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

周无夜觉得他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他竟然看到娄青云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发着光的阵法中缓缓落下。

那“阵法”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点点荧光向外扩散,保持着柔和的姿态,而娄青云就像是仙人般沉睡着。

她是凭空出现的。

“这——这是什么精怪作祟?”

萧浅也有些惊讶——

“火折子。”

萧浅从周无夜那里拿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了娄青云的情况——她一身红色的襦裙已经破烂不堪,到处是刀剑的破损口,上面沾上了污渍。

“阿南?”

萧浅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的脸上还带着血迹,双目紧闭着,眉头微微蹙起。

“她这是怎么了?”

周无夜打心底里觉得犯怵,但是看到萧浅一点也不怕,还走过去摸她,他压下脑海中奇怪的想法。

这个昏迷的人,应该是他的五妹。

不是什么鬼神。

萧浅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将娄青云扶了起来,只是她左手现在还疼着不太敢有大动作,她抬头看了一眼周无夜,“你就站着?”

周无夜抿直了嘴角,不情不愿地走过来,“虽然……虽然她是我妹妹,但是……”

他不想碰除了宁白锦以外的娘子。

哪怕是面对萧浅,他也只是虚空拍了她的肩膀。

“就只是扶着她而已……你难道想看到你的军师日后没有左手吗?”萧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周无夜看着娄青云,不知道从何下手,“你的伤哪有这么严重?——要不,要不我背她好了。”

这扶着还不如背着呢。

既然周无夜提出来了,萧浅自然是不拒绝的。

“这里是出口吗?”

萧浅摸了摸那高耸的石门,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寒气露珠,石门中间有一条缝,她凑了过去,就看到外面的光。

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眸子。

“应该是。”

周无夜抬起头环顾四周,想从石壁上找到什么机关打开门,“上官四娘子,你看看那边。”他抬起下巴,示意萧浅去右边,那里有个平台。

他如今背着娄青云,根本没办法行动。

火折子在萧浅这里,她闻言走过去,上面果然有机关,她轻轻按下,石门果然开了——外面是宽敞明亮的大道。

“——你们去左边看,你们去右边,其余的人跟我到前面去。”

另一侧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声音。

是潘映!

萧浅目光微凝,毫不犹豫道:“你赶快带着阿南出去。”

“可你怎么办?”

“我本来就要去黑山寨,跟着潘映更安全,你们赶紧走,我不会有事的。”萧浅的声音不容置疑。

周无夜不敢犹豫,背着娄青云就出去了。

萧浅重新按下开关,石门重新合上,那边的声音愈来愈近,她有些紧张,看了看地上散落的断箭,心生一计。

她快速拿起一支断箭,比着自己的大腿,她咽了咽口水,双手都在颤抖,咬着牙闭上眼狠狠刺进自己的大腿。

——当初刘治臻自戕的时候,害怕吗?

无缘无故的,萧浅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的脸色铁青,嘴唇被咬得泛白,毫无血色,额头因为疼痛冒出一层冷汗,她轻轻挪动自己的身体,靠着那个操作台。

掐着时间,这才重新按下开关。

“……三娘子?怎么是你?”

潘映看到坐在地上的,低声喘息的萧浅,挑起了眉头,他知道暗道里进了人,所以这才匆匆带着人来查看,谁知——竟然是之前在圣水镇瞧上的那个小娘子。

这小娘子也是胆大,一个人在暗道里游走,还找到了出口。

他低头看了一眼萧浅留着血的大腿,已经绑着黑色发带的左手手臂

——在这暗道里,不论是谁,多多少少都会受伤,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呢?

原本萧浅想的是,她伤得越重,潘映越不会怀疑,只是时间太紧,她只能用短箭扎进自己的大腿。

“大当家怎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潘映走了过去,他看着那个出口,外面一片祥和,也不太像是有人出去的样子——更何况若是还有旁人,三娘子怎会留下?

他的手下去外面看了看,回来摇了摇头。

潘映这才蹲下身,“三娘子真是好胆量,竟然真敢一人上山,叫潘某钦佩。”说着,他的手就要抚上萧浅的脸。

萧浅冷冷地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躲开。

潘映微微一愣,低低笑了起来,“三娘子果然性情火辣,正好,我潘某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完,他直接抱起萧浅。

萧浅挣扎两下发现动弹不得也随他了,毕竟她现在手脚都很疼,大腿的伤口还流着血,她觉得她应该是有点失血过多了,眼前都模糊了。

“走了,回寨!”

潘映果真没怀疑什么,没叫人在山中巡逻,抱着萧浅就回了黑山寨。

萧浅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只是偏着头想离潘映远点。

到了寨中,潘映把萧浅放到**。

“——啊!”

潘映直接把萧浅腿上的短箭拔了出来,萧浅浑身颤抖,从牙缝中挤出痛苦的惨叫,她的眼眶马上就红了,胸腔不由自主地**起来。

“我……让她给我上药。”

萧浅的伤在膝盖上面一点,但是她讨厌潘映,指着在场的唯一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很瘦弱,衣不裹体,薄薄的纱裙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姿,旁边全是男性,她一直在颤抖。

“灵儿,过来给大夫人上药。”

那个名叫灵儿的姑娘身体一僵,低着脑袋走到萧浅跟前。

潘映还有事情要处理,也没心思看萧浅上药,带着自己的手下就出了房间,只留下萧浅跟灵儿。

“你叫灵儿是吗?”

