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日,各官员间互相的祝贺是免不了的,就说今日,左相和右相的府上恐怕早就被踏平了门槛,唯有政事堂丞相的府上最为安静。
原因无他,柳安最厌恶所谓的一些官僚之争,门槛踏的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一股风气。他也没有什么善心,不爱提携人。
待柳安走入正堂,站在里面的年轻男子马上回头,朝着柳安深深鞠了一躬。
等他抬起头来,柳安顿时觉得方才传话的小厮是个眼盲,这无论怎么看都要比自己还年长,居然说是年轻的士子。
“户部员外郎曹晨阳见过丞相。”
下一秒他便收拾好了心情,嘴角挂着笑,“起来吧。”
紧接着曹晨阳又想说什么,却被柳安打断了。
“人也见了,走吧。”柳安摆摆手,这人一看就是和右相一样做派的正人君子,甚是无趣。
曹晨阳登时愣住了,很快又反应过来,“下官告退。”
周禾在一旁道:“这呆子可能不知道,丞相这就算是提携他了。”
柳安没有回话,说不上是发了善心,只是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冬至,他也是这样被人带回了府上。
“夫人如今到哪里了?”柳安问。
“想来应该进了城门。”周禾答。
柳安看了看外面的积雪,想来她也看见了。
……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长安城的雪终于在冬至这日迟迟降临,一辆马车在黄昏前驶入长安,四角紧跟着四匹马。
这在长安算不得什么新奇的事,若是往常,也没有人会将目光落在这马车上。
唯一不同的是,为首的人乃是丞相的亲卫,王津。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开始注意到这里,随着前些日子关于丞相夫人的事,大家不免往上猜测。
“夫人,落雪了。”念念一打开帘子便看到了满地的雪花。
卢以清下意识就要往外看,秀芝先一步拦住了她。
“夫人,不可。”
卢以清顿时沉下了脸,但一想到马上要到府上了,心中也是不免慌张。
这些年来,因为长久不见,她同柳安越来越生分,日后要在一个屋檐下,恐怕也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的。
王津来了之后她才知道柳安现在的职位是政事堂丞相,与父亲之前的官职一样。听说,父亲之后的那位丞相来没来得及上任就死了,紧接着就是柳安。
这些事在卢以清看来早就不稀奇了。
“府上的人都生分,夫人还是需要谨慎些。”秀芝又提醒道。
卢以清微微点头,“秀芝已经说了许多遍了,我又不是那没有脑子的,尽管收下心就是了。”
秀芝嘴角挂着笑,“夫人自幼聪慧,想来在这里生活定不是什么难事。”
“嗯!”卢以清着急应下,头一直往外伸,“我只想看一眼。”
秀芝还是没有同意。
……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的门前。
“夫人,到了。”车夫轻唤了一声。
念念和秀芝先从里面下来,刚下马车念念就愣住了,瞧着这府上如此气派,想来主子一定是个大官。相较而言秀芝就没有那样慌张,她是柳安安排过去,自然清楚。
未等卢以清下来,便见周围的人一应俯身行礼,秀芝拉了一下念念,念念也赶快跟着行礼。
柳安身着藏青色长袍,双手背在身后,如劲松般挺拔。
念念见过几次柳安,但这是第一次觉得他如此威严。
王津拱手,“丞相。”
柳安微微点头,他悄悄攥紧了手。
接着走到马车前,一步跨上马车。
掀开帘子的一瞬间,撞上了卢以清略有些慌张的双眼。看得柳安下意识闪躲。
他伸出右手,卢以清慢慢放在上面。
“手这么凉?”他只察觉到卢以清的手在抖,却未曾注意自己嗓音低了许多。
卢以清顺着他,弓着身子往外走。
柳安怕她不好下来,双手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放在地上。
刚站在地上的卢以清,双腿都是软的。她何曾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过,即便是对方是柳安。
看见府门的那一刻,她双目瞬时生出不同的情绪。
“先回去。”柳安轻声道。
“嗯。”
一路上卢以清想了太多见面后要同柳安说的话,却在看见他这一刻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以为震惊真是短暂的,不想刚往里走便看见了许多女子在地上跪着。
“这是?”卢以清不知道是否能问,却还是问了出来。
“妾室。”柳安也没有隐瞒。
“哦。”卢以清神色稍显暗淡。
柳安似乎并没有给她介绍更多的意思,只是行至正堂后,所有的妾室和奴婢们才慢慢抬起了头。
一眼望去,程燕茹似乎明白了,为何柳安瞧不上这府上的莺莺燕燕。
此刻站在柳安身侧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以为有神的眼睛,和小巧的嘴巴,刚好落在如凝脂的肌肤上。
她分明是那样小巧的一个,却丝毫不缺端庄大气之感。
