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勾着嘴角, “看来左相很有信心啊?”
“左相倒是有些东西,能调动的人不少。”柳安又道。说话间,柳安抬眸看向龙椅上的人, 陛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心中呢?
这个掌控欲如此强的帝王,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个权臣调用自己的士兵进行搏杀。
这个疑心甚重的君王,连自己的士兵什么时候不在掌控中了都不知道。
崔远却道:“柳安, 如今长安城内外,已经变了天了。怎么?你不去看看?”
“自然变天了,毕竟少了那么多叛军。”柳安道。
柳安一拱手, “陛下,御林军已经出动了, 不良帅也想来也已经在长安城内行动了。”
柳安窥见崔远的神色,却见他仍旧笑着。
“看来左相的妙招是我所没想到的。”柳安淡淡道。
“哼。”崔远冷哼一声,“柳安, 即便是你保住了这次又如何,你迟早会死,会因我而死!!!”
暴怒的崔远面色通红, 在来之前崔远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形式, 他应该是没有命能回去了。
崔远双手张开着摆动, 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陛下。”
龙椅上的人默默闭上了眼, 似乎并不想瞧见他。
崔远登时停了步子,他站在那里, 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心中生出一丝难过。难过?这个词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啊……
他无奈摇了摇头, 重新将目光投在了柳安身上。
“柳安,我曾有无数个能杀了你的机会……”崔远淡淡道。
四目相对,柳安听了他这话,反倒是往前了一步,“但左相犹豫了不是吗?或者说,左相即便当时下了狠手也不见得真能取了我的命。”
“哈哈哈,是老夫瞎了眼!”
“左相瞎没瞎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左相今日便走到头了。”柳安后面一句说的很轻,但他却眼睁睁看着崔远怔住了。
慢慢的,一行泪从崔远的眼角落下。
柳安太清楚崔远的心思了,他为什么做这一切,他究竟想要什么……他想要政事堂丞相的位置,想要陛下将自己视为那个可以重用的人,想要成为史书上的忠臣。而这一切却在今日到头了,史书会记得他,记得他是个谋逆的臣子。
“啊,哈哈哈哈哈哈。”崔远在大殿上狂笑,一手忽然指向皇上,“陛下,陛下,臣这一生可都是为了大雍啊陛下!”
柳安微微侧头,看着崔远如此愤慨觉得有些可笑。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一生为了大雍拼了命,但终究没有被陛下完全信任。可悲吗?如此比起来,父亲、卢相岂不是更可悲些。
他冷笑一声,“左相,您这一生全然是为了自己,并非大雍。”
崔远微怔,神情有些呆滞看向柳安,他挪动步子走进,柳安并没有后退。即便是真的动起手来,崔远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崔远没有柳安高,昂着些下巴自己瞧着他的脸。这让柳安心中有些发毛。
“柳安,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人,一生是怎样的。”崔远轻声道。
对于崔远的过往,柳安曾听说过。
“陛下,您也不知道吧……”
崔远的声音突然将柳安拉了回来。
“多年前,臣生在皇城郊外,恰逢国泰民安,臣的双亲以为臣应该读圣贤书,成功名身。可双亲并不知,臣是不能科考的,因臣身处贱籍。臣读了十几载的书,在来到第一次进入长安城的那日,忽然梦醒,发现过去的十几载不过是个笑话。就在臣以为此生无望之际,先帝废了贱籍制。”
说到此处,崔远声音发颤,泪水从眼角滑落。
“陛下可知那日的长安街上是何景象?满是笑声,满是笑声啊!”
崔远边说着边挥着大手,“权贵们自然是不愿意瞧见这幅景象的,可为何镇不住这笑声?只因处在贱籍的人太多了……”
柳安慢慢抬头看向崔远,心中不解,他既然是窥见过天光的,为何没有成为真正的一代名相,让更多的人窥见天光?
