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得不错。”科尔乌斯·科拉克斯冰冷地说。
“哈......我当然知道。一个残废在擂台上胜过了你的子嗣之一——”科兹摊了摊手。“——实际上,如果你允许,我想说,他是打得非常好。”
“你允许吗,科尔乌斯·科拉克斯?”
迎着夜之主的笑容,科拉克斯的脸颊线条绷紧了一些。他没有出言反驳,赢就是赢,数就是输。亚戈·赛维塔里昂在走上擂台时状态不好,这点谁都能看得出来。实际上,他当时摇摇晃晃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要摔倒。他能赢,是一件奇迹。
科拉克斯不会否认既定的事实,所以他会承认——“我允许。”
群鸦之主朝他志得意满的兄弟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你的地方。你让一个半残的人走上擂台,与我军团中被挑选而出的战士进行生死斗。他赢了,甚至还留了手,没有杀死他......我为此而来,康拉德·科兹。”
“哦?”
科兹意外地挑起了眉:“这么说,你是要来向我道谢?”
“不。”
科拉克斯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好让他那因为生气而瞪大的神情不至于太快的被科兹所发现。他盯着舷窗外的景象,缓慢地开口了。
“我不会向你道谢——就算我要,也是向那个躺在里面的人。”
“他可是午夜领主之一,是我的一连长。他手上满是鲜血,科拉克斯。需要我提醒你他都对你的军团做过些什么吗?”
“你难不成以为自己好到哪里去?”科拉克斯反唇相讥。“几个月前,你还只是一个需要被我们消灭的阴影之一。现在,你站在我对面,居然开始提醒起我了?”
“噢。所以,你很高尚咯?”
康拉德·科兹咯咯地笑了起来,摊开双手,低下头,行了个不知从哪学来的滑稽宫廷礼:“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我,科拉克斯,你有很多机会为那些死去之人复仇,为何你不动手?”
一阵巨力迫使康拉德·科兹与科拉克斯贴近了距离,在这相似的二人彼此漫长却又对立的一生中,他们从未如此近过。科兹能够清晰地看见科拉克斯脸上的每个细节,他在这时再一次地意识到了那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科拉克斯真的与他非常相像。
同样苍白的脸,同样漆黑如墨的眼,同样高耸的颧骨。唯一的不同在于,科拉克斯的脸上此刻满是怒火。而科兹则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微笑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听好了,康拉德·科兹,因为我绝不会再说第二遍。”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愤怒地再次对他的衣领施加了力量,好让科兹能更加直观地看清他的怒火。
“我知晓你是如何重生的,我知晓你在那个世界的基地中是怎样对待那些人民的。所以,将你脸上这幅该死的、捏造出来的面具扔到一边去!”
“你居然敢问我为何不向你复仇,你以为我忘记了吗?大错特错,你这愚蠢无知的混蛋!我一直都想向午夜游魂复仇,可他已经死了!”
“所以你最好珍惜你他妈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吧!在醒来的每一天都要记住,感谢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兄弟,还有那个跨越星海将你捞回来的人!”
他松开手,遁入阴影中消逝。怒气让空气震**,黑暗不安地朝康拉德·科兹传来讯息,询问他应该怎么做。科兹没有对它们下达命令,只是沉默。
在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我从未忘记感谢他们。”他低声说道。“所以我更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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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维塔觉得自己有点牙疼。
他在行走时一直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一道位于右脸颊上方,差一点就要让他瞎掉右眼,一道则位于右颧骨下方,划开嘴唇,一直延伸到下巴。
这两个老伙计已经陪伴他很久了,第一道伤疤令他凶恶了许多,第二道伤疤则让他看上去始终都怀有一种嘲讽般的审慎。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伤疤也往往是荣誉的证明。所以赛维塔其实还算喜欢它们,只是......
“父——科兹。”他叹了口气。“我还需要打几场擂台赛?”
“你觉得呢?”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如此回答道。
我怎么猜得出来?赛维塔暗自腹诽,心想这世界如今真是越来越诡异了。康拉德·科兹现在竟然都会开玩笑了,简直比他还在流浪的时候听见的消息还要恐怖。
“你那时候听见了什么消息?”科兹悠然自得地问。
“......您又读我的心?”
“这不叫读心,赛。实际上,这是你心中的黑暗主动告诉我的。”
“......我听说有个混沌信徒同时召唤了六个色孽守密者。”赛维塔不情不愿地将那消息说了出来。“而且事后不知怎么搞的居然还活着。”
他说出的话让康拉德·科兹罕见地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才继续这走路时的闲聊:“......看来你这一万年里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另外,你最好做好准备。”
“准备?我随时都准备着战斗。”
“不,这次不是战斗,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科兹停住脚步,向赛维塔展示了一下他似笑非笑的半张侧脸。“你的赎罪还未结束,赛,但我觉得你应该拥有片刻的休息——和他谈话对你来说应当称得上一种程度的休憩。毕竟,你和他的幽默感都超凡脱俗。”
“我身上没有任何幽默感,科兹。”赛维塔有气无力地说。“我通常只是实话实说。”
“呵......”
