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流水匆匆而过,转眼间,摄制组在海岛上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那天,施曼捧着笔记本,将海岛上听过的声音、见过的画面全部用文字记录下来,正打算搁笔时,突然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她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石山上,滚滚的黑烟升腾而起,有点点火苗染红了森林中的那抹绿。

不好,着火了!施曼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周遭的人们也纷纷注意到这个状况,顿时乱成一团。

施曼环顾四周,突然想起顾衍怀今天被安排去其他地方,进行无人机航拍海岛的工作。她的心里生出几分慌乱,立即伸手扯住身旁一个跑过的工作人员,急声问:“顾衍怀呢?”

“衍怀他刚刚通过无人机的航拍发现了石山的火灾情况,现在已经赶去通知当地的消防队了。”

彼时晴空万里,秋风阵阵。这风很大,只怕大火会顺风蔓延至山下。施曼想到石山下居住的那些村民,立即动身,往石山的方向跑去。

待到施曼抵达山下的小屋时,周围的村民早已发现形势不对劲,纷纷开始收拾家里值钱的东子。囡囡则站在屋子门口,抱着小白兔嘤嘤直哭。

施曼赶紧走上前,将她抱住,轻声道:“囡囡别怕,姐姐带你们走。”

她牵起囡囡的手,正想组织村民们往海边的方向撤离,傅楷文带着几个人也急急地赶回来了。

施曼跟傅楷文打了个照面,随即协助他们有条不紊地带领村民们一起转移。直至他们抵达安全地带时,施曼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抬脚向前走,正想看看哪里还需要帮忙。下一秒,身后有一股力道袭来。有人环住她的腰,胸膛贴紧她的后背,收紧了手臂,气息有些喘,道:“你跑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跑丢了。”

她听出来了,那是顾衍怀的声音,可有别于他平日里的语调,此时的话里竟含着几分担惊受怕。

施曼愣了,她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像是暖流般涌进身体里,连脸颊也泛起烫意。她微微缓过神,将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松开。

施曼转过身子,眼睛望向他。顾衍怀朝她露出一抹笑,声音低哑地呢喃?:“看到你没事,真好。”

半个钟头前,顾衍怀发现火灾情况,第一时间赶去通知当地消防队,可当他搬来救援回来时,却四处寻不到施曼的身影。

施曼看着他眉头微蹙,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禁轻声道:“别担心,我一点儿事都没有,我刚刚就是去帮助山下的村民一起转移。”

顾衍怀听了她的话,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傅楷文正牵着囡囡的手逗她玩,而周婶一家正围在旁边热切地说着什么。

消防员及时赶到,火很快被扑灭,山上的浓烟逐渐被风吹散,往日的怡然与祥和逐渐恢复。

顾衍怀轻声一笑:“是我太傻了,怎么会没想到,去山下小屋那儿找你呢?”

施曼遇事向来沉稳冷静,断然不会惊慌失措,让他完全找不到她。顾衍怀摇摇头,心想自己最近的理智和智商是被海风吹没了吧。

施曼看着他有些郁闷的样子,心里却飘起了一朵膨胀的玫瑰云,嘴角也忍不住翘起。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个词——关心则乱。

如果不是因为关心,他怎么会乱了分寸,变成如今的样子?施曼忽然觉得,这样的顾衍怀有点儿可爱!

当天晚上,消防队伍尽数从山上撤离。

顾衍怀观看无人机里的航拍画面回放时,发现是有游人爬上石山,在山上抽烟,才导致此次火灾的发生。

顾衍怀将这件事告知傅楷文,傅楷文立即命人在山上各处设置禁止烟火的警示牌。

与此同时,顾衍怀与工作人员一起,在澳森岛上搭载了无人机光电吊舱设备,利用这套设备配合实时图传,对当地可疑火情进行全方位监控。

在摄制组动身离开澳森岛的那一天,傅楷文领着村民们前来送别。

傅楷文心有余悸地说:“这次多亏顾先生用无人机看到了火情,还有大家的齐心协助,才让这场火灾得以及时制止,避免造成大祸。”

闻言,摄制组的负责人颔首道?:“是啊,衍怀,你这次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幸好你主动加入我们的团队,才……”

话音未落,负责人就见顾衍怀拼命地朝他使眼色。他微微蹙眉道:“怎么了?你眼睛不舒服?”

