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东方溯背过身去,不再看她,拔出自己的刀。

那边是密密麻麻的人,跑在最前面骑着马的人带着黑色的面具,穿着黑色斗篷,将他遮得一丝不苟,看不出模样。

萧浅盯着他挺拔的身姿,看了一眼金照,低声道:“我们快走吧。”

身后是尖锐的利器交接的声音,让萧浅的耳膜隐隐作痛,她跟金照搀扶着周铭渊,往东走去。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娘子,小心!”

金照察觉到危险,瞬时速度抽刀斩断箭矢,挡住来者的刀枪。

“娘子……你快走……”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刺客,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没死的暗卫,金照与他死斗起来,不忘让萧浅赶紧去江灏城。

只是——

那些暗卫不知道在暗中躲了多久,此时看到东方溯被另外一批人拖住。

——时机刚好。

周铭渊已经昏迷,萧浅因为躲避伤害拉不住他,只能任由他倒地,她紧紧握着匕首,伸手握住一个暗卫的剑,锋利的剑刃划破她的手掌。

萧浅紧紧盯着他的情况,一个转身想将匕首捅进他的身体,只是没想到被他察觉了。

他的力气很大,攥着萧浅的手腕,强迫她丢掉匕首。

萧浅抬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毫无感情,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匕首落地,他看向了地上的匕首——机会!萧浅立马抽出自己已经痛得发麻的手腕,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狠狠刺进他的脖颈!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萧浅,手指动了动,散了力量,缓缓倒地。

萧浅这才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左手,她为了牵制这个人的动作,用了很大力气,她甚至能看到手掌上露出白骨的伤口。

真的很疼。

疼得萧浅说不出话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匕首。

“——娘子!郎君!”

金照挥刀杀掉自己面前的暗卫,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暗卫接近了萧浅——

他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他发疯似的冲了过去,挡在萧浅面前,长刀刺进他的心脏,他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最后一个暗卫杀死。

金照的口中涌出鲜血,愈发无力,倒在了地上。

“金照!”

萧浅强忍着疼痛跟泪水跑过去,踢到小石子,手掌跟膝盖摩擦在细碎的石子路上,她跌跌撞撞扑向金照。

“……金照?金照!”

萧浅推了推他的身体,又掐了掐他的人中,而金照没有任何动作,她双手都在轻颤,“……金照?”

她咽了一口水,小心翼翼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金照死在她面前。

为了救她。

萧浅猛地捂住嘴,跌坐在地上,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地上遍布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金照的头发杂乱地铺在他脸上。

“金照……”

她强忍着悲恸,咬着牙站起来,想把金照拉起来,她却发现他好重好重,她根本没办法动他一分。

“金照,金照……”

萧浅一遍又一遍低喊着他的名字,趴在他身上低声啜泣。

大概金照死都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在意他的生命,他也是有朋友的,哪怕他从来都觉得,他这条命是捡来的,早晚要还给端王的。

有人会因为他哭泣,有人会在乎他的感受。

他并不是孑然一身。

这个世界,萧浅不是没有见过人逝去,但这是第一次,她看着一个人为了她而离开。

她看着前面的路——其实是没有路的,全是杂草密集,这片林子树长得密集,阳光照不进来,照不进来。

萧浅伸出右手手背擦掉眼泪,扯下金照头上的发带,将自己受伤的手缠绕起来,又把自己的高马尾换成丸子头,她咬着牙将金照拖到一边的灌木丛中藏好。

“……金照,你等我,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她落下这一句话,转身吃力又狼狈地背起周铭渊,往林子深处走去。

萧浅不敢走得太深,怕遇到什么老虎猛兽,到那个时候,他俩估计只能当老虎的午餐了,终于走出了森林,前面就是宽宽的官道。

她现在双脚早已没了知觉,全靠自己的意志在坚持。

她想将周铭渊放下歇一会。

突然——她的手摸到了一片湿热,她的鼻翼间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萧浅一惊,低头看去,她觉得自己差点晕倒。

周铭渊中箭了!

是一只短箭,只有人手掌那么长,难怪萧浅没发现,现在它直直插在周铭渊的左腹部。

萧浅呆住了。

“……周铭渊?”

她想,她大概是接受不了一天有两个人她关心的人死在她面前的,她觉得——她或许应该要看看心理医生了。

她不是医生,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中箭也没有在医学常识中出现。

周铭渊的伤口冒着鲜血——还有一件事,她不知道箭上有没有毒,刚刚只是探了鼻息——气息微弱。

萧浅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脑中搜刮着所有的医学知识,拔箭?可是拔出来大出血怎么办?直接包扎住伤口?

而且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处理伤口的药物,没有消毒水,没有碘液……什么都没有。

萧浅越想越绝望,前方的路不知道在哪里。

她坐在周铭渊旁边,身上的力气早就耗尽,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身躯跟惊吓过度的大脑。

“……桃儿?”

