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本纪》。
《孝武本纪》自“初即位尤敬事鬼神”以下至末,皆《封禅书》之文,决非褚先生所补也。孝武纪篇中“于是”字凡二十二见,又有用“而”字者,又有用“其后”者,文气亦与“于是”字相承接。太史公行文间有气不能骞举处,韩公故当胜之。
《三代世表》:“岂不伟哉。”
伟与诡同,佹亦同,犹云异也。
《律书》:“西至于注。”
注即柳。下文“西至于弧”,弧狼即井鬼;“西至于浊”,浊即毕;“北至于留”,留即昴。
《历书》:“故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如淳曰:“家业世世相传为畴,律年二十三传之畴官,各从其父学。”韦昭曰:“畴,类也。”孟康曰:“同类之人,明历者也。”乐彦曰:“畴、昔知星者也。”
按:韦孟说是也。《说文》:“畴,耕治之田也。”本以田畴为正训,而各载籍用畴字多与俦通。《北海相景君碑》“英彦失畴”,《议郎元宾碑》“朋畴宗亲”,此畴与俦通之证也。俦,类也。《书?洪范》“不畀洪范九畴”、《国策》“夫物各有畴”,比比训类也。可知畴人为同类相聚、以明历算之人矣。《文选》束皙《补亡诗》注云:“皙与同业畴人肄修乡饮之礼。”则凡同术相聚者,皆得称为畴人,又不仅推明历算者也。
《平准书》。
平准,即管子轻重之法也,唐刘晏亦用之。
“亨宏羊天乃雨。”
是时宏羊固未死也,借卜式恶詈之言作结,若宏羊业已亨杀者。此太史公之褊衷耳。
《齐世家》:“杀之郭关。”
《陈涉世家》。
怀王入秦不返,天下之公愤,屈原之私愤,而太史公亦自引为己愤也。“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子长时时不忘此二语,故于陈涉之张楚、项羽之楚,皆所响慕。即于襄疆之楚、吕臣之楚、景驹之楚、黥布之楚、怀王孙心之楚,亦缕叙而不敢忽。
《外戚世家》。
通篇注重命字。首段吕后,末指明天命,后薄后,窦后、王后、卫后,亦俱含命字之意在言外。
《楚元王世家》。
前兼叙羹颉侯及代王,后兼叙赵王、河间王,不仅楚元王也。
《荆燕世家赞》:“岂不为伟乎?”
王念孙说,伟,异也。《栾布传》、《西京赋》“岂不诡哉”,诡亦异也。刘泽以疏属封王,故叹其异。
《萧相国世家》。
萧相之功,只从猎狗及鄂君两段指点,其余却皆从没要紧处着笔。实事当有数十百案,概不铺写,文之所以高洁也。后人为之,当累数万言不能休矣。
《曹参世家》。
叙战功极多,而不伤繁冗。中有迈往之气,足以举之也。
《留侯世家》。
观“从容言天下事甚众”数语,则子长于子**不书者多矣。叙留侯计画,亦不出战国策士气象,未知子房尚有进于此者否?
《陈丞相世家》。
阴谋奇计,是《陈平世家》着重处。末段及赞中点出。
《绛侯周勃世家》。
太史公于不平事多借以发抒,以自鸣其郁抑。此于绛侯父子下狱事,却不代鸣冤苦,而以“足已不学,守节不逊”二语责条侯,故知子长自闻大道。或以谤书讥之,非也。
《梁孝王世家》。
自“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以下,一气喷薄而出,见梁王所以怨望欲为不善者,皆太后、景帝有以启之。
《五宗世家》。
方望溪谓归熙甫文,“于人微而言无忌者,盖多近古之词。”吾谓子长《五宗世家》等文,乃更进于叙述贤哲功臣之作,抑所云“瓦注贤于黄金”也。
《伯夷传》。
首段至“文辞不少概见”止,言古来高节之士惟吴太伯伯夷可信;许由、务光之伦,未经孔子论定者,不可信。第二段至“怨邪非邪”止,言伯夷、叔齐实事,惟孔子之言可信,传及轶诗可信。第三段至“是邪非邪”止,言天道福善之说不足深信。第四段至末,言人贵后世之名,不贵当时之荣。因慨已不得附孔子以传。
《管晏列传》。
子长伤世无知己,故感慕于鲍叔,晏子之事特深。
《老庄韩非列传》。
以申、韩为原于道德之意,此等识解,后儒固不能到。