顾衍怀气恼地摇头,他悄悄地瞥了施曼一眼,果然她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带着点儿疑惑与探寻。

施曼看见他心虚的模样,想到刚刚负责人的话,立刻猜出了七八分,知道顾衍怀肯定是听说她要来海岛工作,才自荐加入摄制组。那他当初怎么不说清楚?惹得她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早就安排了来海岛出差,还埋怨他瞒着自己。

施曼嘴唇翕动,刚想开口,耳边就传来了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囡囡拉了拉施曼的衣角,喃喃道:“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找我玩吗?”

“会的。”施曼点头,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顾衍怀在一旁扯起嘴角,搭腔道?:“囡囡,你放心。如果姐姐不来的话,我下次就捉她过来给你讲匹诺曹的故事。”

施曼的舌头抵了下腮帮子,黑眸灼灼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谁像匹诺曹?”

顾衍怀噤了声,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囡囡看着他俩的互动,甜甜地笑起来:“好的,顾哥哥。下次你一定要和姐姐一起来看我噢!”

顾衍怀眸光一亮,难得听到她叫自己哥哥,终于不是叔叔了。他微微一笑,随即和小女孩互相伸出手指,拉了个钩,以作保证。

轮船起航的那一刻,施曼望着碧蓝澄澈的海面,迎着缱绻的海风,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虽然在海岛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的心里竟有些舍不得。

顾衍怀看着她望向澳森岛的方向,知晓她的心思,薄唇微启道:“下次我再带你来。”

他目光如水地注视她,眼里带着施曼从未见过的真挚。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到顾衍怀是因为自己才来到海岛,陪她度过这难忘的时光。虽然他未挑明,但她知道他愿意守护她、陪伴她。这一次是这样,下一次也会如此,这让施曼想到了“以后”这个词。

曾经,她以为顾衍怀是个矜贵公子哥,向来带着吊儿郎当的痞气,睥睨四方。可如今,他愿意为她驻足,陪她一起往前走。

施曼的心头一热,她望向他,眉眼里带着温柔的笑,轻声道:“好,下次我们再一起来。”

他俩站在船头,迎着海风,相视而笑。

湛蓝如洗的天空中,太阳高挂。施曼原以为今天都会是晴朗明媚的好天气,谁知轮船行驶了二十海里,天色渐变,狂风呼啸,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顾衍怀领着施曼回到船舱内,感受着船只轻微的摇晃颠簸。

施曼微微蹙眉,顾衍怀面带忧色地看向她。施曼朝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不晕船。”

突然,天边打了一个响雷。施曼的脸色骤变,伸手捂住耳朵,身子也微微发颤。

雷声伴着雨水一阵阵地响起,施曼忍不住蜷缩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施曼怕打雷,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连母亲王若耘都不知晓。

自从那年施曼的父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发生剧烈争吵,父亲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后,施曼就特别害怕雷声。

因为那一场雷鸣,击散了她原本圆满的家庭,她的父母就此分道扬镳,而她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当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

顾衍怀看着施曼反常的举动,眉间的“川”字渐渐加深。他一声声地唤她的名字,可施曼执拗地捂住耳朵,生怕听到一点儿雷鸣的声响。

顾衍怀焦急地搓了搓手,他心念一动,掏出了随行背包里的耳机,插在手机上。

正当施曼沉浸在自己那电闪雷鸣的灰暗世界中时,突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左手。她恍神,手微微松开的那一刻,白色耳机的一头塞进了她的左耳里。悦耳的歌声如汩汩清泉般,流淌进施曼的耳畔,就像一束光,瞬间照进她的心里。她抬眸,眼里泛着淡淡水雾,望向顾衍怀。

他启唇,声音清冽微哑,哄着她说:“别怕,没事。”

顾衍怀拉过施曼的右手,将耳机的另一头塞进她的右耳里。

轰隆隆的雷鸣声被阻挡在乐声之外,像是笼罩了一层温暖的光圈,将那些灰暗与冰冷拦截在外,让施曼生出了许多安全感。

她细细地聆听耳中的歌声,那是陈粒的《奇妙能力歌》。

“我忘了置身濒绝孤岛,忘了眼泪不过失效药。忘了百年无声口号,没能忘记你。”

即便我身处孤岛,可你踏光而来,赶赴我的身边。

施曼的嘴角微微弯起,她突然发现,这首歌真的很奇妙,可以退散孤独,可以治愈人心,可以让她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第一次沉稳地度过。

