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书》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以至于庶人、龟筮,考其从违,以审吉凶”,则是圣人之举事兴为,无不与人共之者也;于《易》则又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而《春秋》亦有讥漏言之词,如是则又似不与人共之而独运者。《书》与《易》、《春秋》,经也,圣人于是乎尽其心焉耳矣。其文相戾悖如此,欲人之无疑,不可得已。是二说者,其信有是非乎?抑所指各殊,而学者不之能察也?谅非深考古训,读圣人之书者,其何能辨之?此固吾子之所宜无让者,愿承教焉。

问:古之人有云: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而周之政尚文。是三者相循环终始,若五行之与四时焉。原其所以为心,皆非故立殊而求异也,各适于时救其弊而已矣。夏、殷之书,存者可见矣,至周之典籍咸在。考其文章,其所尚若不相远然,焉所谓三者之异云乎?抑其道深微,不可究与?将其词隐而难知也?不然,则是说为谬矣。周之后,秦、汉、蜀、吴、魏、晋之兴与霸,亦有尚乎无也?观其所为,其亦有意云尔,循环之说安在?吾子其无所隐焉!

问:夫子之序帝王之书,而系以秦、鲁;及次列国之风,而宋、鲁独称《颂》焉。秦穆之德,不逾于二霸;宋、鲁之君,不贤乎齐、晋。其位等,其德同,升黜取舍,如是之相远,亦将有由乎?愿闻所以辨之之说。

问:夫子既没,圣人之道不明,盖有杨、墨者,始侵而乱之。其时天下咸化而从焉,孟子辞而辟之,则既廓如也。今其书尚有存者,其道可推而知不可乎?其所守者何事?其不合于道者几何?孟子之所以辞而辟之者何说?今之学者,有学于彼者乎?有近于彼者乎?其已无传乎?其无乃化而不自知乎?其无传也,则善矣,如其尚在,将何以救之乎?诸生学圣人之道,必有能言是者,其无所为让!

问:所贵乎道者,不以其便于人而得于己乎?当周之衰,管夷吾以其君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戎狄以微,京师以尊,四海之内,无不受其赐者。天下诸侯,奔走其政令之不暇,而谁与为敌?此岂非便于人而得于己乎?秦用商君之法,人以富,国以强,诸侯不敢抗,及七君而天下为秦。使天下为秦者,商君也。而后代之称道者,咸羞言管、商氏,何哉?庸非求其名而不责其实欤?愿与诸生论之,无惑于旧说。

问:夫子之言“盍各言尔志”,又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今之举者,不本于乡,不序于庠,一朝而群至乎有司,有司之不之知也宜矣!今将自州县始,请各诵所怀,聊以观诸生之志。“死者可作,其谁与归?”“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敢问诸生之所事,而友者为谁乎?所谓贤而仁者,其事如何哉?言及之而不言,亦君子之所不为也。

问:春秋之时,百有余国,皆有大夫士。详于《传》者,无国无贤人焉,其余皆足以充其位,不闻有无其人而阙其官者。春秋之后,其书尤详。以至于吴、蜀、魏,下及晋氏之乱,国分如锱铢,读其书亦皆有人焉。今天下九州四海,其为土地大矣,国家之举士,内有明经、进士,外有方维大臣之荐。其余以门地勋力进者,又有倍于是。其为门户多矣!而自御史台、尚书省以至于中书门下省,咸不足其官,岂今之人不及于古之人邪?何求而不得也?夫子之言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诚得忠信如圣人者,而委之以大臣宰相之事,有不可乎?况于百执事之微者哉?古之十室,必有任宰相大臣者,今之天下,而不足士大夫于朝,其亦有说乎?

问:夫子曰:“洁、净、精、微。《易》教也。”今习其书,而不识四者之所谓,盍举其义而陈其数焉?

问:《易》之说曰“乾,健也”,今考乾之爻在初者曰“潜龙勿用”,在三者曰“夕惕若厉,无咎”,在四者亦曰“无咎”,在上曰“有悔”。卦六位,一勿用,二苟得无咎,一有悔,安在其为健乎?又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乾之四位既不为易矣,坤之爻又曰“龙战于野”,战之于事,其足为简乎?《易》,六经也,学者之所宜用心,愿施其词、陈其义焉!

问:人之仰而生者,谷、帛。谷、帛丰,无饥寒之患,然后可以行之于仁义之途,措之于安平之地,此愚智所同识也。今天下谷愈多而帛愈贱,人愈困者,何也?耕者不多而谷有余,蚕者不多而帛有余,有余宜足而反不足,此其故又何也?将以救之,其说如何?

问:夫子言,尧、舜垂衣裳而天下理。又曰:“无为而理者,其舜也欤?”《书》之说尧,曰“亲九族”,又曰“平章百姓”,又曰“协和万邦”,又曰“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又曰“洪水怀山襄陵,下人其咨”。夫亲九族,平百姓,和万邦,则天道,授人时,愁水祸,非无事也,而其言曰垂衣裳而天下理者,何也?于舜则曰“慎五典”,又曰“叙百揆”,又曰“宾四门”,又曰“齐七政”,又曰“类上帝,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又曰“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五载一巡狩”,又曰“分十二州,封山浚川,恤五刑,典三礼,彰施五色,出纳五言”。呜呼!其何勤且烦如是!而其言曰“无为而理者”,何也?将亦有深辞隐义不可晓邪?抑其年代已远,失其传邪?二三子其辨焉!

问:古之学者必有师,所以通其业、成就其道德者也。由汉氏已来,师道日微,然犹时有授经传业者,及于今则无闻矣。德行若颜回,言语若子贡,政事若子路,文学若子游,犹且有师;不独如此,虽孔子亦有师:问礼于老聃,问乐于苌弘是也。今之人不及孔子、颜回远矣,而且无师。然其不闻有业不通而道德不成者,何也?

问:食粟衣帛,服仁行义,以竢死者,二帝三千之所守,圣人未之有改焉者也。今之说者,有神仙不死之道,不食粟,不衣帛,薄仁义以为不足为,是诚何道邪?圣人之于人,犹父母之于子,有其道而不以教之,不仁;其道虽有而未之知,不智。仁与智且不能,又乌足为圣人乎?不然,则说神仙者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