“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太史传庄子曰:“大抵率寓言也。”余读《史记》亦“大抵率寓言也。”列传首伯夷,一以寓天道福善之不足据,一以寓不得依圣人以为师。非自著书,则将无所托以垂于不朽。次管、晏传,伤己不得鲍叔者为之知己,又不得如晏子者为之荐达。此外如子胥之愤、屈贾之枉,皆借以自鸣其郁耳。非以此为古来伟人计功簿也。斑固人表,失其指矣。
《司马穰苴列传》。
末叙高国之灭、田齐之兴,文气迈远,独子长有此。
《孙子吴起列传》。
传言世传孙膑兵法。而赞言世俗称十三篇及吴起兵法,则知膑兵法当时已无人称道矣。
《伍子胥列传》。
子胥以报怨而成为烈丈夫。渔父之义、专诸之侠、申包胥之乞师、白公之报仇、石乞之甘烹,皆为烈字衬托出光芒。
《仲尼弟子列传》。
太史公好奇,凡战国策士,诡谋雄辩,多著之篇。此载子贡之事特详,亦近战国策士之风。
《商君列传赞》。
赞最明允而深厚。
《苏秦列传赞》:“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观“次其时序”一语,则知当日有并非苏秦时事,而附之于秦者。班固次《东方朔传》,指意亦颇类此。
《张仪列传》。
子长最恶暴秦,故谓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实则两人之倾险亦相等耳,特秦挟最胜之势,故张仪尤为得计。
《樗里子甘茂传赞》:“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
读此等赞,知子长胸中自具远识。
《穰侯列传》。
首言穰侯、泾阳,华阳、高陵之权侈,末言范雎夺四贵之势,皆简洁无枝辞。
“少割而有质。”
少割者,谓少割梁地也。有质者,谓取秦之质子也。
《白起王翦列传赞》。
未为精当。言王翦之短尤非事实。
《孟子荀卿列传》。
自秦焚书以后,汉之儒者惟子长与董仲舒见得大意。
《魏公子列传》。
“公子”二字,凡百四十五见,故尔顾盼生姿,跌宕自喜。
《廉颇蔺相如列传》。
廉颇为赵将最久,战功最多,故以廉颇为主。叙蔺相如、赵奢父子,皆以廉颇经纬其间。即叙李牧,亦插入廉颇已入魏句。此子长裁篇之本意也。惟功绩虽以廉颇为最,而子长所佩仰者则以相如为最,故赞中专美相如,且以廉、蔺目其篇。
《田单列传赞》。
魏武帝好以劲兵铁骑留于后,故注《孙子》,以后出者为奇兵。实则孙子所谓正奇者,非果以先出后出分也。“处女脱兔”四语,子长玩味极深。叙赵奢、李牧战功,亦暗含此四句在中,不独赞叹田单为然。
《鲁仲连邹阳列传》。
仲连高节,似非邹阳可拟。《上梁王书》亦拉杂无精义。子长特以书中所称有与己身相感触者,遂录存之。
《屈原贾生列传》。
余尝谓子长引屈原为同调,故叙屈原事散见于各篇中。怀王入秦不返,战国天下之公愤,而子长若引为一人之私愤,既数数著之矣。此篇尤大声疾呼,低回欲绝。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
“闻之”,闻屈平作《离骚》。
《吕不韦列传赞》。
孔子之所谓闻者,实与吕子不侔。子长读《论语》,别自有说。
《刺客列传》。
聂政传之后数行,荆轲传之首尾各十数行,其**漾疏散吞吐处,正自不可几及。
《李斯列传》。
李斯之功,只从狱中上书叙出,与萧何之功,从鄂君语中叙出,同一机杼。李斯之罪,从赵高反复熟商立胡亥事叙出,与伍被说淮南、蒯通说韩信,同一机杼。
《蒙恬列传赞》:“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至,固轻百姓力矣。”
《始皇纪》曰:“二十七年治驰道。”《六国表》曰:“三十五年为直道,道九原,通甘泉。”是直道与驰道不同也。蒙恬未治驰道,止治直道、筑长城二事,子长责其轻民力,可谓定论。
《张耳陈余列传》。
子长尚黄老,进游侠,班孟坚讥之,盖实录也。好游侠,故数称坚忍卓绝之行。如屈原、虞卿、田横、侯赢、田光及此篇之述贯高皆是。尚黄老,故数称脱屣富贵、厌世弃俗之人。如本纪以黄帝第一,世家以吴太伯第一,列传以伯夷第一,皆其指也。此赞称张、陈与太伯、季札异,亦谓其不能遗外势利、弃屣天下耳。