萧浅傻愣愣地转过头。

是刘治臻。

他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萧浅眼眶立马就红了,眼泪刷刷往下掉,晶莹剔透的泪珠划过她柔和的脸部线条,她现在整个人脏兮兮的。

白净软绵的面上沾着泥土跟血迹,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垮垮,额间带着汗珠,脸色唇瓣都惨白,像是朵落寞的花。

整个人像是被丢弃的小兔子一样可怜巴巴。

“空大侠……”

她一开口。

委屈极了。

刘治臻连忙翻身下马车,来不及问她状况,就看到旁边躺着的,要死不活的周铭渊,他瞪大眼睛,“卧槽,这哥们是活的还是死的?”

“……”萧浅突然就觉得刚刚的感动消失了,“他中了箭,我们被追杀了……东方牵扯住了那些刺客。”

萧浅的话说得语无伦次。

但刘治臻还是明白了,他脸色严肃,让安寻傅带领一队人马去帮忙,萧浅还拉住安寻傅,“能不能请你们再帮忙找一个侍卫,他被我藏在灌木丛里……”

刘治臻看了一眼安寻傅,安寻傅作揖颔首,“是。”

“谢谢……”

刘治臻看了她一眼,没做声,将周铭渊搬上马车,他看着坐下的,像一个小乞丐一样的萧浅,“你的手怎么了?”

萧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打斗的时候太用力,不小心划伤了。”

闻言,刘治臻把那已经血淋淋的发带撕下来,他的动作十分小心,又从马车暗格中取出药瓶,“忍着点哦……”

萧浅调整呼吸,闭上眼睛咬牙咧嘴。

“你也是真的狠,这伤口这么深,怕是要东方给你缝合伤口。”

萧浅低着头,刘治臻歪着头盯着那白嫩的手,好半晌还是冒着血泡,想必是止不了血,“不用‘怕是’了,肯定得缝……回临安酒馆,准备肠线。”刘治臻冲外面的吴曲荣喊道。

“谢谢你。”

刘治臻环着胸,促狭地瞅着她。

萧浅有些呆呆的:“怎么了吗?”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跟我说‘谢谢’了。”

萧浅一愣,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心不在焉了,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还不知生死的周铭渊,“他怎么办?”

刘治臻耸耸肩,“我们两个半吊子啥也不会,只能等专业人士咯——那个侍卫是你什么人?”

萧浅:“……他叫金照。每天夜里,都是他在保护我……”

这一次也一样。

金照。

刘治臻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等他们到了江灏城,直接去了临安酒馆,不过片刻,安寻傅就领着东方溯他们回来了,回来的人并不多,五六个侍卫。

东方溯,梓路,金云,金参,金旋。

金流跟金照没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刘治臻好久没见这个老朋友了,正想给他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只见东方溯一把推开他,径直跑到萧浅面前。

“你没事吧?听安侍卫说你受伤了?”

安寻傅:“……”都说了不是侍卫!是参谋!参谋!他是门僚!!

刘治臻:“??”

东方溯一低头就看到了还冒着血的伤口,他呼吸一滞,轻轻捏着她的手,仔细观察着伤口,“止不住血?”

萧浅觉得自己失血过多,头有点晕乎乎的。

“嗯……”

“肠线已经准备好了,麻沸散只找到了一点。”刘治臻一溜烟就挤了过来。

东方溯打起精神,“谢谢。”

刘治臻:“……”

不是哥们,你们今天都怎么回事啊啊啊!

因为麻沸散只有一点,麻醉效果不会很好,原本东方溯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很痛,谁知萧浅只是紧紧闭着眼睛,抿着唇,一声不响

——若不是她在颤抖,额头冒着汗,他都快以为真的一点都不痛了。

“注意休息,忌疲劳忌辛辣。”

东方溯说着,转身在水盆里洗了洗自己沾满血迹的手,身后的萧浅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我没事的……”

东方溯洗手的姿势一顿,默不作声。

这里没有破伤风疫苗,只是用高浓度酒消了毒,鬼知道会不会有事。

刘治臻倚靠在一边的门框上,摆摆手让下人端走沾着血水的水盆。

“怎么了?”

东方溯看着萧浅安静的模样有些奇怪。

“跟着她的一个侍卫死了。”

难怪,他好像没看到金照……金照……

东方溯有些难受。

“……对、对不起。”

东方溯一愣,抬眼望去,就看到萧浅低着头,伸出右手手背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她的声音都沙哑带着哭腔,“对不起……”

内疚如同潮水席卷而来,萧浅泣不成声。

“对不起……他是为了救我……才离开的……”

他还那么年轻,还从来没去外面看过……他的一辈子都在战斗中度过,没有欢喜只有痛苦……

东方溯难得眼眶泛红,他被萧浅的情绪感染了,他走了过去抱住她。

萧浅的头抵靠在东方溯的腹部,双手无力地抱着他精瘦的腰,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愧疚,无力,伤心,悲痛……所有负面情绪包裹着萧浅。

他伸手安抚着萧浅,轻轻拍着她的背。

刘治臻左看看右看看。

我靠!这两个人……????

刘治臻觉得他好像在这两个人身上嗅到什么不寻常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