康拉德·科兹发出一声轻笑,没有再言语,只是带着他快速前进。几分钟后,他们抵达了一扇银色的大门前。赛维塔眯起眼睛,心中突然一凛。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他也说不上来。
“就是这里。”康拉德·科兹停住脚步。“和我进来,记住,保持冷静。”
冷静......?
赛维塔的嘴角**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大门在他眼前滑开,刚一走进,一个刻意地站立于光明处的身影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禁军......
望着那金色的盔甲,赛维塔不动声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他不在吗?”
赛维塔听见科兹如此询问那禁军。后者点了点头,用完全符合赛维塔认知当中的禁军声线说出了一句话:“船长正在冥想。”
科兹轻哼了一声。
“我看是不想见我吧?”他抱起双手。“这些天他谁都没见,自从那次出手后就开始刻意地和我们保持了距离......禁军,你可是他的贴身侍卫,难道你不知道些什么内幕吗?”
“我不知晓。”禁军回答。“就算我知晓,也不会告知于你。”
“为何?”
禁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移开了视线。赛维塔发现,科兹居然没有动怒。恰恰相反,他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好吧......但你应该清楚我们正在做些什么吧?”
“我知晓。”
康拉德·科兹点点头,摊开双手:“必要时刻——你会帮我们吗?”
“恐怕我帮不上什么忙。”禁军如此答道。“如果船长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换言之,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出自于自愿......我不认为你们能够改变他的意愿,他向来固执。”
“你表现得好像很了解他......”
禁军挺起胸膛:“早在第二次泰拉围城以前,我便一直跟随船长。”
......?
等等,什么?
赛维塔勐地皱起眉:我刚刚听见了什么?第二次泰拉围城?还有第二次?帝国怎么活下来的?
他陡然发现,自己在这艘被称之为复仇号的船上是呆的越久,谜团越多,而且到目前为止,没有哪一个谜团是被解答了的。恰恰相反,它们甚至开始越来越多。
该死,商,你要是在这儿就好了......赛维塔烦恼地想,这样我就能损你一顿出出气了。
科兹皮笑肉不笑地哈了两声,化作黑暗消失在原地,随后出现在了一张银色铁桌的后方。他坐下,翘起双腿,将它们放在桌子上。禁军露出了个不赞同的眼神,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不得不问出一个问题了,康拉德·科兹......大人。”
“你可以不叫那最后两个字的。”科兹慢悠悠地说。“反正对我来说也没差,禁军。”
“礼不可逾。”禁军严肃地说。“您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嗯......中枢,介意将船长的战利品为我们展示一下吗?”
中枢又是谁?你在对谁说话?赛维塔在心里问。
康拉德·科兹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回答,只是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一抹蓝光在他们头顶涌现,以合成音回应了科兹的话语:“我并不认为船长是以悬挂战利品的心态将艾瑞巴斯挂在那扇墙壁之上的——另外,我非常讨厌它,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提出这种要求。船长室的墙壁也是有尊严的。”
话音落下,科兹身后的墙壁蠕动着,将一个面貌呆板的人‘吐’了出来。赛维塔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当时真应该被那几个奸奇恶魔弄死。
他妈的艾瑞巴斯......
他嫌恶地看着这个臭名昭着的渣滓,理智地保持了沉默。但科兹却向后一靠,抬起手指了指这张没有面皮的脸:“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还有那个你没有问出的问题,这也是我带亚戈·赛维塔里昂前来船长室的原因。”
禁军谨慎地沉默片刻,扔出一句话:“恕我愚钝。”
“你可不愚钝,利克托,前禁军盾卫连长......”康拉德·科兹摇了摇头。“你当然猜得到我想做什么。嘿,赛维塔。”
被突然点到名的赛维塔抬起了头。
“你觉不觉得,这里只有一个战利品有些太少了?”科兹露出一个微笑。“怀言者们在洛嘉之下可是有两号人物呢。”
赛维塔立刻理解了他的基因原体的意思,同时也一并理解了其背后所蕴含的政治意图。作为一个前叛徒,他显然需要做出一番功绩、或是提供足够的的诚意来让船上的其他人再次接受他。康拉德·科兹显然已经完成了这件事,他在这里非常舒适。
而他,亚戈·赛维塔里昂则还没有。
投名状......
科尔·法伦,听上去是个不错的猎杀对象。
群鸦王子无声地笑了起来:“您要死的,还是活的?”