回到滨城后,施曼开始按部就班的拟音工作室的工作。

肖晴朵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表现可嘉,不仅没偷懒,还勤奋工作,帮她拉到了新的项目。

因为“一日出租”活动,肖晴朵结识了一个警校老师。那人说他们学校准备拍一组校园宣传片,宣传片以学员实战演练为主,所以需要制作后期模拟枪弹射击的声音。

肖晴朵的脸微微一红,道:“我感觉那个警校老师,好像有点儿喜欢我。”

施曼杏眼圆睁,不禁凑到她身边,笑道:“我家小朵朵这么抢手啊,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不太喜欢他。”肖晴朵嘟囔。

施曼心思一转,突然想到了郝季,闷笑一声道:“那看来,有人要偷乐了。”

肖晴朵想了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红着脸说:“我和郝季什么事都没有!”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噢。”施曼瞥了她一眼,佯装一本正经道。

肖晴朵一噎,感觉施曼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她的身上正贴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几个大字。

肖晴朵赶紧转移话题:“我听说他们接下来要打比赛,是全国性的无人机竞赛,含金量很高。我跟他说了,如果他拿不到名次,就别来见我了!”

施曼很是不屑地“嘁”了一声。

肖晴朵皱了皱小鼻子,半晌眉毛也皱成一团:“可怎么办啊?曼曼姐,我这才两天没见他,竟开始有点儿想他了。”

施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就干完活儿,快去见他吧,别在这儿酸我了。”

突然,肖晴朵似是想到了什么,亮晶晶的眼睛闪了闪:“听说,这几天顾哥都不在队里,郝季他们说顾哥追妻去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施曼一听到“追妻”这两个字,刚饮下的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她呛了一声,别开视线,缓了缓才说:“我哪知道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肖晴朵默默注视着她,心想这里头肯定有猫腻,改天她得好好去问问郝季,探查下这两人的最新动态。

就这样,肖晴朵说好的“不见郝季”计划,瞬间就泡汤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施曼和肖晴朵经常在工作室里忙于警校的宣传片拟音工作。

顾衍怀和郝季去参加无人机比赛的那天,施曼正好去警校交付制作好的拟音材料,顺便听听他们的反馈意见。

待到工作结束后,她便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打开电视机,刚好赶上全国无人机竞速大赛的现场直播。

令人欣喜的是,郝季竟破天荒地拿到了单人场竞赛的季军。施曼眸光一亮,不禁替肖晴朵开心,心想她终于不用再找借口饱尝相思之苦了。

下一秒,镜头转向冠军台。

男人干净清爽,脸上扬起粲然的笑意。他双手捧起奖杯,眉眼间泛着骄傲的光,扬声道:“今天,我不仅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我喜欢和喜欢我的人而战。这座奖杯,是属于你们的!”

话音刚落,周遭响起了粉丝们热烈的欢呼声与掌声。

施曼望着画面中的顾衍怀,心满意足地微勾嘴角。她知道他一定可以,骄傲如阳的人,只要有爱与梦想的支撑,始终秉持努力与坚持的信念,便能成功登顶。

施曼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进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待到她拿着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时,就听见桌上的手机响起了振动声。

她点开一看,只见微信屏幕里顾衍怀的视频邀请刚断线,而在这上方,已经有好几条断线显示,想来他已经拨了好几次视频邀请。

施曼点开语音邀请键,拨了回去。

很快,那头接起,施曼刚想开口,却听见男人清朗的声音响起,语调里还带着点儿警惕:“你怎么不开视频?家里又来客人了?”

“没有。”施曼无奈地笑道,“我刚洗完头发,太丑了,怕吓到你。”

“撒谎。”

“我没骗你,真没别人在家。”施曼难得地耐下性子跟他解释,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可下一秒,顾衍怀开口道:“我说你撒谎,是说你长得丑这句话,你怎样……都不丑的。”

他声音低沉微哑,顺着电流传至施曼的耳边,带起了她嘴角的弧度。

施曼转移话题道:“恭喜你,成功夺冠!”

“那……我有没有奖励啊?”顾衍怀拖腔带调道,尾音微勾,似是说话时还带着笑。

施曼控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慢慢说:“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何必向我讨奖励?”

