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王府侍卫上前禀报:“属下禀王储、郡主,两刺客已拿下,请令定夺。”
雪瑶点了点头,在下属面前,自然而然露出一股皇家威仪:“那两人并非刺客,乃是这位户部尚书府内秦少爷的护卫。放开他们,让他们带着自己小主子慢慢赏灯就是。”那两名秦府护卫已然吃了一惊,知道面前一对孩童竟是皇族,吓得不敢开言,跪在地上叩头谢恩,才带着同样吓呆了的雨泽逃了。
雪瑶拍拍外衣,冷笑道:“一个尚书家的小儿郎,也穿得起翎绒,却认不得这套‘天衣’。改日若是进宫去,倒是要跟皇姨说说这笑话。”
方才,雨泽看到雪瑶和逸飞穿着的外衫是同一制式,尽是提花缎子,围领也是丝绒而非兽皮,便以为二人是京城寻常富家孩子,或是低级京官家的衙内之流,所以自夸翎绒以显富贵。殊不知,丝绒围领是因得逸飞天生心软,不忍穿用兽皮,在出门之前专使人向雪瑶说了,雪瑶才放弃了皮毛领子,随意围了条丝绒领子配合逸飞。
说到两人身上所穿这两件“天衣”,更不是凡品:这天衣衣料,乃是用了十数种颜色近似的丝线,纺出悄然过渡的颜色,隐隐有光;制式昳丽雍容,整衣花纹简约,却在衣缝处能够首尾连接,成为一个整体;衣缝更是绝妙,缝得隐秘之极,若非用手指细细摩挲寻找一番,根本发现不了哪里有缝线,整件衣衫若传说之中的无缝天衣一般,因此而得名。
这天衣工程繁复,但造价不如翎绒。因其工艺精巧,只由宫中专门的巧匠制造,数量也极有限,被限定为皇族嫡系才可穿用之衣饰,每件均为皇帝御批亲封。
逸飞所穿天衣,乃是翎皇半云当年御赐思飞十周岁之礼。思飞自小勇武跳脱,在各家郡主之中别具一格,深得半云喜爱,才破例赐了这么一件天衣。逸飞为与雪瑶搭配,提前几日相求,才求了思飞这件天衣来一穿。若不是思飞为人豪爽仗义,御赐的天衣怎么能穿在他人之身?
没想到,这秦雨泽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倒来得正是时候。
雪瑶和逸飞稍稍不快,也不甚放在心上,同车共行至善王府门,逸飞才下车。雪瑶跟着下车来,情知今日一别,两人再要见面,或许要等许久,心中依依不舍之情,挂在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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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在贺翎传说中是朱雀神涅槃重生之日,全国皆行祭典庆祝,善王府西席先生归来,预备在明日为逸飞、芷瑶和思飞复课。
别人家学童听说西席归来,都是愁眉苦脸,只有善王府听到西席回府,一片欢声雀跃。
善王府西席乃是善王麾下门客赵勰,朱雀皇城鼎鼎有名的饱学之士。此人对官场敬而远之,只为全家生计,投靠于善王府,清高自赏,却和善王府家几位郡主王女极其投缘。
由于皇亲要做官不必赴考,也不必走那些验官程序,赵勰便放开了生平才学,教得挥洒自如,往往讲些不落窠臼的见地,令孩子们增长见闻。古今中外,天文地理,似乎没有她所不熟知的。
三兄弟皆感师恩,芷瑶虽年幼,却也乖巧好学,学业长进自然与别家大有不同。
逸飞向先生见过礼,便带着今日轮值的护卫向前门走去,要观看街上祭祀的人潮。
贺翎富贵人家的男儿不常出门玩耍,尤其官宦之家,更是规矩严苛。凭逸飞这等身份,出门前必要向父亲报备,带上男仆、护卫,甚至贴身要穿一层金丝软甲以防万一,元宵夜时,三兄弟虽然出门散心,但也是带了如此排场才出了门。
陈雪瑶、权灵悉、方铮等女子,比男子自由几分,却也是因年纪小而身份贵重,出门必需带随行和护卫,也要穿好防护的。
所以逸飞打算只在门口望一望热闹,并不热衷出门。
走到门房处,忽然间门房豢养的黄犬阿虎从墙边狗洞钻了进来。逸飞笑道:“你这调皮的家伙,又去哪里了?”那阿虎忽然望着逸飞,喉中呜咽,吐出白沫来。
逸飞吓了一跳。这狗儿脾气和善,从不凶人,逸飞从门房过时往往带些肉脯点心给它吃,对它颇有好感。此刻见它痛苦,刚要近前细看它行状,身旁护卫闪身将逸飞护在身后,阻拦道:“郡主小心,只怕是狂犬之症。”
逸飞乍一听是狂犬症,心中也大为发怵,不由得步履一顿,目光中也带了怯意。两护卫拔出刀来,就要按狂犬之症的处理惯例,将阿虎格杀当场,逸飞心中一紧,大声喝令:“别杀它!”
两护卫丝毫不犹豫,停手收刀,退了一步,仍是紧张地护在逸飞身前。
逸飞救了阿虎一时,却救不了阿虎之症,正急得手足无措时,忽听一声惊呼:“快给这狗儿多灌些清水入腹,好给它吐出毒物!切莫迟延!”
