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以清嘴角勾起笑容,“那日后就别让她们来了,起怪早的。”她嘿嘿笑着看向秀芝。

夫人的话在这后院便是规矩,秀芝也不能多说什么。

周禾随手指了个婢女,“去告诉各位小妻,日后便不用来了。”

婢女离开后,卢以清的倦意也散去不少。到底是冬日里,稍微见点风便让人清醒。

“夫人既然醒了,那边让后厨那边做膳食。”秀芝说完,转身出了门。

毕竟这是卢以清第一日到了府上,也没人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作息。丞相说都依着夫人的性子来就好,秀芝便想等她不睡觉了再去吩咐,以免人醒来东西都冷掉了。

卢以清半靠着,打量着房间内的各种陈设。有些地方虽然看起来动过很多遍了,但大抵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这些卢以清已经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便是沐浴时头顶上的东西。

她尝试去想记忆中的府邸,那些仅存的记忆大多是在外面,与姐姐一同追逐打闹,不小心撞上某个婢子,对方还吓得跪倒在地上。她似乎是踮起脚尖也拿不到老媪手中的糕点,姐姐还故意让老媪端高些。她便踩着石头凳子,往前倾身子。

差点因重心不稳落在地上,好在柳安动作快,直接把人抱在了怀里。

她就会让柳安给自己拿糕点吃。

“周禾。”卢以清坐直了身子轻唤一声。

“属下在。”

“外面的哪个院子里有石头凳子?”卢以清问。

“石头凳子?”周禾将府上的陈设想了个遍,也没想到卢以清口中的石头凳子。

周禾只能道:“回夫人,后院只有一处石头山,其余再无石头。”

“哦~”卢以清淡淡应下。

这么些年了,不在了也正常。

不多时,膳食已经摆好了。卢以清没有休息过来,见到这些也没有想吃的。

即便是没有在柳安身侧,但他清楚卢以清的一切喜好,她幼时好甜食,有次吃多了此后便再也不大喜欢。唯有软糯的糕点能合她的心意。平时也算是饮食清淡,不过好酸口。尚未熟透的梅子,旁人看了都要流酸水,她竟是能直接吃下去。

这样能吃酸的人,却不爱醋。

念念还私下里说过,夫人每次用膳都吃的极少,定是饭菜没有味道。念念还窜着秀芝给卢以清换些有味道的,秀芝怎么说念念都不信。

一来二去,两人说到了卢以清耳中。她只是低笑。后来念念才知道,味道重的食物她是一口都吃不得。

这若是不吃,到了柳安耳中恐怕是不好交代。

她指了指中间的汤,“就这个吧。”

“这是鲈鱼汤。”秀芝说着给卢以清盛了一碗。

卢以清瞧了瞧这汤,又看向周禾,“周禾,把这个喝了。”

“啊?”周禾愣了愣,心想,夫人怕不是觉得这汤不安全?

“多谢夫人。”他赶快双手捧起,抬起头一饮而尽。一股子热气进入体内,周禾霎时觉得身上的血脉都开始流动了。

“体寒需内养着,早些瞧瞧大夫。”一勺汤滑入卢以清口中,她细细品着,“还不错。”

“属下知道了,多谢夫人。”周禾这是第一次因为一个还相对陌生的人而感到暖呼呼的。

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将他看做一个人,告诉他要直起腰来。一眼便知他体寒,赏了冬日里的第一口汤。

周禾跟在柳安身边之前便阅人无数,不然也不会被柳安看上留在身边。此刻他很清楚,夫人绝不会像她的年纪一样不谙世事。或者,是她久居永州,拥有那份待人的纯粹。

“不吃了,撤下去。”卢以清仅是喝了一口汤。

秀芝想要劝两句,只听卢以清道:“说了不吃就是吃不下了。”奈何秀芝的话都没说出口,便咽了回去。

周禾不禁偷笑,夫人确实还是个孩子。

卢以清一转身,恰巧看到周禾尚未收起的嘴唇,“长安哪里好玩?”

周禾像是心事被窥见一般,马上收起笑容。

“回夫人,长安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夫人是说热闹一点的还是安静一些的?是高雅之所还是俗物一流?”周禾一开口,那整个长安像是被收在他的口袋一般。

“带我去最近的。”卢以清起身道。

“这?”周禾犹豫了,他目光平移到秀芝身上,寻求帮助。对方故意躲过他的求助,昂起头吩咐起了周围的下人。

周禾偷偷吞口水,忽然笑了一下,“夫人,丞相说您不能出府。”

果不其然,上一秒眼睛还在发光的人,此刻整个脸都拉了下来。

她转过身去,缓慢往前拖着,她不能问为什么也不能闹脾气。

卢以清想了想,她也不是很想出去,就是想看看长安城有什么变化。嗯……想来是极多的。不出去也好,毕竟她在长安算不得安全。

若是日后都要闷在这里……

还不如永州。

丞相府都出不去,更别说宫墙了。到底是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她似乎没有什么能力,也不敢说出任何心思。

念念慌了神,秀芝也没什么办法。这是柳安亲口吩咐的。

“夫人?”周禾小声唤她。

“怎么了?”卢以清问。

周禾倒是直接,“夫人是生气了?”

