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用兵,主客奇正,夫人而能言之,未必果能知之也。守城者为主,攻者为客;守营垒者为主,攻者为客;中途相遇,先至战地者为主,后至者为客;两军相持,先呐喊放枪者为客,后呐喊放枪者为主;两人持矛相格斗,先动手戳第一下者为客,后动手即格开而即戳者为主。中间排队迎敌为正兵,左右两旁抄出为奇兵;屯宿重兵,坚札老营,与贼相持者为正兵,分出游兵,飘忽无常,伺隙狙击者为奇兵;意有专向,吾所恃以御寇者为正兵,多张疑阵,示人以不可测者为奇兵;旌旗鲜明,使敌不敢犯者为正兵,羸马疲卒,偃旗息鼓,本强而故示以弱者为奇兵;建旗鸣鼓,屹然不轻动者为正兵,佯败佯退,设伏而诱敌者为奇兵。忽主忽客,忽正忽奇,变动无定时,转移无定势,能一一区而别之,则于用兵之道思过半矣。己未
兵者,阴事也。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庶为近之。今以羊牛犬豕而就屠烹,见其悲啼于割剥之顷,宛转于刀俎之间,仁者将有所不忍,况以人命为浪博轻掷之物,无论其败丧也,即使幸胜,而死伤相望、断头洞胸、折臂失足、血肉狼藉日陈吾前,哀矜之不遑,喜于何有?故军中不宜有欢欣之象,有欢欣之象者,无论或为和悦,或为骄盈,终归于败而已矣。田单之在即墨,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此所以破燕也;及其攻狄也,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鲁仲连策其必不胜。兵事之宜惨戚,不宜欢欣亦明矣。嘉庆季年,名将杨遇春屡立战功,尝语人曰:吾每临阵,行间,觉有热风吹拂面上者,是日必败;行间若有冷风,身体似不禁寒者,是日必胜。斯亦肃杀之义也。己未
田单攻狄,鲁仲连策其不能下,已而果三月不下。田单问之,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涕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余尝深信仲连此语,以为不刊之论。同治三年,江宁克复后,余见湘军将士骄盈娱乐,虑其不可复用,全行遣撤归农。至四年五月,余奉命至山东、河南剿捻,湘军从者极少,专用安徽之淮勇。余见淮军将士,虽有振奋之气,亦乏忧危之怀,窃用为虑,恐其不能平贼。庄子云:两军相对,哀者胜矣。仲连所言以忧勤而胜,以娱乐而不胜,亦即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指也。其后,余因疾病疏请退休,遂解兵柄。而合肥李相国卒用淮军削平捻匪,盖淮军之气尚锐。忧危以感士卒之情,振奋以作三军之气,二者皆可以致胜,在主帅相时而善用之已矣。余专主忧勤之说,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聊志于此,以识吾见理之偏,亦见古人格言至论不可举一概百,言各有所当也。辛未
《史记》叙韩信破魏豹以木罂渡军,其破龙且以囊沙壅水,窃尝疑之。魏以大将柏直挡韩信,以骑将冯敬挡灌婴,以步将项它挡曹参,则两军之数,殆亦各不下万人。木罂之所渡几何?至多不过二三百人,岂足以制胜乎?沙囊壅水,下可渗漏,旁可横溢,自非兴工严塞断不能筑成大堰,壅之使下流竟绝,如其宽河盛涨,则塞之固难,决之亦复不易;若其小港微流,易壅易决,则决后未必遂不可涉渡也。二者揆之事理,皆不可信。叙兵事莫善于《史记》,史公叙兵莫详于《淮阴传》,而其不足据如此。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君子之做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庶不至冒昧从事耳。辛未
约期打仗最易误事。然期不可约,信则不可不通也。丁巳
治军之道,以勤字为先。身勤则强,佚则病;家勤则兴,懒则衰;国勤则治,怠则乱;军勤则胜,惰则败。惰者,暮气也,常常提其朝气为要。