逸飞见是西席赵勰一边高声嘱咐,一边疾步而来,心下稍安,令护卫速去施行。只见赵勰走到阿虎面前,一手轻抚阿虎脖颈,柔声安慰,一手剥开阿虎嘴唇,看了看那白沫的样子,点头道:“还好,中毒不深。”
护卫取水回来灌阿虎,赵勰退了两步,立起身来,站在逸飞身边,一边擦手,一边向逸飞笑了笑道:“我少年时,家中看门犬也是这般误食了毒物,幸亏有一位邻居相救,便知道了此法。”
逸飞点了点头,好奇地望向阿虎,护卫听赵勰嘱咐,灌水甚急,不一时,阿虎便反胃作呕起来。赵勰忙吩咐道:“扶一下它头,别让它呛了毒水。”护卫略有嫌弃,但仍然照做。
阿虎吐了一回,赵勰又令灌水,如此三四次,阿虎渐渐平静下来,似是有些疲惫地倒在了地上。
赵勰道:“成了,接下来让它静养一刻,我去取些新鲜芹菜和绿豆熬成汤水给它喝,几日便可清除余毒。”
逸飞也无心再看祭典队伍,跟着赵勰看她熬煮汤汁,心中却对那个授法的邻居好奇起来,向赵勰询问。
赵勰道:“我们家的邻居是寿材铺掌柜,这位救了狗儿的便是邻家的夫婿。我一直以为这位郎君只是个寻常的账房,谁知他在家乡时却是个医生。只因男子行医受人鄙薄,年岁长大也无人问津,只得远走他乡,隐瞒了身份,嫁与现在这位寿材铺掌柜。”
逸飞好奇道:“先生这么一提,学生才想起,自小所见医官全是女子。方才先生说男子行医受人鄙薄,又是何意?”
赵勰有些脸红:“咳,你年纪还小,便简单些说吧。只因行医之人诊病时,又是执手把脉,又是验看人体病处,瓜田李下,故男子行医名声不佳。”
逸飞更觉奇怪,道:“可是,若是女医生勘验男子病处,不也是涉及大妨的么?为何只管男子?”
赵勰道:“因圣人云‘女子不涉**邪’,所以女子做得,男子做不得。”
逸飞常听到这句话,却无人向他解释,便向赵勰道:“先生,学生也曾听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却不明白。”
赵勰见问的是书上所言,便娓娓道来:“这是百家之时,号称‘圣人’的姜婆桑所言,原句是‘男子生而百邪,皆大恶,其首曰**,赋者其天。然女子之身不涉**邪。’意思是男子因为受到上天诅咒,出生之时便有百种罪过,最大的就是**邪之罪,女子却不涉及这项罪过。”
逸飞听得糊涂,眼神迷茫。
赵勰道:“是因为女子身负繁育责任,行天道之礼是顺应天时的圣洁之举。男子因有**邪之心,才渴求和女子狎昵。”
逸飞又好奇道:“什么是狎昵?”
赵勰脸上一热,耳根微微发红,道:“不是妻夫,却做出妻夫之间才有的亲昵。狎就是过于亲近却不庄重的意思。”
逸飞脸也红了起来,悄声道:“搂抱之类的?”赵勰点点头。
逸飞震惊不小,呆呆地坐在赵勰身边,望着药罐冒出一阵一阵的热气,“男子生而百邪”这句话,就像一条甩不脱的蛇,一直往他的心坎深处钻。
想起和雪瑶携手、拥抱、互相亲吻过脸颊,心中直跳,似乎全天下都知晓了他的**邪之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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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阳光和暖,微微有风,雪瑶去城郊纵马,待人尽兴,马尽欢,遂按辔缓归。
走到皇城东面的安兴门,远远望去,冬季灰沉沉的天色已然不见,地上染了一片薄薄的绿,是潍河畔柳枝上的新叶,也是土中的野草复苏,一派生机苏醒的景象。
雪瑶心中欢乐,不由自主想起逸飞来,想要顺道去善王府看望,就招了身后护卫上前,问道:“城中哪家点心铺最好?”
护卫道:“京城最佳的点心,应是千福园的招牌货色,王储若是需要,属下这便去买些。”
雪瑶抬手道:“你们带路,我亲自去挑选。”
那护卫面现犹豫之色,红唇一抿,微微皱了眉道:“若以王储您的安全考虑,还是属下去买比较好。这千福园太过于喧闹,各色人等出入频繁,不适合您这等身份亲自进店。”
雪瑶低头看看身上骑装,道:“无妨,我这般装扮,显露不出身份,你们两个且贴身守护,咱们去了就回。”
两位护卫领命,带路而行。
千福园是朱雀皇城老字号的糕点铺,开张已有将近八十年,历经祖孙三代的传承。现在铺面是上中下三层高楼,坐落在朱雀皇城的东大街边,富丽堂皇。
护卫引着雪瑶还未到店,就能嗅到那诱人的气息,及至走近,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顾客,雪瑶也有些动容:“这么多人!”下了马,心中升起几分期待来。
门前人潮太拥挤,所有的顾客都放满了脚步,雪瑶还未踏进店门,便看到店外停下一辆双人小轿来,轿夫掀起厚重的夹棉轿帘,从那小轿上走下一个男孩,正是元宵见过一面的户部尚书长男秦雨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