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的灯已经几日不这么亮了。

笑声传遍整个未央宫,宫中人瞬间都低下了头。

“陛下今日何故如此开心?”月色下的程裳,身姿婀娜,仅是站在那里便能勾走人的魂儿。

“去去去!”皇上赶走了未央宫所有的太监。

匆匆的步子凭空绊了一下。

程裳赶快上前搀扶,对方一整个肥厚的身子压在自己身上,她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而身上的人似乎很享受,他双臂抱住程裳,什么也不顾就在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还是淑妃贴心。”

“陛下,您压着臣妾了。”程裳这话有几分不满的情绪。

奈何她声音细软,听起来颇有撒娇的意味。

“呦呦呦!朕的心肝。”

等皇上站起来,程裳一把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往里面走。

皇上踉跄了一下,又赶快跟了上来。

他前脚刚进门,直接从里面将门关上。一应宫女全在外面。

程裳从榻上远远打量着这笨拙的老头,都说君王晚年昏庸无道,在他身上可谓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说来他这一辈子也没做成什么大事儿,就是守了个江山,还搞得国库亏空。

但有次醉酒,他迷迷糊糊和程裳说着自己的功绩,也不知怎地,竟然细数了半夜。

也就是那日程裳才知道,即便是再昏聩的君王,也做过那么一两件大事,即便是他们自己做不了,手中还有能用的臣子。

他也曾给程裳调侃自己的‘昏庸’,这龙椅一坐,就是胆战心惊数十年。朝政终于安稳了,当然要安享晚年了!

显然,程裳也不知他是如何觉得朝政稳了的,大抵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发生不了什么大事就算稳了吧。

皇上刚往前几步,忽然发现程裳手中正把弄的簪子,细的像针一样。

不免寒颤。

“裳儿,可当心着身子。”程裳用簪子划过小臂,眼见着就能出血。

可皇上的话她像是没听见一样,下一秒,左手中指指腹变出了血。

“你这是做什么?!”皇上心疼的紧,赶快上前去看。

程裳叹声气,“臣妾近日来,不是不想侍奉陛下。”

说着,眼中的泪便落了下来,“实在是臣妾身子不适……”

“朕怎么怪你,什么病症?可有让太医来瞧过了?”皇上小心从她手中接过簪子,像触及什么瘟物一样,迅速丢弃。

“嗯,还是那磨人的头疾。”程裳点头,越发让人觉得娇软。

“只是都不见效。”

“这群庸医!”

“陛下稍安勿躁。”程裳又道:“臣妾倒是听说了一些可以治的偏方。”

“指腹血便可治愈头疾,奈何臣妾身子薄,也只能一赌。”程裳眼中又挂起了泪。

皇上又问,“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

“有倒是有的。”程裳说完却叹了声气。

“叹气作甚?但说无妨!”

程裳微微抬眼,双目像注视神明般看着皇上,“臣妾…臣妾听说,此番头疾是神明降灾,给东北方向的人抵患的。”

皇上显是一愣,眉头微蹙,思量许久……

“臣妾知道不应该过问前朝事宜…”

未等她说完,皇上便打断了。

“东北?幽州?”他将程裳抱在怀中,“这祸患,朕不降了。”

“陛下?”程裳细哼一声,像是又要哭了出来。

“裳儿不用给他抵了。”

程裳泪眼婆娑,扑在皇上怀中。

那一夜,未央宫的灯都未曾灭过。

……

战事纷纷扬扬,但长安一如既往的安稳。

柳安是懂得如何舒服的,晨起在院落中寻不到花了,只好命人将所见之处的残叶都换成长青的绿植。

这一日他又来了兴致,想养几个鸟。

王津匆匆去买了几只,可无论怎么瞧,长得都不好。都不如之前阿竹放走的那只。

王津说今日街上的人太多了,想要往前却挤不进去!

