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以清轻轻拂过柳安的后背, “累了就早些休息。”
“嗯。”柳安确实是累,若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日后再说也不迟。况且今日夫人应该也很累。
靠窗的烛火摇曳着, 照得周围格外亮。柳安同卢以清用完膳,早早便睡了。
外面的侍从没过多久也离开了一些,只留下守夜的人。
均匀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卢以清因白日睡的久了, 此刻睡意全无。父亲旧部的事还压在她的心头,卢以清本想同柳安点上一两句,想来的等柳安醒来也就到了白日了。
心中藏着事, 卢以清连躺都躺不下了,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圆月当空, 她披着单衣也不觉得冷。这间房子离那小片竹子并不算远,卢以清又往外走了一些,竹叶打在一起的声音传来, 让人心中格外安心。
“夫人,披件外衣吧。”一个小婢子踮起脚尖给卢以清披上衣服。
若是旁的人,卢以清或许是不愿的, 只是面前的婢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想来也是家里的缘故才不得已来此, 这样一想, 卢以清也是有些心疼。
小婢子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陪着她。
卢以清听风声久了, 回头问她,“守夜时困吗?”
“回夫人, 奴不困。”婢子回。
卢以清淡淡一笑,怎么会不困,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明日告诉秀芝,说我不让你守夜,听见了吗?”卢以清道。
“啊?是。”婢子有些慌张,“夫人,是奴做的不好吗?”
卢以清嘴角勾起,“夜里危险,换个大一些的人就好。”
婢子虽听不懂言外意,却也能清楚夫人是为自己好的。笑着点了点头。
“说旁人是小孩子,夫人又比她大了几岁?”
卢以清回头,见柳安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件外衣。她笑了笑,“已经是知道出来穿上外衣的大人了。”
柳安有些散漫往她这边走来,卢以清没有去迎他,正如她下午想的,此间美景,于他同看才好。
柳安让婢子退下,他走到卢以清身侧,“都瞧见我来了也不说回去?”
“嘘,你听。”卢以清示意他看向竹林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中传来,卢以清像发现什么财宝一样看向柳安。
“仗剑走天涯的侠客出剑时,或许就是这样的声音。”柳安道。
卢以清不大同意,她说:“此等景象,更配的落墨出章的文人骚客。”
柳安低头笑了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怎么出来了?”卢以清问。
柳安低头看她,眉下的双目清澈的如水一般,“翻了个身,觉得空****的,就睁开了眼,诶?夫人不见了。我就急啊,我想夫人能去哪里呢?找了床榻地下又找桌子底下,想了想,夫人不会是变成了凳子吧?”
卢以清被他这绘声绘色的忽悠弄得笑个不停。
柳安见她开心,嘴角的也没下去过。柳安知道夫人心中藏着事才睡不着,此刻他分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但又觉得,似乎越来越远了。
柳安先收住了笑容,卢以清也不笑了。她平静的看着柳安,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有些事,我不会改。”柳安说的不明不白,但他知道夫人能想到是关于太子的事。就在他以为会看见夫人有些不快的面色时,夫人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些。
“我知道。”卢以清轻声说。
柳安轻咬下唇,有些犹豫,“夫人会不会怪我?”
卢以清摇了摇头,“不怪。”她坚定的看向柳安,想要让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话。她不怪柳安,柳安不也从未怪过自己?
“年幼时,我也会同阿姐争论一些事,院前只有一块空地,我想种海棠,她想看梨花。我说姐姐喜欢的东西俗气,姐姐没有怪我,倒是自己哭了。后来,母亲说,每个人喜欢什么东西,选什么路,都有自己的考量。阿竹不可以随意说旁人的错,因为阿竹不知道旁人在想什么。”
说完,她又抬起头看柳安,“夫君没有错,我也没有。”她指的是自己一步步的路。
柳安鼻尖发酸,他从未想过,阿竹能这样好的长大。
“我将你送往永州,一来是长安危险,二来是怕你被仇恨浸染,一心想着复仇,丧失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柳安道出了自己的心理话。他太明白被仇恨浸染的感觉了,当初是卢相一步步将他从那个深渊里引了出来,而他没有信心将阿竹引出来,只能护着她,不被侵染。
卢以清深呼一口气,“是安哥哥照顾的好。”
“我们且往前走着,赌一代明君究竟是谁。”卢以清道。
听到她这句话,柳安笑了,“你见都没见过太子,就有信心赌他会是一代明君?”