凡打仗,一鼓再鼓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凡攻垒,一扑再扑而人不动者,则气必衰减。
守城煞非易事,银、米、子药、油盐有一不备,不可言守备矣。又须得一谋勇兼优者为一城之主。
军中须得好统领、营官,统领、营官须得好真心实肠,是第一义;算路程之远近,算粮仗之缺乏,算彼己之强弱,是第二义,二者微有把握。此外良法,虽多调度,虽善,有效有不效,尽人事以听天而已。
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常存一不敢为先之心,须人打第一下,我打第二下。己未二月
近年从事戎行,每驻扎之处周历城乡,所见无不毁之屋,无不伐之树,无不破之富家,无不欺之穷民。大抵受害于贼者十之七八,受害于兵者亦有二三。目击心伤,喟然私叹,行军之害民,一至此乎!故每于将官委员告诫,总以禁止骚扰为第一义。
军事有骄气、惰气,皆败气也。孔子之“临事而惧”则绝骄之源,“好谋而成”则绝惰之源,无时不谋,无事不谋,自无惰时矣。
古人有言曰:作事威克厥爱,虽小必济。娄敬所谓“逆取顺守”,亦此意也。军营用民夫,其先则广取之,虐役之,其后则体恤必周,给钱必均。法可随处变通,总须用人得当耳。
洋烟为坏营规之最,尽行汰去,不可稍存姑待之意。黎明点名,卯正辰初即可点毕,嗣后每早或查营,或点名,或看操,三者总行其一,不专行查营一事也。
练勇之道,必须营官昼夜从事,乃可渐几于熟,如鸡伏卵,如炉炼丹,未宜须臾稍离。丙辰
战阵之事,须半动半静,动如水,静如山。己未二月
军事不可无悍鸷之气,而骄气即与之相连;不可无安详之气,而惰气即与之相连。有二气之利而无其害,有道君子,尚难养得恰好,况弁勇乎!戊午
凡用兵之道,本强而故示敌以弱者,多胜;本弱而故示敌以强者,多败;敌加于我审量而后应之者,多胜;漫无审量轻以兵加于敌者,多败。
凡修垒以濠深为妙,木城及外墙均有流弊,恐反为贼遮蔽炮子也。
修碉之事:军士四出征剿,有老家以为基址,亦行军一法也。择地有两法,有自固者,有扼贼者。自固者,择高山,择要隘;扼贼者,择平坦必经之路,择浅水津渡之处。嗣后,每立一军则修碉二十座以为老营,环老营之四面方三百里皆可往来梭剿,庶几可战可守,可奇可正,得四军可靠者则变化无穷,于景镇作一榜样,而他军效法行之。
与李少荃、许仙屏言团练之无益于办贼,直可尽废。如必欲团练,则不可不少假以威权。己未四月
近年驭将失之宽厚,又与诸军相距过远,危险之际弊端百出。然后知古人所云“作事威克厥爱,虽小必济。”反是,乃败道也。
推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声无形之际,常有懔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守是二者,虽蛮貊之邦可行,又何兵勇之不治哉?己未六月
带勇之法: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仁者,即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也,待弁勇如待子弟之心,尝望其成立,望其发达,则人知恩矣。礼者,即所谓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泰而不骄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威而不猛也;持之以敬,临之以庄,无形无声之际,常有懔然难犯之象,则人知威矣。守斯二者,虽蛮貊之邦行矣,何兵勇之不可治哉?己未八月
余至武昌火药局看造火药之法,以铜为轮,以铁为辗,圜地为大磨盘,以牛碾之。盘大径二丈三尺,周围七丈许。每盘用四牛,每牛速曳两轮。盘外周围沟槽约宽八寸许,火药在槽内,牛行槽外,驭牛之人行槽内,每牛以一人驭之。每两牛四轮之后,则有铲药者一人随之,执铜铲于槽内铲动,庶辗过之后,火药不患太紧也。又有小磨盘,磨磺与磨麦相似,仅用一人。又有柜筛磺筛炭,其法绝精,非图说不能明。己未八月