尚未等他表示不满,便听裴相来了。

柳安只好先去正堂见裴相。

裴千承拱手一拜,柳安赶快双手上去搀扶。一瞬间,他第一次看清裴相鬓角的白发。

“多谢柳相。”裴千承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

“裴相何故言谢?是裴刺史自己没有做错事。”柳安道。

等裴千承站定,柳安才看到他早已红了眼眶。

“若不是柳相,恐怕我裴氏一族……更不会有今日的大捷了!”

柳安淡淡一笑,“裴相这话可说不得,陛下明鉴,裴氏一族自然不会有事。”

裴千承察觉失言,低下了头。

“此次裴刺史能平稳战乱,立下赫赫战功,陛下更是大喜宴赏百官!裴相如今要做的,是将背后的宵小之徒揪出来。”柳安稍稍俯身,“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还是别让他活着脏人的眼了。”

“多谢柳相提点!”裴千承又是一拜。

柳安却不觉是什么大事。

他不大喜欢和这冥顽的老头相处,三言两语便让人送了客。但裴千承并不奇怪,柳安府上好像鲜有能留下许久的人。

等裴千承走后,王津领着鸟笼走了过来。

“你带这玩意儿来这里干嘛?”柳安一脸嫌弃,“谁家正堂叽叽喳喳?”

柳安叹声气,王津终归是木讷的。

他双手负于身后,走出正堂。忽而想到方才的裴相,“裴相,有点意思。”

“丞相此言何意?”王津悟不透。

柳安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有点想周禾了。

“丞相,属下不想去喂马……”

柳安笑了,“这不也挺聪明的?”

他又继续往前走着说:“朝中还有几个像裴相一样,没有半点多余心思的臣子。”那昏庸的陛下,还是有点赏识人的目光的。

“啾啾!啾啾啾!”笼子里的鸟忽然叫了起来。

柳安忽而一笑,“你倒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叫,丑是丑了点,不妨事,留下吧。”

因为丞相的最后一句话,让王津不禁想到了周禾。

丑是丑了点,但会说话……

也是太能说了才会被扔去喂马,不知道现在会不会和马说话?

“哦,对了!”柳安忽然回头,“你收拾收拾,去一趟永州。”

王津很快反应过来,此事应当和夫人有关。

“属下何时起身?”王津问。

柳安细细琢磨,“这个不重要,你只需在冬至那日将夫人安全带回即可。”

“此事不宜让人知晓,待到夫人安全到了府上再说。”柳安又道。

王津应下后,又问:“丞相,冬日恐有落雪,冬至…”

柳安扫去一眼,如剑般令人畏惧。

“属下定会在冬至当日将夫人安全接回!”王津拱手道。

为什么非要是冬至呢?

望着柳安的背影,王津有些奇怪。

丞相素来不喜任何节日,往年的冬至,府上更是死气沉沉。

但他没有过多猜测柳安的心思,能猜透才奇怪。

……

好大喜功的君王,为了庆祝这次的胜利,不仅是犒赏三军,更是宴请百官!

宫廷盛宴,每个官员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皇上早就在上面昏昏欲睡,下面几个不醒人事的大臣也都被抬走。

昏了头的人们,来回走动,有几个走去和裴相道喜。

倒也有些正经人,即便是酒蒙子过来,也还是推辞。

此番情形,看的柳安越发想笑。

难得他今日端坐着,手中晃着酒杯,饶有兴致看着这些被官帽抬高的宵小鼠辈。

右相热闹的时候,左相可不见得心生欢喜。

柳安瞧了瞧一侧的崔远,脸果然是比碳还黑。对方也刚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柳安侧扬嘴角,微微抬起酒杯示意。

他知道崔远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和裴相交好。

崔远也没有不给柳安面子,微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乎没人不知道,柳安在成为丞相之前,在崔远的手下做事。所以,整个朝中唯一能让柳安敬重的,也就是左相崔远了。

柳安也一直都很给崔远面子,即便他位尊也没有让崔远次次颔首相拜。

但崔远向来与裴千承不合……

不过他柳安可不想掺和这些党政之争,谁死了都动不了他政事堂丞相的位置。

他想要扶持的皇子,那必然是下一个皇上。

“柳相不去庆贺一番?”思索间,崔远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柳安侧扬嘴角,起身道:“有什么可庆贺的,不就是捡了个命。”

崔远冷哼一声,若不是柳安从中插手,现在恐怕早就没了裴千承这号人物!