《魏豹彭越列传赞》:“独患无身耳。”
五字古来英雄所争在此。子长,烈士也,故道得到。
《黔布列传赞》。
以坑杀人为首虐,遂以身为大僇,此亦后世因果之说。如韩、彭、英布之智力,自有不能与高祖并立之理,即衅端发自爱姬,亦不足论。此等赞,子长似不甚厝意。
《淮阴侯列传》。
彭城败散,而后信收兵至荥阳,破楚京索之间。下魏破代,而后汉辄收信精兵。荥阳距楚,成皋围急,而后汉王至赵,驰入信壁。此三役,皆高祖有急,赖信得全。子长于此等处,颇为用意。
《韩王信卢绾列传赞》:“夫计之生孰成败,于人也深矣。”
韩王信、卢绾、陈豨皆计事不孰,此句盖兼三人者言之。
《田儋列传》。
田氏王者八人,益以韩信,凡九人。叙次分明,一丝不紊,笔力极骞举也。
《樊郦滕灌列传》。
樊哙、夏侯婴皆沛人,灌婴虽非沛人,而雎阳去沛不远,且终身为骑将,与夏侯婴终身为太仆略相类,三人同传宜也。郦商不入食其传,又不入傅、靳等传,而列之此传,颇不可解。《夏侯婴传》“太仆”宇凡十三见,“奉车”字凡五见,“以兵车趣攻战疾”字凡四见。《灌婴传》“将骑兵”凡九见。
《张丞相列传》。
夹叙周昌、赵尧、任敖事,与《蒙恬传》夹叙赵高事,机杼略相类。
《郦生陆贾列传》。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此一节应别行写。正传中既载郦生诫骑士以进,沛公踞床洗足见之矣;此又载郦生按剑以叱使者,当时传闻不一,聊记于传后,以广异闻。又有传郦生书者,谓汉王定三秦至巩洛,郦生乃始来见,则赞中辨其非是。
《傅靳蒯成列传》。
《刘敬叔孙通列传赞》:“智岂可专邪?”
此语是子长识力过人处。
《季布栾布列传》。
状季布、季心、栾布诸人,俱有瑰玮绝特之气,赞中仍自寓不轻于一死之意。子长跌宕自喜之概,时时一发露也。
《袁盎晁错列传》:“宦者赵同尝害盎。盎兄子种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使其毁不用者,谓廷辱之,后赵谈虽进毁言,文帝将不听用也。
赞。
晁错峭直刻深,袁盎天姿亦颇近之,故两人相忌嫉特深。子长以好声矜贤讥盎,亦互文见义。
《张释之冯唐列传赞》:“《书》日:‘不偏不党,王道****。不党不偏,王道便便。’张季冯公近之矣。”
季布、栾布、袁盎、晁错皆激烈峭直,非和平之器。张、冯为得其平,故引《书?洪范》赞之。
《万石张叔列传》。
子长生平风旨,不与万石建陵诸人相近。而此传曲尽情态,亦自具有大度。后世卿相老成醇谨者,托义于此,则有所摹拟而为之,为文者亦纯事摹拟矣。
《田叔列传》。
不别为贯高立传,而别为田叔立传,子长与任安田仁善也。
《扁鹊仓公列传》。
太史公好奇,如扁鹊仓公,曰者龟策货殖等事无所不载,初无一定之例也。后世或援太史公以为例,或反引班、范以后之例而讥绳太史公,皆失之矣。
《吴王濞列传》。
《魏其武安侯列传》。
武安之势力盛时,虽以魏其之贵戚无功,而无如之何;灌夫之强力盛气,而无如之何;廷臣内史等心非之,而无如之何;主上不直之,而无如之何。子长深恶势利之足以移易是非,故叙之沈痛如此。前言灌夫,亦持武安阴事。后言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至篇末乃出淮南遗金财事,此亦如画龙者将毕乃点睛之法。
《韩长孺列传》。
壶遂、田仁皆与子长深交,故叙梁赵诸臣多亲切。
《李将军列传》。
初,广之从弟李蔡至,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十余行中专叙广之数奇,已令人读之短气。此下接叙从卫青出击匈奴徙东道迷失道事,愈觉悲壮淋漓。若将从卫青出塞事叙于前,而以广之从弟李蔡一段议论叙于后,则无此沈雄矣。故知位置之先后、翦裁之繁简,为文家第一要义也。