营务处之道,一在树人,一则立法。有心人不以不能战胜攻取为耻,而以不能树人立法为耻。树人之道有二:一曰知人善任,一曰陶熔造就。己未九月
凡军骄气则有浮**之色,惰气则有晻滞之色,须时时察看而补救之。
带兵之道,“勤、恕、廉、明”四字缺一不可。
军务须从日用眠食上下手。庚申正月
吕蒙诛取铠之卒,魏绛戮乱行之仆,古人处此,岂以为名?非是例,无以警众耳。
窄路打胜仗,全系头敌数人,若头敌站不住,后面虽有好手亦被人挤退了。
出青之法,即《汉书?赵充国传》所谓“就草”。庚申三月
天下之人稍有才智者,必思有所表现,以自旌异于人,好胜者此也,好名者亦此也。同当兵勇,则思于兵勇翘然而出其类;同当长夫,则思于长夫中翘然而出其类;同当将官,则思于将官中翘然而出其类;同为主帅,则思于众帅中翘然而出其类。虽才智有大、小、浅、深之不同,其不知足、不安分,则一也。能打破此一副庸俗之见,而后可与言道。庚申四月
古人以用兵之道通于声律,故听音乐而知兵之胜败,国之存亡。余生平于音律、算法二者一无所解,故不能知兵耳。庚申十月
用兵之难,莫大于见人危急而不能救。
明戚继光《纪效新书》中,有立牌,即古之盾也;有圆牌,即今之藤牌也,统谓之曰挡牌。又有所谓刚柔牌者,其法以生漆牛皮蒙于外,而以湖棉搓成小团及头发装于内。盖戚氏自以巧思制造,非有所师于古也。古之干盾,所以捍御矢石;今之挡牌,所以捍御炮子。炮子所当,无坚不破,岂矢石所可同年而语哉?国藩初办水师时,尝博求御炮子之法,以鱼网数层悬空张挂,炮子一过即穿,不能御也;以絮被渍湿张挂,炮子一过即穿,不能御也;以生牛皮悬于船旁,以藤牌陈于船梢,不能御也;又作数层厚牌,以竹鳞排于外为一层,牛皮为一层,水絮为一层,头发为一层,合而成牌,亦不能御也。以此而推,戚氏之刚柔牌不足以御炮子明矣。鸟枪子,如梧子大者,或有法以御之,抬枪子、劈山炮子,凡大如黄豆以上者,竟无拒御之法。近时杨军门载福等深知炮子之无可御,摒弃鱼网、水絮、牛皮等物,一切不用,直以血肉之躯植立船头,可避者避之,不可避者听之。而其麾下水师弁勇,亦相率而植立直前,无所回避。明于此义,而古来干盾、橹牌诸器皆可废矣。友人刘腾鸿峙衡治军,刁斗森严,凛不可犯。临阵则埋根行首,坚立如山,有名将之风,惟过于自憙。在武昌时,尝独立城下,呼贼以炮击之。贼发十余炮不中,坚坐良久,乃还。在瑞州时,亦如是,卒以徇难。殒我壮士,人百莫赎。此则刚毅太过,于好谋而成之道少有违耳。己未
余初不解造群子之法,以生铁令铸工铸之,渣滓未融,经药辄散,且多蜂眼,鸣而不能及远。乃与吴坤修竹庄商,用熟铁打造。其法以铁先炼成直条,每条烧红其端,截出半寸,打成圆颗,又烧其端,又打成颗,每颗如葡萄大。后至江西,商之姚镶以此法打造。姚君又作为铁模半涡,截铁条之端置模中,宛转锤炼,圆滑可爱,于是及远较多,一里有奇也。今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打造群子,均用此法。每炮用百余颗,多者或三四百颗,喷薄而出,如珠如雨,殆无隙地,当之辄碎。不仁之器莫甚于此矣!然海疆尚未靖谧,此其亟宜讲求者也。己未
行军之道,有依次而进者,有越敌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处者,姑以《通鉴》所纪兵事言之。
宋明帝泰始二年,晋安王子勋之乱,袁顗相拒于浓湖,久未决。龙骧将军张兴世建议曰:“贼据上游,兵强地胜,我虽持之有余,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潜出其上,因险而壁,见利而动,使其首尾周遑,进退疑阻,中流既梗,粮运自艰,此制贼之奇也。钱溪江岸最狭,去大军不远,下临洄洑,船下必来泊岸。又有横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险,万夫不能过。冲要之地,莫出于此!”沈攸之、吴喜并赞其策,乃选战士七千、轻舸二百配兴世。兴世率其众,溯流稍上,寻复退归,如是者屡日,贼将刘胡闻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扬州,张兴世何人,欲轻据我上?”