“必然!我阿姐如此聪慧,那狗皇帝的脑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太子怎会差劲?”
“阿竹,明君要的不只是脑子。”柳安补充了一句。
“我若见了太子,一定好好教他,不要重蹈一些覆辙。”卢以清没直接说那些覆辙是什么。
“夫人是太自信了,太子未免愿意听夫人的教诲。”柳安又道。
卢以清没有反驳,这也在情理之中,虽说自己是太子的姨母,但从未见过不说,他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记得是何样子了,想来也不会同自己有多亲近。
“我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柳安出门的时候并没有给自己带衣裳。
卢以清接过他手中给自己带来的外衣,让他俯下身子,惦着脚尖披在他身上。
等柳安站起后,府衣裳要滑落,卢以清再度让他俯下身子,从前面将两个袖子系在了一起。
卢以清拍了拍手,“起来吧。”
柳安一起身,卢以清便笑了,“夫君像是背着一个人一样。”
柳安上前一步,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拽进怀里。接着又直接抱了起来,“背没背人不知道,现在倒是抱了一个人。”
“你放我下去,我要看竹子。”
“明日看。”
“就要今晚!”
“夫人不困的话,倒是有更好的事可以做。”
卢以清安静了,一动不动由他抱着。
两人一回到房中,柳安便用脚踹上了门,巨大的声响让卢以清心想,这门还能撑几日呢?
柳安几乎是将她丢在了榻上,就在柳安脱衣之际,卢以清往里一滚,一副我要睡觉的样子。
柳安躺在她一侧,正准备放过她一次,卢以清又转过了身。
“还有一件事要说。”卢以清道。
“什么事?”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
卢以清说完,两人对视沉默了许久。
柳安先动了动,他侧过身子看着卢以清,却一句话也不说。
“方才……方才不是说了,我们都往前走着。”卢以清有些急,她越说声音越小,“你这样的话,岂不是你自己在往前走。”
柳安见夫人这着急的样子,笑了笑,他想到了过去常说的那句话,‘夫人要长成自己的样子’。
但他没说出来,反倒是故意叹了声气,“哪有夫妻不同心的?”
卢以清往他怀里钻了钻,“这么说夫君是同意了?”
“方才我也没说不同意啊。”柳安又道。
卢以清笑得更开心了,她清楚,柳安已经愿意放自己去做这件事了。至于为什么,或许是怕自己有什么遗憾?她猜不透柳安的心思,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怕不怕?”卢以清怕自己没说清楚,又道:“万一,陛下知道了。”
柳安将人抱在怀里,“怕,自然怕。等陛下知道了你还在这个世上,恐怕我整个府邸都要抵进去喽。”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清楚的很,陛下迟早会知道这件事,只不过现在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他这么一说,怀里的人似乎有些慌张。
柳安又笑了,“既然这样,夫人不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夫君有办法的对不对?”卢以清抬眼看他。
“你亲亲我,我就有办法。”柳安道。
卢以清笑着起身轻轻一吻。
只不是对方似乎并不满意这一吻,卢以清很快丧失了主动权,被人侵袭。
罗帐如浪一般,一波波起来,一些藏不住的声音从缝隙中出去。
波涛汹涌,卢以清没去过海上,但整人似浮在茫茫水中一般,呼吸不上来,手脚不自主。就连脑子也算不上清醒,拼命的想要寻求一个东西,一个能给予自己安全的东西。
忽然的刺痛让她刚清醒片刻,又接着陷入淤泥。
卢以清累的不成样子,任由柳安抱在怀里,心想这人究竟哪里来这么多气力。
柳安掀起罗帐的一瞬间卢以清看见了已经快要燃尽的烛台。
外面天都要亮了。
她有气无力道:“夫君还如何去政事堂?”