“那不一样,那是粉丝。”他欲言又止,让施曼的心微微一动。

她朝电话那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的飞机。”

“那我到时去接你。”

顾衍怀应声说好。

施曼挂断电话后,吹干头发,躺在**,她突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了。

为了奖励顾衍怀,施曼决定接机后就带着他去市里最红火的川菜馆饱餐一顿。

可当天晚上,施曼穿戴好衣服,正准备去接顾衍怀时,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不一会儿,电闪雷鸣的声音响彻周遭,天空如铺上黑布般,沉沉地压了下来,而且房间还停电了,一片黑暗袭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施曼捂着耳朵,慢慢挪到桌子旁,她慢慢松开手,刚想去找自己的耳机,天边霎时又响起一阵如洪钟般的雷鸣声,震得她顿时钉在原地。

施曼的呼吸一窒,她感觉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她蹲下身子,捂住耳朵,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正如那年父母激烈争吵后,她在雷声滚滚的夜晚里,蜷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微微发颤。

片刻后,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亮。

施曼回过神来,缓缓松开手,便听见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与顾衍怀的呐喊声,连同密集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她颤巍巍地打开手机里的照明手电筒,站起身子,以自认为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打开了门。

当顾衍怀看见施曼的那一刻,面前的女生蓦地伸出手臂抱住了他,声音里带着点儿哭腔:“你怎么现在才来?”

明明知道她是吓到了,可顾衍怀只觉得喉咙一涩。他眉头紧蹙,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我错了,我该早点儿来见你。”

一个钟头前,顾衍怀下了飞机,没有跟随团队的人离开,在机场门口驻足等着施曼。可等了半晌,始终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是郝季的一通电话告诉他,市区那儿正在打雷下雨,让顾衍怀路上注意安全。闻言,顾衍怀抬头望了望郊区机场外黑沉沉的天空。他心头一颤,立刻打车飞奔到施曼的家。

此时,他将施曼带回屋内,陪她坐在沙发上,把耳机塞到她耳朵里。

悠扬的乐声缓缓传进耳畔,施曼听着手机里循环播放的歌,发现歌单里躺着的都是她喜欢的歌曲。从《满足》到《克卜勒》,再到《年少有为》。

施曼讷讷地抬头,问:“这些都是你经常听的歌吗?”

顾衍怀别过脑袋,眼里划过一丝不自然,说:“我问肖晴朵最近有什么歌可以推荐,她说你们在工作室里经常听这些歌,所以我就下载来听听。”

施曼看着他伸手搓了搓后脖颈,她发现他每次心虚时就会这么做。施曼阴郁的心里倏地像开了一道口,洒进了金灿灿的光芒。

片刻后,雨渐渐停歇,天空放晴,可屋内依旧一片黑暗,只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隐隐地洒落进来。

顾衍怀开口问:“你家有蜡烛吗?”

“有。”施曼指了指茶几下的抽屉。顾衍怀拉开后,拿出仅剩的一根蜡烛,又找到抽屉中的打火机。点燃蜡烛的那一刻,周遭霎时明亮了。

屋内静谧无声,施曼微微启唇道?:“其实,我怕雷声,是因为我的父母。”

自那晚之后,施父离开了家,与施母王若耘分道扬镳,随后申请去国外的分部工作,从此定居在那儿。

施曼后来也曾见过一次爸爸,那是某年春节,他带着自己的洋媳妇回到家乡,在他们以前住的地方附近的饭馆遇见了。

彼时,王若耘带着一家人出来吃饭,与施父打了照面后,众人同桌而食,气氛极为尴尬。

唐永为了照顾大家的口味,点了一桌子的菜,其中有一份三丝炒面。施父盛了一碗给施曼,看见旁边附带着一碗白糖,便往施曼的碗里加了两勺糖。

施曼知道,施父是觉得愧对她,这些年来都没有照顾她,可是他忘了,施曼不爱吃甜,从来不吃撒了糖的炒面。

他以前是记得的,可如今,那些关于女儿的记忆全部烟消云散。

施曼看着碗里的面,迟迟未动筷子。那时唐栗栗才两岁,许是鲜少来到这人多的场合,他在饭桌上哇哇大哭,施曼赶紧伸手轻拍他,对他说?:“栗栗,别哭。”

实际上,她知道,那也是她要对自己说的话。施曼,你别哭了,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衍怀静静地聆听施曼的讲述。静默良久,他垂眸看着她,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人要往前看才能过得更好。”

他拿起桌上的红蜡烛,朝她浅浅地笑:“许个愿吧,开心点儿。”

施曼讪笑:“又不是过生日,干吗吹蜡烛?”