不为之备。一夕四更值便风,兴世举帆直前,渡湖白,过鹊尾。胡既觉,乃遣其将胡灵秀将兵于东岸,翼之而进。戊戌夕,兴世宿景洪浦,灵秀亦留,兴世潜遣其将黄道标帅七十舸径趋钱溪,立营寨。已亥,兴世引兵进据之,灵秀不能禁。庚子,刘胡自将水步二十六军来攻,钱溪将士欲迎击之。兴世禁之曰:“贼来尚远,气盛而矢骤。骤既易尽,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将士治城如故。俄而,胡来,转近船,入洄洑。兴世命寿寂之任农夫帅壮士数百击之,众军相继并进,胡收兵而下,兴世遂于钱溪立城。
——国藩按:是时官军在下游赭圻,袁顗等在上游之浓湖,刘胡等又在上游之鹊尾,更上乃为钱溪。越浓湖、鹊尾两寨而上,立城于钱溪,此险途也。厥后,贼屡攻钱溪不胜,粮运中梗,而鹊尾、浓湖并以溃降,此越寨进攻而得胜者也。
泰始三年,魏尉元上表言:“贼向彭城,必由清泗过宿豫,历下邳,趋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经东安,此数者皆为贼用兵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镇淮扬,戍东安,则青冀诸州可不攻而克;若四镇不服,青冀难拔,百姓狼顾,犹怀侥幸之心。臣愚以为宜释青冀之师,先定东南之地,断刘彧北顾之意,绝愚民南望之心。如此则淮北自举,暂劳永逸。”
——国藩按:宋与魏历世兵争,宋有青州、历城、徐州诸镇远在海岱,与魏接畛,而下邳、宿豫、沂水、东安四城乃在淮南,去魏尚远。魏越青州诸镇而进攻四城,此险途也。厥后,四城破而青州、历城、徐州诸镇相继没于魏,此越镇进攻而胜者也。
梁简文帝二年,侯景之变。郢州刺史萧方诸以徐文盛军在西阳,不设备西阳即今黄州。侯景以江夏空虚,使宋子仙任约,帅精骑四百由淮内袭郢州。丙午,大风疾雨,天色晦冥,子仙等入城,方诸迎拜,遂擒鲍泉、虞豫送于景所。景因便风,中江举帆遂越徐文盛等军,直上入江夏,文盛众惧而溃。
——国藩按:侯景与徐文盛皆在黄州夹江筑垒,乃越徐军而上入江夏,此险途也。而江夏以无备而破,徐军以失势而溃,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
陈文帝天嘉元年,王琳屯西岸之栅口,侯瑱屯东岸之芜湖,相持百余日,旋均出江外,隔洲而泊。二月丙申,西南风急,琳引兵直趋建康,瑱等徐出芜湖,蹑其后,西南风翻为瑱用。琳掷火炬以烧陈船,皆反烧其船。瑱发拍以击琳槛,又以蒙冲小船击其槛,琳军大败,军士溺死什二三,余皆弃舟登岸。
——国藩按:王琳与侯瑱同屯芜湖之上,琳乃越瑱军以直下金陵,此险途也。而瑱军自后蹑之,反为所破,此越寨进攻而败者也。
唐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既拔辽东盖牟诸城,至安市,将决战。高丽、靺鞨合兵为阵,长四十里。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原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兵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上不应。后攻安市,竟不能拔。降将请先攻乌骨城,众议不从,遂自安市班师。
——国藩按:道宗请越安市而进攻平壤,此虽险途,而实制胜之奇兵也。太宗不从,无攻而返,此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安史之乱。李泌请命建宁王倓为范阳节度大使,并寨北出,与李光弼南北犄角,以取范阳胡三省注曰:泌欲使建宁自灵夏并丰胜灵朔之寨直捣妫檀,攻范阳之北;光弼自太原取恒定,以攻范阳之南,覆其巢穴。贼退则无所归,留则不获安。然后大军四合而攻之,必成禽矣。上悦,已而不果行。
——国藩按:是时,大军在扶风,郭子仪在冯翊,李光弼在太原,势宜先取两京。李泌欲先捣范阳贼巢,此亦制胜之奇兵也。事不果行,致史思明为关洛之患,此亦不能越攻而失者也。
