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晚风凄凉。

明宴坐在慈宁宫殿外的长阶上,无神地望着,夜空中朦胧的弯月。

一向淡漠如雪的凤眸里,此刻氤氲着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百日一梦的解药方子,已经被他改了不下百次。

以身试毒,医他的药,却不能医太后。

他就像守夜的人,看着宫灯里的蜡烛,一点点燃烧殆尽。

明宴的眼角逐渐湿润,突然一抹柔软温暖,包裹住了他冰凉的身体。

鹿茶将外袍披在明宴的身上:“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呀?”

明宴当即起身,扶住她:“外面冷,臣扶太后回去。”

“哀家想看看月亮。”

鹿茶眼巴巴地望着明宴。

不过几日,曾经娇俏明媚的少女,便已被疼痛折磨得满脸憔悴虚弱。

本应合身的锦衣,如今也因瘦削,略显空**。

明宴垂下微红的眼,坐回原位,拉过鹿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又将外袍,仔细地裹住她的身体。

鹿茶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明宴的肩上。

她最近一直躺在**,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啦~

自穆兰玥爆出明父的死因后,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小反派的黑化值彻底清零,好感值也达到了满格。

现在,只差原主最后一个心愿。

鹿茶轻捏着明宴的手指,没有再自称哀家:

“等我好了,我们再出宫一次叭。”

“上次出宫,我都没吃到什么好吃哒。”

“我记得姜府的附近,有一家糖蒸酥酪很好吃。”

明宴抱紧怀中的少女:“那臣明日,便买来给您。”

鹿茶开心的嗯了一声,兴致勃勃地跟明宴说着,从宫人那里听到的民间美食。

因为现在容易困倦,鹿茶没说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明宴将她抱回殿中,小心翼翼地放到了**。

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明宴沉默地盖好锦被,指尖搭上了她纤细的皓腕。

即使他不愿面对,但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太后体弱,旧疾缠身,精心调养,才只是有可能活到晚年。

如果生病中毒,以她的身体情况,会比平常人严重数倍。

若没有及时得到医治,她的身体会加快衰败。

解药之所以无用,就是因为,太晚了。

是他,亲手推着太后走向死亡。

明宴死死咬住唇,抬手蒙住了猩红的双眼,沉重的压抑感迎面扑来。

从心脏蔓延开来的刺骨疼意,已分不清是体内毒发,还是那名为后悔,所化作的万千利刃。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苍白无力。

不到半月,鹿茶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哪怕是明宴的汤药,也无法停止她的疼痛。

鹿茶日夜不能入眠,甚至连坐起,都没有一丝的力气。

锦玉没办法再隐瞒,太后病危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

从明宴入宫后,便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慈宁宫,也撤掉了守卫,似是在等待着告别。

穆兰玥第一时间就去了慈宁宫。

这是半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见鹿茶。

少女安静地躺在**,双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宛若精致破碎的木偶,再无往日的活力。

穆兰玥张开唇,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噎得她难受。

唯有豆大的泪珠,滚落出了眼眶。

太后,怎么会变成这样?

鹿茶勉强勾起一抹笑容,声音微弱:“兰玥不哭吖。”

她轻轻动了动指尖,一旁的锦玉将准备好的檀木盒子,呈给了穆兰玥。

“前几日的封后大典,哀家没有去,但给你备好了礼物。”

穆兰玥颤抖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只有太后,才有资格佩戴的口衔明珠凤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哀家把它送给你。”

“今后,你便是唯一的一国之母。”

穆兰玥何尝不明白鹿茶此话的意思。

她忍着心头的悲伤,俯身行礼:“兰玥,定不会让太后蒙羞。”

“兰玥戴,好看吗?”穆兰玥将凤簪插入鬓间,红的却是双眼。

鹿茶点了点小脑袋瓜:“哀家的兰玥最好看啦。”

一句话,让穆兰玥差点没忍住,当场痛哭流涕。

她迅速转过身,假装去帮鹿茶倒茶,实际是偷偷擦去止不住的泪水。

太后对她,永远都是这么温柔。

可老天爷,你又在做什么啊?!

穆兰玥努力平复下情绪,暂时让锦玉去休息,而她留下来照顾鹿茶。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李元帆,捧着好几个油纸包,匆匆赶来。

一向临危不乱的儒雅公子,却在进殿时,险些摔了个跟头:“微臣,带了太后最喜欢的城东烧鸡。”

鹿茶眼睛一亮,奈何没有力气起身,只能直勾勾地看着。

好在穆兰玥懂鹿茶,立刻接过油纸包,拆开后,贴心地撕成小块,喂给了她。

“好吃!”鹿茶餍足地眯起了眼。

李元帆局促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微臣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女孩,过段时间,会摆满月酒。”

“微臣想请太后来吃宴。”

他听民间的老人说,如果病重的人,答应了约定,只要一直没有完成,阎王就不会收对方的命。

因为尘世间的账,没有结清。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他想试试。

鹿茶眉眼微弯:“好吖。”

“那太后就与微臣说定了。”李元帆看似轻松,可心里,依然沉重至极。

只希望,这民间传闻,是真的。

然而,当天夜里。

原本熟睡的鹿茶,突然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守在床边的明宴瞬间惊醒,立刻去外殿拿药。

锦玉也随之醒来,慌乱地擦拭着,鹿茶额头溢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

可等明宴回来,喂完了一碗药,鹿茶的疼痛却没有减轻一分,反而越来越严重。

就像有人在用锤子,慢慢地敲碎她每一寸的骨头,又将烧红的烙铁,烫穿她的皮肉,深入了五脏六腑。

鹿茶紧紧的抓住明宴的手,声音低弱地呢喃着:

“疼......我疼......”

明宴根本不知该如何缓解鹿茶的疼痛,无措地抱住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臣在。”

他想再去煎一副药,想再去试一试,少女嘶哑的哀嚎蓦地响起。

如同小兽濒临死亡的悲鸣,响彻在灯火通明的殿中。

明宴刹那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此刻倒流,猛烈地涌上了头颅。

耳边嗡嗡作响,他没有听见锦玉绝望的哭声。

明宴怔愣地低下头。

蜷缩在他怀里的少女,死死地瞪大了杏眸,长睫凝结着泪花。

刚刚还攥着他衣襟的小手,已经无力滑落,倒在了毫无起伏的胸口上。

明宴呆呆地拽过一旁的锦被,替少女盖好:“臣去煎药,喝了药,就好了......”

他低声说着,仿若没有发现,被泪水打湿的脸颊。

明宴趔趄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去外殿,随即端回一个白玉瓷盅,嘴里还念叨着那句:

“喝了药,就好了。”

他麻木的吹凉汤匙里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喂进少女的口中。

可喂进去多少,汤药便流出多少。

明宴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着,轻柔的嗓音,像是在哄小孩子,双眼却空洞死寂:

“太后乖乖喝药,臣一会去给你拿栗子糕,好不好?”

就在明宴要喂第二次时,锦玉抢过了汤匙,目眦欲裂:“够了!”

“国师还要折磨太后多久才肯罢休?!”

“你是要让太后,走得也不安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