“没有。”气鼓鼓的小脸,就嘴还在硬。

卢以清面上挂着笑,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

“无碍,不就是不能出去,丞相府也挺大的。”

周禾本想说可以从外面搞些新鲜玩意儿给她看,但卢以清先开口让众人出去了。

秀芝叹声气,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时间难以收起来。

……

柳安一路上碰见不少人,嘘寒问暖。阿谀奉承,还是如往日一般,没有一人敢多说一嘴昨日丞相夫人回府的事儿。

不过众人也都等着大朝会上皇上开口。

结果一件又一件事过去,皇上似乎并没有问的意思。

“柳卿。”就在大家觉得,这件事恐怕听不见的时候,陛下忽然开口了。

一旁刚被责问过的礼部尚书腿瞬间不抖了,凑起耳朵往这边听。

“臣在。”柳安移步到中间。

“有件事朕想问问柳卿。”

一时间,所有臣子更精神了!难道今日真的还能听见关于那位夫人的事儿!

说来也是,丞相夫人回长安,且还是从前从未露面的人,竟然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就连丞相府也是安静如往常。今早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人,特地派人去丞相府周围转,结果等了许久连个苍蝇都没见飞出来。

越是藏得深,旁人就越是好奇。

“臣定当知无不言。”柳安说完淡淡勾起嘴角,今日倒是让这些人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了。不过……

本该一直低着头的柳安,慢慢抬起头来直视正中的人。

柳安若有若无勾着嘴角,似乎是想说,我看你能吐出什么话来。

皇上本来向前倾斜的身子慢慢向后倚,“柳卿可熟悉史书的编纂?”

此言一出,下面的臣子互相看了几眼。

这?问这个干什么?

分明是政务,此时听起来真是让人心嫌。

“臣略知一二。”柳安道。

想到后面这些等着看热闹的人期待落了空,柳安便想笑。

皇上大喜,“那修前朝史书的事就全权交给柳相了。”

修缮前朝史书一般都是由当朝丞相来组织,柳安对当朝的事儿没那么大兴趣,不过对前朝他可是有兴趣的很。

无论哪个朝代都有几个像不是他老子亲生的儿子,偏偏这些人还会继承皇位,将其祖辈辛苦打下的江山一把葬送。想到这里,柳安抬头看了看皇上。

当朝史官留下的史书只能参考,若论起真实性,恐怕站到旁观者角度来写的更高些。但也有人不同此说法,毕竟记录言行的左史也不是徒有虚名。

就说如今正在殿上的那个,怎么打量都瞧着圆乎乎脑袋格外聪明。尤其是支撑着脑袋的脖子,光滑细腻还纤长,一看就很好下刀。

“臣必当早日修缮。”柳安拱手道。

左史莫名背后发冷,忽然听见柳安的声音,不禁寒颤。奇怪,他也没得罪柳相啊?

因这股莫名的感觉,史官悄悄抬头,正巧对上柳安的笑。

青天白日,毛骨悚然!

柳相为何要对他笑!

吓得左史连忙低下头。

周围人都在心中唏嘘没有听到关于丞相夫人的事,唯有左史在顾及自己的安危。

但又一想,修缮前朝史书这种事,肯定要从史官中抽人,所以柳相对他笑,或许是看中了他的才能?上一个被柳相看中的人,现在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陛下,修缮史书需要人手,臣有个合适的人选帮助柳相。”说话之人是孙少傅。

他刚一开口柳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谓少傅便是教习皇子们的老师,而他教的人正是三皇子。那个对太子威胁最大的人。

皇上忌讳皇子们同前朝结交,但是少傅为自己的学生说话却很平常。自然是三皇子拿得出手,他才会如此说。

“孙卿是想说谁?”即便是心知肚明,皇上还是问了一句。

“回陛下,臣以为三皇子素来勤勉,精习史书,定能胜任。”孙少傅的夸赞毫不吝啬,陛下的脸上露出笑容。

所有支持三皇子的人心中皆是欢喜。

“哈哈哈,那,柳相觉得呢?”皇上转向柳安,这件事毕竟是他要主持修缮。

柳安甚至没和往日一样先笑一下,反倒是声音冷着,“臣以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