元和十二年,淮蔡之役。李祐言于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虚直抵其城,比贼将闻之,元济已成擒矣。”愬然之。十月辛未,李愬、李祐、李忠义、李进诚军出东行六十里,夜至张柴村,尽杀其戌卒及烽子,据其栅,命士少休,命乾糒整羁鞫,留义、成军五百人镇之,以断洄曲及诸道桥梁。复夜引兵出门时,大风雪,旌旗裂。夜半,雪愈甚,行七十里。四鼓,愬至蔡州城下,无一人知者。李祐、李忠义镢其城为坎,以先登。愬入居元济外宅,以槛车送元济诣京师。
——国藩按:元济精兵尽在洄曲,董重质麾下李愬越之而直入蔡州,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
朱梁均王四年,楚岳州刺史许德勋将水军巡边。夜分,南风暴起,都指挥使王环乘风趋黄州,以绳梯登城,径趋州署,执吴刺史马邺,大掠而还。德勋曰:“鄂州将邀我,宜备之。”环曰:“我军入黄州,鄂人不知,奄过其城,彼自救不瑕,安能邀我。”乃展旗鸣鼓而行,鄂人不敢逼。
——国藩按:楚之岳州,东北与吴为邻。嘉鱼、陆口等处,吴必立寨设备。乃王环越之而直趋黄州,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
唐同光元年,后唐与朱梁相拒于杨刘、德胜之间。时梁将段凝军临河之南即澶渊,今开州,王彦章进逼郓州今东平府。唐臣李绍宏等请弃郓州与粱约合,帝独召郭崇韬问之,对曰:“降者皆言大梁无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以精兵长驱入汴,彼城中既空虚,必望风自溃。苟伪主授首,则诸将自降矣。”帝曰:“此正合朕志!”冬十月壬申,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甲戌,围中都城,破之,擒王彦章。帝召诸将问进退之计,诸将请先下东方诸镇城,然后观衅而动。康延孝、李嗣源请亟取大梁。乙亥,帝发郓州、中都。丁丑,至曹州。乙卯,至大梁,灭梁。壬午,段凝将其众五万自滑州济河入援,解甲请降。
——国藩按:郭崇韬之初议,直取大梁也。时梁将王彦章军在郓州,段凝军在河上,越两寨而进攻,此险途也。厥后,破中都,擒王彦章,而段凝犹在河北。越一寨而进攻,亦险机也。然段凝隔于河北,若自白马南济则阻于大河,若自下游直济则一阻于大河,再阻于新决之护驾水,势难入援。遂得直取汴梁,以成大功,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
以上九事,张兴世之据钱溪,宋子仙之取郢州,许德勋之下黄州,皆水路越攻而胜;王琳之下金陵,以水路越攻而败;尉元之取下邳四城,李愬之入蔡州,郭崇韬之策汴梁,以陆路越攻而得之;李道宗之策平壤,李泌之策范阳,以陆路不越攻而失之。成败得失,固无一定之轨辙也。咸丰四年十月十一日,贼目陈玉成据蕲州,秦日纲据田镇,我舟师越蕲州而直下,十三日攻破田家镇,十四日蕲州之贼亦溃,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十一月,水陆各军会于九江,时贼目林启荣据九江,黄文金据湖口,石达开、罗大纲等同在湖口,我舟师彭玉麟等十六日越九江而下攻湖口,陆军罗泽南等十二月初五日下攻湖口。十二日水师败挫,二十四日陆军亦无利而归,此越寨进攻而败者也。咸丰六年五月初二日,武汉、黄州未破,杨载福以舟师驶下,直至九江。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九江、安庆未破,杨载福以舟师驶下直至旧县,往来如飞,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故知胜败无常,视将才为转移耳。当时越九江而下攻湖口之策,发于国藩,定于罗君罗山、刘君孟容二人。事败之后,或深咎此策之失,且专归罪于刘君者,非事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