柳安却满面红光,“夫人看来还不清楚我的精力。”
“呵呵,不用清楚了,快去忙吧。”卢以清往里翻了个身,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招惹柳安的好。
……
郑淮之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忙碌的起来。
夫人站在一旁清点着一个又一个木箱子,“一定要客气些。”最后还是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
老管家道:“夫人尽管放心,听说这沈家的小娘子早就中意我们少爷,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这话听得夫人格外舒心,她也是没想到去一趟宫中能发生这样大的事,见到丞相夫人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这儿子为何会在街上冒犯。美、实在是太美了,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眼光属实是好,只是眼光好也不行,那可是柳安的夫人!
她本以为要无获而归,不想出了宫门却看见了一个女子,正是沈家的小娘子。
对于沈家她没什么印象,还是一旁的侍从说,沈家的夫人和左相夫人是亲姊妹。说实在的,在听见的那一刻她有些怯气,毕竟今日左相和柳相不会很好收场。后来侍从又说,但是他们不来往,如此她才是放了心。
连夜托人去打听,不想沈家的夫人也很是满意。两人这一说,郑淮之的母亲今日就决定下聘!
“夫人,这件事用不用同少爷说一句?”莲儿开口道。
夫人白了她一眼,冷声道:“说了做什么?好似他能同意一样。”
莲儿不再开口,站在一旁看着夫人轻点东西,让人送走。
一双脚走来,莲儿抬起头,看见夫人嫌弃的眼神。
“没用的东西,连个榻都爬不上。”夫人斥责了一声,便走了。
莲儿一转身,擦去了两滴泪。
……
肖洛昨晚听说了陛下要召见自己,一晚上都没休息好。虽说柳相告诉他不必太过担忧,但陛下先前做过的事未免太吓人了些,肖洛晨起时,双眼下面都有些发黑。
“夫君要直接去宫中?”上官青青昨日回来后,对那地方还有些阴影。
肖洛知道昨日她被吓到了,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和岳丈一起去。”
不料上官青青听到这话更害怕了,“父亲也要去!”
“夫人。”肖洛紧紧握住上官青青的手,解释道:“我们是去面圣,不是去送死。”
“那就是会活着回来了?”上官青青还是有些害怕。
肖洛道:“先前岳丈不也是会经常面圣?我不也是,哪次不是好好回来的?”
上官青青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但还是叮嘱道:“一定不要多说话,早些回来。”
肖洛想要真能早些回来就好了,他又安抚了两句上官青青,便坐马车先去找了上官荣,还是两人一起去的好。
尚未到门前,他便碰上了上官荣的马车。
肖洛从马车上下来,直接跳到了上官荣马车上。
上官荣本来是见马车停了,准备问怎么了,刚一拉开帘子就看见了‘阎王’这张脸。
“哎呦呦!贤婿呀,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吓人呦!”上官荣说着,还一手抚着自己的心口。
肖洛勾起嘴角,“岳丈何时这么怕我了?”
倒也不是上官荣怕他,而是那日肖洛走后,夫人一口一个‘那个阎王’说的他真觉得肖洛是来索命的了。
上官荣深呼两口气,“贤婿今日来所谓何事?我还要急着进宫面圣。”
“岳丈怕不是忘了,这件事是咱们俩一起的。”肖洛提醒了一嘴,他眼看着上官荣嘴角抽搐了几下,想来是又想到了他们之前吵架的事。
“岳丈今日到了,我们可不能在陛下面前吵了。”肖洛又提醒道。
上官荣努力平复心情,“那你可要顺着我说。”
肖洛咬紧牙,顺着他说,岂不是把所有的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让陛下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
“哈,岳丈我想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互相好好说。”肖洛可不希望上官青青在家等的着急,再听说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双双被责罚的消息。
上官荣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激我,我还是能忍住的。”
“小婿如此敬重岳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肖洛咬着牙,日后有的是机会激他,忍一时风平浪静。
……
清醒的人醒的早些,然醉酒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崔远一觉醒来已经快要正午了,他睁开眼,身边身边都没有。不过他知道昨夜自己杀了人,又饮了酒。无碍,自有人会给自己收拾干净。
“来人。”他大喊一声,便传来了开门声。
进门来的是夫人。
冷静下来的崔远倒是不会再接着发疯,夫人走上前蹲下给他穿鞋,他一眼便瞧见了夫人头上的血迹。
“嘶!”
