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垂钓的闲人 (2)
其实有想法的人很多,但像欧阳山这样具有开创意识的傩城着实不多见。要说前几年铁路专家来巴傩沿线调研踏勘的时候,夹道欢迎的群众就连绵数公里,都以为通铁有望了,可谁知外市上面有人说了话,铁路竟绕了个大弯,弯到外地去了,最后傩城连个擦边球也没打上。所以当时就有人戏说傩城是“寡母子睡觉,上面没人”,说要是有人啊,早通了铁路了。但戏说归戏说,这一两年来,巴郡还在牵头跑巴傩铁路,却由于种种不确定的因素,项目最终没能进入国家“十一五”铁路网规划,而欧阳山旧事重提,是不是又是八十岁太监找女朋友——一厢情愿呢?
欧阳山也深知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好比纸上谈兵,但他又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次机会,便道:“无言啊,这个事是有很多困难,但我们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作为啊。”接着,他便把省委主要领导要换的消息透露给了李无言。
李无言说:“这么说来,还真是一个机会。”
“可不是嘛。”欧阳山见李无言松了口,暗自一喜,又笑道:“所以啊,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你出面为好。”
“那又该怎么搞?”李无言因为临危受命,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能先来讨教讨教。
欧阳山说:“你先想想嘛,这事就由你牵头,慢慢搞起来嘛。”
李无言说:“这样也好,总得先有人打打闹台、跑跑龙套嘛。”
其实李无言知道,这打闹台、跑龙套也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先不说这事搞不搞得成,单说重新启动“争铁”,其难度就可想而知,特别是由傩城这样一个经济相对落后的贫困市牵头,就难上加难了。但是书记有此雄心,他又怎好当面去泼冷水呢?他知道“多栽花少栽刺”的道理,可问题是,别人能不能理解呢?若不理解,不是把自己当成了腊猪腿,放在火上去烤么?
“这事就由你牵头,发改局主攻。”欧阳山弹了一下烟灰,又补充了一句,他想让李无言吃个定心丸。
李无言说:“这样更好,办公室就设在发改局,楼上楼下,也比较方便。”
“那就这样吧,”欧阳山见已水到渠成,又点了点头,表示首肯:“我们都先想一想,看看究竟该如何启动才好。”
“行!”
李无言这就出来了。他觉得屋子里有几分暖意,外面却寒气袭人。毕竟已经隆冬了。虽然李无言穿得很厚,可他还是觉得心里热乎不起来。因为傩城有这样一种怪现象,就是爱做事的人不多,爱讲卵话的却层出不穷。所以有人见欧阳山如此大搞旅游,就给他取了一个绰号:欧阳嗨嗨。嗨嗨是土话,就是玩耍的意思。其实大家这么叫,说白了就是说他爱搞耍事,不务正业。还有更难听者,说他是“脑壳头上长脓包,有问题”。因为书记时常爱吟诵那些诗词曲赋,什么“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飞流直下三千尺,凝似银河落九天”等等。傩城官场随之出现了一股诵诗热,不爱读诗的人也跑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唐诗》《宋词》和《元曲》来装点门面。那时候,只要到市直机关单位头头脑脑的办公室看一看,或者到乡镇一二把手的办公室转一转,就可以见到崭新的诗词选注或者元曲集锦。一时间傩城纸贵。所以有人就开始借题发挥了,说什么文人不能当官,一当官就要乱套。说他们太浪漫、太理想主义了。
一开始,李无言自然也有此看法,以为这一套不过是走形式、放卫星,剑走偏锋,只怕哪一天会走火入魔,找不着南北……比如市发改局新任命的局长夏自溪,上任伊始就大刀阔斧,上蹿下跳,要争什么高速项目,让人云里雾里,不得要领,很是反感。当然这人是否真如传说所言,是个腹中空空、夸夸其谈、投机钻营之辈,也不得而知。据说早些年,某市委书记就曾想重用他,可在一次舞会上,夏自溪因自作主张,硬生生要那书记当众出一节目,让那书记很恼火,一时下不了台,回头便把任命夏自溪为市委办副主任的调令收了回去;当然也有人说夏自溪屈才了这么多年,要不是欧阳书记识宝的话,只怕他依旧还是个二流局长呢。可李无言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夏自溪的升迁与否与他自己有关,与旁人无干。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欧阳倡导大搞旅游,夏自溪原先所在的局负责一个风景点,在别人都不捧场甚至反对的情况下,只有夏自溪肯出钱卖力,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地干,硬是把个石林打造成了国家级地质公园。虽说这张名片还没有打得像桂林石林那么响亮,但也挂上了国字号,也算一块响当当的国字号招牌了。
这天,夏自溪亲自找上门来了。李无言刚从欧阳山办公室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呢。他心想,欧阳山一定把夏自溪也叫上门去了,肯定也交代了同样的事情。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夏自溪会这么主动,这么卖力,竟会不请自来。他想夏自溪之所以这么主动这么卖力,是因为这是书记欧阳山交办的任务,所以这主动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心里也就有所轻慢、甚至是不啻了。但嘴上却说:“夏局长稀客啊。”
“还……还不是落实书记的重要指示嘛。”夏自溪舌头有点打卷,说话有点儿结巴,但这并不影响他作报告。其实场面上的人都知道,夏自溪才思敏捷,其心机要比其舌头乖巧多了。
李无言不以为然,他见识的场面多着去了,什么样的人又没见识过呢?只道:“想不到夏局长真是雷厉风行啊,我刚接到欧阳书记的指示,都还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呢。”
夏自溪笑道:“那是,那是。我都……都没有想到,书记还有这等大手笔。要是这事搞成了,那可是惠泽傩城人民的大好事啊。”
“你觉得能不能搞成呢?”李无言站起来,示意夏自溪坐,自己才又坐下。
“不管搞不搞得成,我们都得搞啊。”夏自溪的脸被寒风扫红了一块,一开始说话还有点儿打顿,但进屋一暖和,舌头就利索多了。像他这种官场中人,自然知道什么场合该怎么说话。
“我们先得好好想想,看怎么入手才好。”李无言先是敷衍了一句,随即又眯着眼睛说道,“既然书记看得起我们,我们就尽量不要让书记失望。你说是不?”
“那是那是。”夏自溪笑道,“既然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也得尽力而为。用书记的话讲,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反正,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李无言欣赏夏自溪的是这点,反感他的也是这点。说欣赏,是因为夏自溪是个相对务实的人;说反感,是因为夏自溪对领导一味地恭维,一味地迁就,甚至一味地附和,就好像没有一点是非原则,总是人云亦云。
而李无言的做事原则,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一点都不含糊。所以他觉得,自己与夏自溪不是同一路人,也并非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没过两天,就传来了极不中听的流言——有人竟将他和夏自溪硬生生地联系在一起了,说他和夏自溪都让欧阳山一并拴在裤带子上了。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和夏自溪都如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头了。听罢,李无言淡然地一声冷笑,也不去追究。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夏自溪有着内在的本质的区别,简直不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可别人偏偏就要“相提并论”、“同日而语”,而且还引经据典说什么“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说他和夏自溪这是命中注定,自成平仄。
李无言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