“此后,没人想到臣会在朝中步步高升,一直走到了陛下您的身边。可臣万万没想到,处处要被他卢征压着一头!无论……无论我二人有何分歧,陛下永远是站在卢征处,这究竟是为什么!!!”崔远高声质问。
柳安也顺着崔远的目光到了陛下身上,只见龙椅上快要睡去一般的人像是梦醒了一般。
皇上努力抬起头,眼睛睁开一条缝,余光瞧了一旁的小太监,小太监马上跑到了陛下的身侧,将茶水递到陛下嘴边。待小太监的手离开,陛下的唇边才湿润了些。
“崔相。”陛下的声音中再没有醇厚感,似乎他连回光返照的日子都不会有了,随时能咽气一般。
柳安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甚至不理解,崔远此刻为何能生出仍抱有期望的眼神。
“咳咳。”陛下咳嗽了两声,小太监又忙过去用帕子接着。
柳安心口像是无数个蚂蚁在啄食一般,他对于陛下可能说出的话,好奇的很。而一旁的崔远,也是紧张的吞了口水。
小太监再次离开,陛下才道:“先帝废除贱籍,是卢征上谏的。”
登时,柳安心中一颤,而他身边的崔远死死睁大了双眼。
这话在崔远耳中像是巨雷一般,忽然炸响!他身子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最后步子是稳了下来,但身子还在前后摇晃。
什么?
卢……卢征上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崔远苦笑,他这一生的开端,他以为是上苍的眷顾啊!!!
为何这一切要和卢征有关呢?
原来,原来这一辈子,就如此了吗?
“哈哈哈哈。”崔远苦笑着背过身去,他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借着卢征的光走到了今日,亲手杀了那个曾让他窥见天光的人。
皇上长叹一声,“爱卿,你想要的太多了。”
“陛下呢?”崔远忽然回过头,“陛下何曾不是?”
“所以朕什么都没有了。”
……
今日本是要考皇子们的策论,但始终不见三皇子人来。
若是旁时,已经有人去请了,但今日却无人敢去。
一处卧房中,三皇子的门紧紧闭着。外面站着一群焦头烂额的太监。
“眼看就要误了时辰,三皇子怎么还不出来?”
“哎,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三皇子?”
“不会。”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这群人后面响起,“前朝的事,同皇子们素来没什么关系。但三皇子今日若是不参加策论,必然会遭受影响。”
“少傅。”太监们见到孙少傅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孙少傅绕过人群,重重捶响门,“三皇子,快随老夫过去!”
平日温和的人极少有这样粗狂的声音,而这声音层层穿过,到了三皇子耳中。
“哗啦~”一声,他手中的十八子断了……
他难掩心中慌乱,少傅的话他都听见了,但他清楚,即便是左相的事牵连不到自己,也再不会有人愿意扶持自己登基……
“三皇子,这件事并非没有解决之策!”孙少傅的声音还在响起。
三皇子?是啊,自己可是父皇最年长的皇子。
十八颗珠子落在地上,眼瞧着细长的线系在身上。他蜷缩成一团,躺了下来……
下辈子不生在皇家了。
……
柳安从宫中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整片黑夜笼罩着皇城,短短数月带给他的疲惫感,比过去几年还要多。
寒风从身旁吹过,刺骨的冷。柳安心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今日崔远从左相的位置上下来,他本应该是开心的。却并未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崔远的一生也好,自己这一生也罢,终其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卢相曾说过,要为了自己活着,后来他将同样的话给了夫人,两人却一起步入了一场漩涡。
等过了这件事,太子登基,定要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同夫人过了这余生。随着日子的临近,这愿望越发强烈。
一直到了宵禁,他才回到了府上。
周禾走近道:“丞相,今日夫人回来了。”
“在哪?”柳安的目光迅速看向卧房处。
“已经回去了。”周禾回。
柳安眉头紧蹙,“这样突然,夫人是为了什么事回来的?”
“左相和岭南。”
“再给岭南去一封书信,你代我写就好。”柳安心口有些压抑,想到今日没能与夫人见上一面便让人觉得愤懑。
“对了,夫人几时来的?可曾碰上长安街上的动乱?”柳安问。
“丞相。”王津快步跑来,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了柳安,“这是整理出来的左相的罪证。”
一听到有关左相的事柳安眉头便不自觉蹙了起来,“周禾,派人去趟大理寺,瞧瞧夫人有没有事。”
交代完,他便拿着王津送来的东西回了书房。
这一夜柳安都未曾合眼,他思量着,明日皇宫里来的人不知几时回来,能否来得及去见见左相?
柳安从未如此肯定过,陛下的日子要到头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确实先听到了宫里的死讯,却不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