顾衍怀反驳?:“谁说只有过生日才能吹蜡烛。你许愿,说出来也会灵验的。”他轻咳一声,若有其事地说?:“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是阿拉丁男神,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他双手合十,扭了扭身子,模仿精灵从神灯中飘出来的模样。施曼失笑,她知道他是在努力逗她开心。

施曼敛下心神,双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希望以后能够经常遇见晴天,希望打雷的时间能短一点儿,希望我能更加坚强地面对一切。”

她呼出一口气,将蜡烛吹灭。

顾衍怀扬起笑,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一定可以的。”

窗外月色朦胧,星辰璀璨。

漫天的星星泛着烁烁的光,像是在见证她的愿望,他的许诺,还有他们如星河般滚烫的故事。

三天后。

施曼和警校那边定好了宣传片的最终版本,将所有的拟音材料都发过去了。她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心想明天恰好是周末,自己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她坐在转椅上滑到肖晴朵的身旁,轻叩了一下她的桌面:“小朵朵,明天我们去逛街吧!我请你吃牛排,怎么样?”

原以为肖晴朵一听到美食**,会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点头。谁知肖晴朵的圆脸皱了皱,有些为难道:“曼曼姐,我明天和别人有约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把我们小朵朵喜欢吃的牛排都比下去了?”

肖晴朵羞赧地低下头道?:“是郝季,他说要带我去找那个警校老师摊牌,让那个人别再来找我了。”

施曼张张嘴:“好机灵这么刚的吗?”

肖晴朵舒了一口气:“他也是为了我,因为我都拒绝那个人了,可人家还是不依不饶。”

施曼闻言扯起嘴角:“那人要敢欺负你,别说好机灵,我都陪你过去,替你削了他!”

施曼若有似无地笑起,眼里闪着精光。肖晴朵不禁感慨,女神气场果然强大,非一般人能够抵挡得住。

施曼嘱咐肖晴朵,跟郝季一起去找那个人好好谈,如果谈不拢,她就去帮忙。如果那人还是冥顽不灵,软硬都没法兼施,那她就去找顾衍怀,帮他们撑腰。

一想到这儿,施曼自己也吓一跳。她向来独立,从不倚仗、依靠任何人,可如今她想到了顾衍怀,他是她心里埋藏的微弱光芒,是她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时可以停靠的港湾。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变成她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人了。

施曼暗暗地想着,下一秒,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按下接听键,是莫森的声音。

莫森说刘明章想约他们在本周日,去他朋友新开业的酒吧聚会,庆祝声音博物馆的顺利建成,并和大伙儿好好聊聊。

施曼向来不喜欢和工作伙伴相聚的应酬场合,原想婉拒。莫森却说刘明章此举是有意示好,说不定以后还有其他的工作机会能够合作,如若有空,还是别推辞了。

莫森向来温和有礼,工作认真严谨,做事也十分一板一眼。施曼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微微思忖后,便答应了这个邀请。

谁知隔天早上,顾衍怀的一通电话,将还在睡梦中和周公相会的施曼吵醒了。

他约她周日出来见面,因为他们班举行高中同学聚会,所以顾衍怀希望施曼也一起参加。

彼时施曼将身上的被子扯开,带着满满的起床气,闷声道?:“我不去。”

“你别闹别扭啊,就陪我去一下。”顾衍怀跟她打起了商量。

窗外的金色日光洒进屋内,施曼微微睁开眼,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她躺在**,下巴撑在枕头上说:“顾少爷,你朋友那么多,还需要我陪你去?”

“谁说我朋友多,我认生。”顾少爷开始在线瞎诌,草稿都不打一下。

“可是……我和别人有约了。”施曼突然想起昨天和莫森的约定,嗫嚅道。

顾衍怀略微不满地“嘁”了一声,鼓着腮帮子问:“和谁?”