《匈奴列传赞》:“孔氏著《春秋》,隐桓之间则章,至定哀之际则微,为其切当世之文,而罔褒忌讳之辞也。”
叙武帝时事不实不尽,故赞首数语云尔。
《卫将军骠骑列传》。
卫青、霍去病传,右卫而左霍;犹魏其、武安传,右宝而左田也。卫之封侯,意已含风刺矣。霍则风刺更甚。句中有筋,字中有眼。故知文章须得偏鸷不平之气,乃是佳耳。
《平津侯主父列传》。
平津亦贤相,而太史公屡非刺之,盖子长褊衷于汲黯、董仲舒。既所心折,即郭解、主父偃亦所深许,遂不能不恶平津耳。
《南越尉陀列传》:“自尉佗初王,后五世九十三岁而国亡焉。”
五世九十三岁,越国必有善政。赵光、赵定、居翁之属汉,必有事实。兹皆不书,略人之所详也。太后之**,置酒之坐次,详人所略也。故知记事之文,宜讲翦裁之法。
《东越列传》。
庄助发郡国之兵,不从田蚡计,杨仆、韩说等之三道并进,居股多军之封侯,俱足发明武帝之英风俊采,特不于赞中揭出耳。
《朝鲜列传》。
事绪繁多,叙次明晰,柳子厚所称太史之洁也。
《西南夷列传》。
通二方,置七郡,叙次先后,最为明晰。
《司马相如列传赞》。
《汉书》“春秋”二字上有“司马迁称”四字,盖自“春秋推见至隐”下至“风谏”,何异司马迁之言也。自“靡丽之赋”下至“不已亏乎”止,扬雄之言也。后人将《汉书》论赞羼入《史记》内,太史公而引扬雄之言,遂不可读矣。
《淮南衡山列传》。
伍被既造谋徙民朔方,以怨其民。兴诏狱逮诸侯太子幸臣,以怨其诸侯。则所以为淮南反计者,亦甚深至。前此所为雅辞引汉之美者,当不可尽信也。太史公素恶丞相弘廷尉汤,故欲曲贷伍被,或不无增饰于其间耳。
《循吏列传》。
循吏者,法立令行,识大体而已。后世之称循吏者,专尚慈惠,或以煦煦为仁者当之,与太史公此传之本意不伦。
《汲郑列传》。
《汲黯传》处处以公孙宏、张汤相提并论,此太史公平生好恶之所在。景武间人才,以此传为线索。
《儒林列传》。
子长最不满于公孙宏,风刺之屡矣。此篇录公孙宏奏疏之著于功令者,则曰:“余读功令,未尝不废书而叹”;于辕固生,则曰:“公孙宏侧目视固”;于董仲舒,则曰“公孙宏希世用事”,于胡母生,则曰“公孙宏亦颇受焉”。盖当时以经术致卿相者,独宏,子长既薄其学,又丑其行,故褊衷时时一发露也。
《酷吏列传》。
通首以“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二语为主。序中“天下之网尝密”数行,指秦言之,即以讽武帝时也。
《大宛列传》。
前叙诸国,从张骞口中述出,最为朗畅。后叙两次伐宛,亦极雄伟。中间叙乌孙和亲及西北外国之俗,笔力尚未骞举。
“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
得乌孙马,得大宛马,皆后此之事,兹附录于前。
“出此初郡。”
初郡者,初置之郡。
《游侠列传》。
序分三等人,术取卿相,功名俱著,一也;季次原宪,独行君子,二也;游侠三也。于游侠中又分三等人,布衣闾巷之侠,一也;有土卿相之富,二也;暴豪恣欲之徒,三也。反侧错综,语南意北,骤难觅其针线之迹。
《佞幸列传》。
以本朝臣子而历叙诸帝幸臣,此王允所谓谤书也。
《滑稽列传序》:“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言不特六艺有益于治世,即滑稽之谈言微中,亦有裨于治道也。
《日者列传》。
周秦诸子著书及汉人作赋,多设为问答之辞,此篇与东方朔诸文略相类。
《龟策列传》。
褚先生在长安求之不得,故后世皆知此传为伪。
《货殖列传》。
自桑孔辈出,当时之弊,天子与民争利,《平准书》讥上之政,《货殖传》讥下之俗,上下交征利,《孟子列传序》所为废书而叹也。中惟家贫亲老数行,是子长自伤之辞,余则姚惜抱之论得之。
《太史公自序》。
论六家要指,即太史公迁之学术也。托诸其父谈之词耳。姚惜抱以为其父之辞,盖失之。
“上大夫壶遂曰。”
设为壶遂问答,即《解嘲》《宾戏》《进学解》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