吃痛受惊,立即狂奔不止,马背上茯苓的身体因为这突然加速,摇晃了几下方才稳定下来,哽咽出声,“音雪姐姐……”

名音雪对这个可怜女孩露出一抹嫣笑,“好好活下去,不要去羡慕别人的人生,更不要糟蹋自己的人生,一定会有人爱你的。”

她的马儿只是普通骏马,根本比不上楚国的军马,要是搭载两人,更无脱逃的机会。何况……

名音雪转过身,树林中马蹄声震耳欲聋,三百骑兵已经迎面冲锋而来,马蹄掀起积雪在空中飞扬如散开,如巨浪拍岸激起千层堆雪。巨大的地面震动,让树梢积雪纷落不停。

总要有人断后……

一声剑鸣,雪霏剑出,不曲不退,正面迎战三百铁骑。名音雪握剑,在咧咧风雪中自有凛不可犯之威,起手,便是毫无保留的绝式。

“名胜十剑,断桥残雪。”

雪霏剑横立在前,名音雪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化为锐利剑气涌出,划破风雪。她右脚一踏地面,积雪从地面爆起,如一条白练直冲云霄。

她挥剑,白练从中**开,剑气融合冰雪,宛如一把白色巨扇张开。所过之处,骑兵人仰马翻,阵型大乱。林中树木更是被拦腰斩断,倒落而下,化为重重屏障阻挡骑兵。

名音雪微微喘息,呼出的热气在雪中化为白雾,如此消耗真气的招数让她顿感筋脉作痛。天下剑法种类繁多,但终究逃不出,剑术和剑意两者。龙钰重力,修剑意,而她重巧,修剑术,单打独斗虽强,却不利群战。

就在她回气之时,一股凶狠刀气猛冲而来,沿路倒落的树木被一一斩断飞出。雪地中赵锐策马拖刀而行,眨眼之间,便到了名音雪面前。借助乌龙驹冲锋之势,手中噬牙刀狠狠斩出,地面积雪被刀气划出一道深沟。

这电光石火的一刀,赵锐自信,就算是南蛮巨象也能一分为二。

名音雪短剑之道,本就是春秋死士之剑,有进无退。生死交关之刻,根本无暇思考,本能挥剑而出。

“名胜十剑,南屏晚钟。”

长刀,短剑交汇刹那,溅起无数星火,双刃交锋交缠在一起。乌龙驹一路狂奔,名音雪被巨力携卷一路推行后退,双腿在雪地中划出两道深痕。

“砰——”一声沉重闷响,名音雪后背重重撞在一棵苍天大树,嘴角殷红鲜血,随着树上积雪震落而下,在雪地中分外嫣红。

而赵锐的噬牙刀,仍然在雪霏剑上,未退分毫,雄厚蛮力将她紧紧按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对身后骑兵吩咐道:“你们去找那个丫头,本候要死不要活,这个女人交给本候。”

身后骑兵立即领命去追击茯苓。

茯苓不通马术,三百骑兵追击,肯定有死无生,死死抵挡赵锐雄力的名音雪愤然道:“赵锐,你赶尽杀绝,不怕天理报应。”

赵锐在加催手中长刀力道,冷冰冰道,“这世间的天理,从来不为弱者存在。”

眼前噬牙刀一点点逼近咽喉,名音雪手中雪霏剑一转,原本交缠住噬牙刀的剑锋变为光滑剑身。赵锐猝不及防,长刀脱力在剑身上划过向前,名音雪倒仰头颅,整个人下腰成弓形。噬牙刀锋从她头顶划过,斩断后背古树。

仰落下腰之中的名音雪,手中雪霏剑巧力一点地面,整个剑身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形。随后剑身受力弹起,恢复原状,名音雪借助上弹起之势,鲤鱼打挺,临空而起。剑意瞬间凝聚为一点汇聚在剑尖,如一尾游鱼,直刺赵锐。

死士之剑,一击必杀,此剑正是她的成名剑式。

“花巷观鱼。”

这一切不过在眨眼之间,赵锐回神时,雪霏剑已到眼前。危急时刻,赵锐想也不想,一踩马镫,倒飞而出。而坐下乌龙驹被名音雪这观鱼一剑一分而二,发出一声悲惨嘶鸣。

武将南征北战,宝马与名刀同样难求,乌龙驹更是当世名驹。是赵锐寻找多时,用了好几名美妾所换。眼见爱马被杀,立即怒不可遏,手中噬牙刀杀意更浓,“你们这些女人,不过附庸强者的**玩物罢了,竟然也敢与本候做对,真的该死啊……”

“真正该死的是你。”名音雪浑然无惧,眼神冰冷至极,举起手中专杀天下无情无义之人的雪霏剑,“苍天无道,不收你赵锐,今日我名音雪……”

她擦去嘴角鲜血,剑意如狂澜灭顶,层层叠叠激**而出,周身飘落风雪在空中被搅碎破裂。

“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