他刚一伸手,夫人便发出了声音。
“擦药了吗?”崔远问。
“擦了。”
崔远没再说话,即便是他没有那样生气了,还是不愿问起崔凌。那些个不争气的孩子,不问也罢。
“你昨日说……丞相夫人很眼熟?”崔远想到了夫人的这句话,如今想来还是有些奇怪的,那个女人不是个林间女子吗?能让夫人眼熟的必定是长安的人。
“是,好似见过一样。”若是让左相夫人细想,她也不大能想到,“哦!丞相夫人同淑贵妃有些相似!”
“程裳?”崔远冷笑一声,“先前我还想为何柳安能事事如愿,原来得宠的程裳是他的人。倒也难为柳安,我送了那么多进去,也不见陛下能瞧上一个。”
既然是和程裳有些相似,似乎也不用查了。
等一下,左相眼前一亮,程裳受宠可是以为长相酷似先皇后!
“那女子长得像不像先皇后!”崔远忽然抓住夫人的衣服,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见此状态,夫人自然是有些慌张的,左相这个样子怕不是又要癫狂。
越是着急她便越是想不到,磕磕巴巴道:“这个,我,我记不得先皇后的模样了。”
崔远蹙眉,将人往地上一丢,“去查查。”
这事情可是有趣多了,若是这女子真的同先皇后相似,那陛下还能留柳安?
崔远勾起嘴角,心情舒适的出了门。门前站着两个婢子,他随眼看去,皱起了眉头。
“夫人,都换成貌美的婢子。”他冲着还在房中倒在地上的夫人喊了一句。
也不等人回应,便走了。
……
卢以清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她没有去旁处,而是直接去了骠骑将军府上。今日能来的肯定都是信得过的人。
马车到了之后,卢以清就看见将军夫人已经在外面站着了,不,不止是将军夫人,而是一众老者。
隔着面纱,卢以清瞧见他们杵着拐杖的手在微颤,一个个佝偻着的身影,让她顿时湿了眼眶。
“快到里面说话。”将军扶上卢以清就往里走。
卢以清进门后却并未直接向前,而是转身对着那些年迈的身影拱手一拜。
风吹落一片花瓣,又缓缓吹到门前,落在卢以清向下的肩上。
一众老者有些意外,将军夫人连忙上前扶上她,“夫人这是做什么。”
“阿,我跟在诸位身后,烦请诸位先行。”卢以清道。
老者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往前走。
“我父曾言,尊长、尊贤。”
此言一出,众人点了点头,王凌将军先一步走出了人群,身后紧跟着一个个蹒跚的身影。
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内,房门关上,卢以清摘下了面纱。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震惊之色,即便他们已经知道今日要来见谁了,却还是有些意外。他们愿意相信王凌不是觉得卢相一脉还有人活着,而是觉得即便是个谎言,能高兴一日的话,也难得。
不想,卢相之女竟真的活在世上!
不知是谁的泪先淌了下来,接着一个个的都开始抹泪。
卢相任政事堂丞相时并不像现在的柳安,他不拒人,只要是需要他帮助的,且不是想着旁门左道的阴险之徒他都会尽力。
甚是会教要上战场的将军用兵之策,教刚掌权之人如何用人,一个个难题在卢相这里都能得到好的解决之策。一个个焦头烂额的夜里,卢相是他们撑到天亮唯一的信念支撑。
最初的最初,卢以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事情不能自己做,而要来找父亲。父亲说,任何人都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他们不是没有去想,而是想了几个方法疑或是想不到方法,来找为父提点一些罢了。
窗户纸就那样薄,稍稍用力就能捅破,他们能在这些事中得到的却不止这一件事这样多。
见众人泪流满面,卢以清也红了眼眶。
她起身,拱手一拜,“阿竹代父兄、代母亲、长姐、代卢氏一族的所有人,拜谢诸位前辈。”她知道,知道这些人到了晚年还在坚持,无非就是为了卢相洗清冤屈。
“丞相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坐下。”开口的老人本想起身,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该去卢相坟前跪下的是我等!”
闻言,卢以清抬起头,“阿竹知道,诸位都有家室,有些事迫不得已。”
“不说这些,万幸了,阿竹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是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卢相做些事,也是值了!”
“哈哈哈哈,老骨头?如今见了阿竹,我都不觉得自己是老骨头了!!!”
他们如此慨言,可若是当年就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即便是逼宫,陛下也不会下手如此之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