灵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浅,又迅速低下头,她的手抖得比萧浅还厉害,药粉洒到了被褥上。

萧浅紧紧闭着眼睛,手指攥紧被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灵儿上好了药,就帮她包扎好,她的动作很娴熟,想必是经常帮人处理伤口,做完这一切,萧浅全身都没力气了。

“谢谢你。”

灵儿连忙摇摇头,她视线向上,指了指萧浅手臂上的伤口。

“你想帮我换药吗?”

灵儿点点头。

萧浅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抬起自己的左手。

眼见着灵儿扯了黑色发带就要丢掉,萧浅连忙制止了她的行为,咧着嘴语气脆弱:“那个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灵儿一愣,点点头,叠好放在一边。

“灵儿,你不能说话吗?”

灵儿上着药的手一顿,埋着脑袋点点头,突然,她重新抬起头,双手比划着什么,神情有些焦虑。

可萧浅看不懂手语。

灵儿似乎也看出来了,她比划着的手僵住了,落寞地低下头,继续自己刚才的动作。

“抱歉。”

灵儿愣住了,她立马放下手中的药瓶,又做了一个她看不懂的手势——这一次萧浅大概猜出来了,应该是让她不要感到抱歉。

萧浅笑了笑。

她刚才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山寨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男性,女性只有一小部分,而这些人,都是他们去山下抓上来的。

而这些女性,都沦为了这些男性发泄欲望的工具。

萧浅只觉得自己胃部翻滚不断,一阵恶心与恶寒。

她腿上的伤口不能行动,这些天都躺在**,潘映只是偶尔来看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萧浅的死活。

“徐娘子呢?如果我没有失忆的话,大当家应该答应过我,只要我独自上山寨,你就将徐娘子放了。”

“徐娘子?”

潘映有些疑惑,“徐娘子是谁?”

萧浅呼吸一滞,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不知道徐娘子是谁?就是上次,你们在圣水镇抓走的那个娘子,鹅黄色的襦裙。”

“哦……”潘映这下就有印象了,不过他脸上带着肆意嘲笑的笑容,“那个娘子呀……身娇体弱的,估计是受不住我们恩赐,死了。”

她觉得浑身发冷。

“恩赐”?狗屁的恩赐!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手下流逝……不,还有无数个鲜活的生命,他们难道晚上睡觉就不会做噩梦吗!不怕厉鬼锁魂吗!

“她没把我们兄弟几个伺候好,死了就死了,怎么?你还心疼她不成?”

潘映蹲在她面前,萧浅一下子就能看到他邪佞放肆,带着邪恶的欲望的眼睛,她忍着想扇他的冲动,忍下翻滚的胃部一言不发。

“三娘子?为什么他们都叫你三娘子?你那个侍卫没跟来,我还真是有点惊讶。”

萧浅呵呵冷笑了一下,没回答。

“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是不是!”不知道萧浅哪里惹着他,潘映眼睛泛着红血丝,怒发冲冠,直接抓着萧浅的头发,逼迫她抬头。

萧浅吃痛,咧着嘴。

“你恨我对不对?”

潘映紧紧盯着萧浅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漂亮,像一颗黑色宝石一样闪闪发光,里面倒影着他的身影,也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萧浅伸出右手拍开他抓着她头发的手,“没人教过你,抓娘子的头发是很粗鲁的行为吗?他们叫我三娘子,自然是因为我丈夫排第三,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眼底带着厌恶,蹙着眉移开视线,似乎他是什么让人恶心的东西一样。

潘映身侧的手紧紧收缩,好半晌,他冷笑一下,“三娘子当真是性子火烈,不过你既然上了我这黑山寨,那恐怕以后该改个称呼了,大娘子就挺好听的,你说呢?”

萧浅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哼。”

潘映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走了。

“给我看好她,别让她跑了。”

“是,大当家。”

萧浅仰起头,看着屋顶的横梁,心中渐渐平静,她现在要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好在她现在手脚都受了伤,大概率潘映是不会动她的。

她正想着事情,灵儿推门而入,端着一碗熬得软绵的粥,萧浅制止了灵儿想要喂她的动作。

“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灵儿摇了摇头。

“对了,灵儿,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灵儿点点头,她歪着头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

“……四年?”

灵儿点点头。

四年前……灵儿才多大?她如今看上去瘦小极了,大概还没上官瑾姝年纪大,衣衫褴褛,露出她的手臂跟脖颈,上面全是欢好后留下的印记。

不是萧浅说这样穿得暴露,而是在这里,这样的装扮很危险。

她咽下口中的粥,将碗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伸手握住灵儿的双手,她的手上布满了老茧,露出的手臂还是白皙娇嫩——

灵儿以前,也许也是个娇养大的姑娘呢……

萧浅轻轻扶过她粗糙的指腹,有点心疼她,突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

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山寨上的任何一个人!