“——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来做,另外,科兹,在我把你踹下去之前从我的椅子上站起来。”
一个对于赛维塔来说非常陌生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看见科兹立刻站起了身,甚至还不忘记操控他那些非常诡异的‘黑暗’将椅子上的温度一并带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袍男人缓缓地坐下了,苍白的皮肤立刻博得了赛维塔的一丝好感,而他现在甚至还未意识到这件事。
“早上好,船长。”康拉德·科兹矜持地靠在长桌上朝那男人点了点头。“您的‘冥想’进行的如何?”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被称作船长的人反问道。
“我昨晚没有睡。”
“那就对了。”船长打了个响指。“我的冥想进行的也不怎么样......说实话,科兹,我得向你承认一件事——被混沌力量所污染的星球哪怕是用火烧过一遍也并不好吃。”
赛维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扭过头,看了眼那禁军,发现他此刻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了,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赛维塔赶紧效彷。
他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事。
康拉德·科兹叹了口气:“您......算了,我只是想告诉您,马格努斯和罗伯特·基利曼已经快要成功了,至少前天早上他们是这么说的。”
“成功?”船长笑了笑。“好吧,我拭目以待。”
“您或许应该对他们多些信任。”科兹委婉地说,表现出的情商让赛维塔大为震撼。
“如果我不信任他们,我就不会让他们一直持续那危险的研究。你知道一个半吊子魔法学徒和一个刚脱离精神崩溃边缘的书呆子一起研究这件事是多么危险吗?”
“我不知道。”
“那你就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吧,科兹。”
船长温和而轻柔地说。“另外......你也不必纠结太多。既然这位亚戈·赛维塔里昂已经登上了复仇号,他就不会再被赶下去......除非他将那句由他所创造出来的口号再喊一遍。”
赛维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禁军在此刻朝他投来了一道冰冷而锋锐的视线。赛维塔则回以了一个尴尬而不知所措的微笑,随后便开始假装自己并不在这里。
“不过......”船长又沉吟了片刻。“亚戈·赛维塔里昂,我倒有个问题很想问你。”
他投来一道视线,赛维塔在这一刻如遭雷击。
浑身的肌肉难以自禁地绷紧了,他心脏的跳动变得迟缓,生理机能仿佛陷入凝滞。关键时刻,黑暗蔓延到他的脚下,并攀附而上,开始在他耳边对他窃窃私语:抬起头来。
于是他抬起头来。
然后,他看见一对燃烧着金焰的眼童。
“你对正义,怎么看?”
“船长——”
“——嘘,科兹。”船长头也不回地便制止了科兹的意图,这发现让赛维塔更加紧张了起来,冷汗不可抑制地划过额头。
“你看,亚戈·赛维塔里昂。我个人对于你这样的......盲从之辈,没有什么恶感。”
他笑了笑。
“我知道你心中对正义有着追求,但你对你父亲的爱显然更胜一筹。告诉我,那个时候,在夜幕号上时,你和你的兄弟商之间争论了些什么?”
赛维塔想要说谎,但他的每一分仍然能够活动的理智都在尖叫着告诉他:不要那么做。
船长口中的‘那个时候’,听上去模湖不清,可赛维塔却清晰地知晓他在指什么。
诺斯特拉莫之焚。
“我......”声带如同被钉子破坏,他发出的声音干哑无比。“我......商......”
康拉德·科兹沉默着站在船长身后,向他致以了一个鼓励的眼神。这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让赛维塔为之一怔,他合上嘴,又张开,呼吸之间,吐出了颤抖的话语。
“商想说服我,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劝阻原体。”
赛维塔低下头。
“他知道我们是错的,他知道原体也是错的。他和我据理力争,并告诉我,我们效忠的对象不仅仅是康拉德·科兹......我们还发过誓,向着全人类与帝国效忠。”
“那么,你答应他了吗?”船长问出了一个他们都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桉。
“没有。”
“为何?”
“因为......”
“嗯?”
“因为我无法背叛康拉德·科兹。”
亚戈·赛维塔里昂闭上眼睛。
“我理解他的正义,理解其中的每一分偏执,每一分不该存在的疯狂和那些存在于其中的微小光亮。同时,我也能看见我们这个庞大的帝国所投下的巨大阴影下所滋生的那些罪恶。我将他的正义奉为毕生信条,我不能背叛康拉德·科兹,我不能背叛正义,我不能背叛我自己......诺斯特拉莫......必须......”
他跪倒在地。
“被毁灭。”
“很好。”船长微微一笑,突兀地终止了这场谈话。“你被录用了,亚戈·赛维塔里昂。欢迎入职全年无休的、刚刚组建的猫头鹰法庭有限公司。”
......啊?
赛维塔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船长正在哈哈大笑。他想起,科兹曾告诉他,船长有种超凡脱俗的幽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