程燕茹不经意撞上她清明又自信的双眸,不自觉低下头。
紧接着,她随着众人一起微微屈身行礼。
“见过夫人。”
“都起来吧。”卢以清的声音和林中清脆的鸟鸣没有区别。
柳安不忍她在此处多留,便道:“都散了吧,日后没有事不要打扰夫人休息。”
“是。”
卢以清抬头对上柳安的眼眸,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
“要说什么?”柳安问。
“我们现在去哪里?”卢以清想了许多称呼,小时候她都是直呼名讳,有事相求便唤哥哥,后来柳安将她安置到永州,再没有了什么称呼。
柳安将手落在她的肩上,“回后院。”
刚入竹林卢以清便有些意外,以前这里可是没有竹子的。她心中好奇,索性往里看了看,“有雪。”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丞相府上。
“长安已经许久没下雪了,偏偏今日落了些。”柳安道。
后面紧跟着的人离他们也算不上近,二人的声音又都小。他们只听见了卢以清的那句‘有雪’。
念念声音极小,“丞相似乎对夫人挺好的。”
“不得议论。”秀芝忙道。念念和夫人在外闲散惯了,如果不多加提醒,迟早会出事的。
“那何止是好,是相当好!”周禾小跑着凑到念念身边,“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念念有些不知所措,秀芝白了周禾一眼,“你收起来那点心思。”
周禾笑着,“怕什么,就是同小丫头交个朋友。”
因为秀芝方才的话,念念仍旧没有理会他。
“啧,以后可不要求着我办事。”周禾说完又回到了王津身边。
念念轻声道:“谁要求你。”
说着,卢以清一脚踏进来门槛。
一进柳安的卧房,整个人愣住了。
各色的绸缎简直能在这个房中见个遍,除了榻上是极为显然的红色外,其余可谓是花红柳绿,比春日的郊外都缤纷。
柳安登时心头一紧,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周禾,真是没想到这个废物能在这个时候出错。
“挺…挺好的。”卢以清回头,嘴角还挂着笑。
毕竟是柳安的寝房,总不能一上来就显露嫌弃。
柳安摆了摆手,让所有的人都撤了下去,卢以清有些紧张。
“明日我就让人把这里换了,你不用迁就着我的任何意思。”柳安的声音并不温和,甚至因为局促看起来还有些令人畏惧。
“嗯。”卢以清下意识低下头。
空气中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柳安脑子空****的什么都想不到。
“你先休沐,我…我出去了。”留下一句话后,柳安从房中出去。
卢以清也松了口气。
“秀芝,去给夫人沐浴。”柳安吩咐道。
秀芝和念念应声,几个婢子也紧随其后。
寒风吹在身上,柳安才有些冷静下来。他看了周禾一眼,对方的头都快低过腰了。
“属下明日就换了!”周禾马上道。
柳安重重叹声气,又让周禾退下。
一个人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
我怎么出来了?
或许真是许久不见有些生分了。
柳安正准备再回去一趟,王津走了过来。
“丞相,左相请您去府上一趟。”王津身后跟着的就是左相的家仆。
现在崔远来找他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因为夫人回来了。
“你去告诉你家左相,今日我多有不便。”柳安道。
但那家仆听到后并未离开,反倒是说:“丞相,请您看在旧情的份上,去看看我家娘子吧。”
“你家娘子与我何干?”柳安连方才嘴角的那一抹笑也没有了,冷声道:“想必左相已经知道了,今日我夫人回府乃是大事。我不喜热闹,没让他们来这里已经很给面子了。”
言毕,柳安甩袖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家仆还欲寻死,王津的剑拦在他的面前,“今日我不想见血。”
……
热气像雾一样绕在卢以清周身,她不太习惯周围这么多的人。
“你们都出去吧。”卢以清道:“只要秀芝和念念在就好。”
“是,夫人。”
等只剩下了三人,卢以清才真的觉得松了口气。
双臂飘在水上,瞧着水珠在其上晃动,卢以清道:“秀芝,我觉得这里有些压抑。”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房间里改放置凳子的地方还是凳子,卢以清抬起头,就连屋顶上她系的带子还在,只是早就脏的不成样子。
“夫人那是还没习惯。”秀芝道,“等过几日便好了。夫人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忽然间不知道如何做了,也是正常的。”
是啊,她可没想到柳安能有百余妾室。
说来,她只能算是被柳安养大的一个妹妹,年少时还有些交集,在永州的十年,除了他去看自己的时候更没有什么联系了。
“夫人今晚……要格外当心。”秀芝的话忽然又让她提起神。
卢以清的心跳的很快,脸上早已抹上红晕,“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