去tm的什么小孩大人!!

这里就像是一片埋葬罪恶的坟地,人性深处的欲望不加节制,大概只有死亡才能洗去罪孽,杀戮才能制止一切。

“我的衣服呢?我可不穿这些穿了跟没穿似的衣服。”

萧浅的语调很冷,甚至是带着命令,她就这么仰起头,盯着潘映。

不知为何,潘映看着这样的萧浅,心跳猛地漏拍一下,“我让灵儿去库房取布给你重新做一件衣裳如何?”

若是其他人敢这么说——不对,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说过。

其余的那些娘子个个胆小得不行,不过轻轻一碰就哭个不停,他每次一看到这样就失去了兴致。

萧浅的衣服还算保守,她给了灵儿一件长一点的时候外衣,刚好可以遮住她的脖颈跟手臂。

“一个月后,我们成亲。”

不知道潘映是不是一时脑子发热,他看着萧浅,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萧浅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潘映激动地拍着桌子,看着萧浅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就来气,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是在黑山寨!是在他的地盘!她的一切都要听他的!

“所以呢?我有拒绝的余地?”

萧浅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潘映一噎,“我自然是来通知你的。”

萧浅根本不想理他,“我要休息了,出去。”见着潘映一动不动,甚至有想往里面走的冲动,萧浅拦住了他。

“在寻常百姓家中,成亲前一月,两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这我也就不要求你能做到了,毕竟你是一介粗人,也不懂得这些礼数,但成亲之前,你总得给我留有一些空间吧?”

潘映垂眸盯着她不说话,半晌冷笑一下,“也好,等一月后成了亲,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他伸手想要摸萧浅的脸,萧浅蹙着眉躲开。

潘映也不强求。

总归人都上山了,等日后他俩成了亲,有了孩子,还怕这小娘子不从他?

“大当家,军师找。”

萧浅虽然没见过宁白锦,但她已经找到了——就是黑山寨的军师,柳仟衡——至于宁白锦为什么在被抓上山之后还能成为军师,萧浅不需要知道。

她现在腿脚已经好很多了,绷带换了一次又一次。

偶尔灵儿也会陪着她去山寨里面逛一下,流浪猫舔着屋角带着污渍的水,不知从哪来的小孩拿着石头砸向他们。

尖锐的猫叫声惊起飞鸟,流浪猫一溜烟跑没了影。

迎面而来的皆是健硕强壮、面露凶气的郎君,他们看到萧浅,脸上马上露出了邪肆的笑容——在他们心里,她跟这山寨中任何一个娘子没有任何区别。

萧浅只是环着胸,静静地盯着他们。

她想她跟东方溯说错了。

她对待讨厌的人并不是和颜悦色的——大概是那些人还没有在她的雷点上蹦跶。

所以算不得讨厌。

但是对这山寨中的人,她发现她都懒得浪费她的笑脸。

“哟,这不是潘兄新抓上来的小娘子吗?这是要去哪啊?”

说话的人是韩忠。

萧浅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脸上带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正打算开口,身后就传来了潘映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怒气。

“你们在干什么呢!这是你们大娘子!手脚都放干净点,听到没!”他大步上前,挡在萧浅前面,像是普通夫妻那样维护自己的妻子。

萧浅轻蔑一笑,看了一眼潘映的背影,转身就走。

“……潘兄,看来你还没拿下这个小娘子啊?”

韩忠看着萧浅毫不留情的背影,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潘映,生怕他的火气不够大,说出的话都是阴阳怪气,“是不是潘兄满足不了这小娘子?不如给兄弟们尝尝?”

“滚!”

潘映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怒气,他阴沉着脸色,“都说了她是大娘子,别把你的手伸过来。”

韩忠有些幸灾乐祸,“你这么维护人家,人家估计还不领情呢。”

落下这句话,韩忠耸了耸肩,就回到了自己的寨子。

潘映在东寨,韩忠在西寨。

灵儿今天给萧浅摘了后山上漂亮的花,淡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这是世界上最普通的花,灵儿将花捆成一束送给萧浅,手中不停地比划着。

“你说……以后再给我摘更漂亮的花?”

这些天的相处,萧浅也算是大概能猜出灵儿的意思了。

她笑着接过那束满山皆是的野花,捧起来放到鼻翼间轻嗅。

“不用什么更漂亮的花,这个花我就很喜欢。我记得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马齿苋,除了白色,它还有很多种颜色,粉色、紫色、黄色。你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吗?”

灵儿摇了摇头。

“顽强坚韧。”

萧浅笑着将一朵开得艳丽的花插到灵儿的鬓角上。

灵儿脸颊泛起粉色,有些害羞,她伸手摸了摸那光滑的花瓣。

“很漂亮。”

大概只有在灵儿面前,萧浅才会露出笑容吧?

萧浅在这里都有点抑郁了,她每天都抽出时间跟灵儿聊天,只是可惜了灵儿不能回应她。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潘映这群酒色之徒。

潘映站在窗外,盯着萧浅。

这种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不论是在萧浅脸上,还是在其他人脸上。

灿烂而热烈。

他静静地看着萧浅,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