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开个讲卵话的会 (1)

傩城这地方,土话溪也读qi,虽然有意者引经据典稍有出入,但李无言并不认为人家缺少常识,相反,他对此人的浮想联翩很是钦佩。其实在傩城,能让李无言钦佩的人不多,欧阳山算一个。不说欧阳山鬼点子多,单说每次开会他都提前先到,这一点就很少有人能及。

李无言依旧保持着军人作风,所以他也向欧阳山看齐,这天早早便来了。他是来列席市委常委会的,提前来了五分钟。其实五分钟不算短,大多数常委都要在开会前一两分钟到,甚至先前有的书记摆架子会推迟几分钟甚至十多分钟到,让大家一番好等。因而傩城的会风能在欧阳处有所改观,实属不易。当然是欧阳山在场的时候,如果欧阳山不在场,有的人依然会拖拖拉拉,疲疲沓沓,比如市委副书记蒋万华等人。其实李无言知道,那“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的典故就出自蒋万华之口。蒋万华好酒,爱发牢骚,也爱讲卵话。这是人家的天性,也是人家的资本。当然李无言更知道,傩城爱讲卵话的人多,但能够讲出水平,而且职位又高的,就当数他老蒋同志了。也难怪,蒋万华的谐音就是“讲卵话”,不用人给他取绰号,他就是个卵话客。

其实,令李无言没有想到的是,这天蒋万华也提前五分钟到了,他走在前,蒋万华走在后,几乎踩着他的背影子一同走进了会议室。李无言没有回头,蒋万华自然也没有跟他搭腔。毕竟在傩城,蒋万华的官一直当得比李无言大,所以即便讲卵话也比李无言有资本。如今蒋万华坐的位子紧靠书记,李无言只能无声无息地坐在斜对面,除非每年开人大会的时候,他才有资格坐正席。李无言这时坐下来,目光扫视了一眼四周,不期与蒋万华的目光碰上了,但两人都没有回避,而是朝对方点了点头,笑笑,毕竟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事还得留根线。但那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笑,这是因为两人一直有过节,彼此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其实要尿也能够尿到一个壶里去的,只要李无言能够委曲求全,不讲原则,一味地逢迎,或者放弃人格。这又怎么说呢?那年头蒋万华当市委副书记,他当的是纪委书记,也相当于副书记,排位恰好在蒋万华之后。那时候,傩城的副书记一共有五位,除市长之外,还有管政法的副书记、管组织的副书记、管文教卫的副书记。蒋万华就是管文教卫的。纪委书记正好排在最后。按理说,蒋万华职位高点,不应该嫉妒李无言才是,可是蒋万华有求于李无言的事多。比如那年法院院长老婆利用手中职权,将大学未毕业的儿子安置在本单位的花名册上,人不去上班,每年工资照领不误。这样的事本来干得就没水平,没想到东窗事发后,蒋万华居然死皮赖脸地找到李无言办公室,要他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云云。李无言知道,傩城有个战友帮,就是以蒋万华为首的。蒋万华当过特种兵,法院院长也当过特种兵,据说还是一个连队出来的同乡战友,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因此院长老婆出事,院长便找到了蒋万华,蒋万华也就找到了李无言。

李无言不想拿国法当儿戏,又怎好网开一面、手下留情呢?他直来直去地说:“蒋书记啊,要是我俩换个位子,你该怎么办?”他语带讥讽,竟没有一点商量、回旋的余地。蒋万华也就冷了脸说:“我要是纪委书记,我还求你个卵呀?”李无言说:“那照你这么说,是想搞特权了?你就不管纪律了?”蒋万华无言以对,他知道李无言这人讲原则,油盐不进,最后气得一脸青地走了。从此两人结下了梁子。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蒋万华自己也出了事,而且出的还是件丑事——他把教育局长给搞了。当时教育局长是个女同志,是蒋万华一手提拔起来的,其实就是蒋万华情妇中的一个。为了让这个女人当上局长,蒋万华不知跑了多少趟地委呢,据说还是行署专员谢飞烟最后担硬肩,那女人又才有惊无险地顺利地过关。

其实在傩城玩官场游戏的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就是每逢人事调整的时候,常委们都会抛出自己的杀手锏或者亮出自己的底牌:如果你不买我的账,我也不会买你的账;如果你投我的反对票,我也不会投你的赞成票。但凡极其重要的岗位,就是书记欧阳山也做不了主,比如说公安局长、财政局长、教育局长、卫生局长、计生委主任等职位,都是地区领导手里捏着的号子,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而楚巴地区大多数主要领导,过去都是从傩城当书记走上去的,最大的领导还当了地区专员又兼傩城市市委书记呢,可见傩城的重要性了。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由于交通瓶颈的制约,如今傩城渐渐失去了区位优势,昔日显赫的地位没有了,再加上过去有的书记好大喜功,虚瞒浮报,只差把傩城贫困市的帽子也摘掉了,其实市里穷得都只差卖三角裤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呢。这便是拿所谓的政绩换取头上顶子的典型事例。所以蒋万华出了这事,有人就告到纪委去了,作为纪委书记李无言当然得过问。那时候,还是谢飞烟任傩城市市委书记。

谢飞烟亲自把李无言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对他说:“无言啊,你看蒋万华的事怎么办好?”李无言知道,蒋万华只因与谢飞烟关系比较铁,这才有恃无孔、目中无人,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老人家宠幺儿——惯坏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李无言对蒋万华这个风流情种向来不屑一顾,但他也不想与其公开对立,所以说,“就按谢书记的意见办。”这是在踢皮球。谢飞烟笑了,只好说,“那就开个民主生活会,批评批评、教育教育算了,要是把事情捅大了,对傩城影响不好。”李无言说:“是啊,这个蒋万华,不仅爱讲卵话,也爱搞卵事,真是无可救药了。不过你是书记,是党委一把手,这个关,你还是要把好啊。”谢飞烟又笑笑,说道:“要是我没把好,你那里再把嘛,这样就没有漏网之鱼了嘛。”李无言苦笑,只好说:“书记啊,你看那个女的又该怎么办好?”他只说了半句话,又等谢飞烟的下文。谢飞烟说:“女干部嘛更不好培养,也批评批评、教育教育算了。”李无言问:“是大批还是小批?请谢书记明示。”谢飞烟说:“这个嘛,我也不好说啊,是大批还是小批,是批深还是批透,也只有讲卵话晓得了,你说是不?”两人说完不觉哈哈大笑。

这时,李无言差点笑出声来了,为掩饰他又急忙喝了一口茶。欧阳山握紧茶杯就瞥了他一眼,问道:“无言啊,有啥子好笑的,这么高兴?”

李无言说:“报告书记,我想起了一句卵话。”

“什么卵话?说来听听?”欧阳山也笑了笑,“不会是伤天害理的卵话吧?”

李无言说:“不是。是有人把我和夏自溪诗化了。”

“还有这等事啊?”欧阳山也来了兴趣,他摇摇头,笑道,“这诗化,也就是升华了,是更高一重境界嘛,怎么会是卵话呢?只要不被火化就是了。你说来听听?”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李无言念了一句,又揶揄道:“书记啊,你说我和夏自溪到底是被升华了呢,还是被一网打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