“崔相深谋远虑,为了家国大业,忍一忍又能如何?”他是戏谑着说的,仿佛裴氏一族就是动手便能捏死的蚂蚁。

对柳安来说是蚂蚁,但对他崔远来说可不是。

崔远一甩衣袖,双手负于身后,转身离去。

大醉的皇上不知怎么又来了兴致,叫嚷着让淑妃来此。

皇后面色惶恐,赶忙让人将陛下往外搀扶。

“滚!”皇上摇摇晃晃,一把打碎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他踉跄站起来,打量着下面的臣子。有些人即使心中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

“朕!让淑妃见见大家怎么了?!”说个用力的话,身子便站不稳。

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四妃都在也无不妥。但今日只有皇后,只召来淑妃,确实恐有不妥。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放在柳安身上。

柳安果真淡淡一笑,向前走了一步。所有大臣的心松了许多,这才是丞相该有的样子嘛,得劝诫!

“陛下。”

“爱卿又要说什么?”皇上不满,嘟囔了一嘴。

“臣以为,请淑妃娘娘,并无不妥之处。”

“啊?”

“这这这?”

身后的臣子们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还是爱卿说的对!”

无数公卿,尽不敢言。

整个宴席间像是忽然静止了般,直到银铃之声闯入耳中。

“这……这成何体统!”

“勿要多言!”

这些声音极小的话,都被程裳听进了耳中。

也是,银铃出现在一个妃子身上,且被带上了百官宴。真是可笑。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说法。

她的目光都在柳安身上,虽然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并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许是不死心,程裳走了一段,故意回头打量众臣。

此番举动又是引得众人不悦。

四目相对,柳安微微一笑,程裳便知,她做对了。

程裳提着裙摆继续往前,到底也不是老眼昏花的年纪,皇上一眼便觉淑妃心思不正。

等程裳站在皇上一侧,众臣叩拜。

然,皇上竟没有接着说些其他的。

“香肩美人怀,谁能不醉心!”一嘴胡话后,皇上再一起举起酒杯。

所有人臣子必然作陪。

待一饮而尽,皇上直勾勾的眼神落在柳安身上。

“丞相!”

柳安稍抬眼,不急不慢走出去,拱手道:“臣在。”

“丞相为国分忧十余载,到了如今家尚未立,实在是朕缺了考量!”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柳安身上,包括程裳。

“今日朕便做主!给丞相指一门婚事!”

这话并不让人意外,有人便悄悄开始打量崔远,应当是左相之女。

随着目光的聚集,崔远心情倒有几分不安,毕竟这个皇上,谁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只听皇上接着说:“昭和公主你看如何?”

“啊…这。”

“昭和公主才刚及笄,柳相…”

“哎,但也算是合适吧?”

官员窃窃私语,崔远的脸又黑了。

昭和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皇后的神色也有些慌张。但即便再不悦,她也不能说一句话。

但这意思还是要看柳安的,只见他勾起嘴角,有些随意道:“臣以为,不妥。”最后二字十分有力。

当即,崔远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我就说,柳相定是要娶崔相之女的。”

“那可是痴心,如今都十七了还在等着。”

“想来,今日柳相便该求娶了。”

皇上有些不满,“柳相是觉得昭和公主攀不上你?”

“臣岂敢!”柳安忽然提高了声音。

“那是为何?”

柳安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句道:“陛下,臣有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