“就同事,谈工作上的事情。”施曼低声道,没和顾衍怀细说。不知怎的,她的心里隐隐有点儿怕他生气。

第二天晚上。

市区里新开业的尚格酒吧,灯红酒绿,人潮熙攘。

顾衍怀坐在喧闹的人群中,闷头喝了一口酒。

坐在他对面的平头男人是这间新开酒吧店长的侄子,也是以前班里的百事通。他对所有同学的情况,上至家世背景,下至成绩排名,全部信手拈来。如今毕业了,这八卦的本领犹在。

那人举起酒杯,朝顾衍怀扬声道:“我觉得,还是咱们顾哥牛!刚拿了无人机全国竞赛的冠军,各种奖项拿到手软,还组建了自己的飞控团队,项目一单一单地接,钱像流水一样来。顾哥,我和你干一杯!”

旁边的一个短发女生见状,不禁开腔:“哎,我说,你老撺掇顾哥喝酒干吗,想对他图谋不轨啊?”

这个女生曾暗恋顾衍怀,如今虽然有了男朋友,但还是视聿京高中当年风靡全校的顾衍怀为白月光。

平头男摸了一把自己的脑门,讪笑道:“我哪能啊,顾哥向来男女老少通吃,当初盛岚毕业出国前,帮顾哥挡了多少人的情书,就连系里的主任白凤丸都对咱顾哥青眼有加。”

闻言,顾衍怀俊脸微绷,低垂的长睫倏地上扬,慵懒的眉眼间带着几丝戾气。他今天心情不佳,这人说话聒噪得让他心烦。

班里一个有眼力见儿的男生看见顾衍怀的表情,忙不迭地开口:“好了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咱们来玩游戏吧!”

众人应声说“好”,开始玩起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顾衍怀兴致索然,跟着他们玩了一轮,没抽到自己的身上。他原想喝完这杯酒,就发微信问施曼今晚在哪儿聚会,等下去找她。

没想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是莫森。

他的手里搭着一件女式米白外套,脚步匆匆地向前行。顾衍怀顺着视线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身姿窈窕的女生回过头,竟是施曼的面容。

彼时,施曼刚结束和刘明章等人的聚会,她提前离席,却忘了拿椅子上的外套,幸好莫森给她送过来。

施曼朝莫森道谢,顾衍怀看着她脸上洋溢的清浅笑容,胸腔里却蹿起了一团火,身上的戾气蓦地加重了几分。

他见桌前的众人起哄,让一个抽到大冒险牌的男同学去挑选现场的女生亲吻,可那个男生已经有女朋友,尽管女友不在,他还是始终推托。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顾衍怀突然悠悠开了口:“我替他来。”

下一刻,他在众目睽睽下起身往施曼的方向走去。

施曼看见顾衍怀出现在这间酒吧时,杏眼睁得比铜铃还大。

她看着他朝自己微勾嘴角,声音格外温柔:“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施曼愣了,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怎么回他。

顾衍怀难得见到她这副木讷的样子,竟觉得十分可爱。

他脸色稍霁,自然地侧过身子,接过莫森手上的那件女式外套道?:“谢谢你帮施曼拿外套,莫先生。”

“没什么,举手之劳。”莫森见到顾衍怀也有点儿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个头。

顾衍怀摸了摸鼻子,垂眸望向施曼道:“那什么,有人欺负我。”

施曼没接话,她现在有些蒙,于是默默地看顾少爷开始表演:“我们在玩游戏,他们让我亲女生,我誓死不屈,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皱着眉,脸微微有些垮,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顾衍怀知道,施曼这人吃软不吃硬。如果让她陪自己玩游戏,她肯定不肯。所以他决定以退为进,这样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施曼愣了,刚在脑海里消化完顾衍怀的话,就见他将外套递到她的手里,不留痕迹地靠近她,凑到她身边咬耳朵:“施曼,你得救我。”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点儿诱哄,犹如电流般酥酥麻麻地传进施曼的心头,令她神思一顿。

顾衍怀眉梢稍扬,刚想继续开口,耳边就传来了莫森的轻咳声。

他看向施曼,微微沉吟道?:“施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莫森意有所指地瞪了顾衍怀一眼,顿了一会儿,才迈步离开。

顾衍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爽朗的笑声**漾开:“你放心,施曼和我在一起,肯定安全!”

他眸光闪了闪,桃花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朝施曼道:“他们正等着,我还得在现场找一个女生接吻,你说怎么办啊?”

施曼一噎,她思忖了下,灵光乍现,朝他说:“你跟我来。”

她领着顾衍怀走到酒吧门口,只见旁边摆放着一排娃娃机,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洋娃娃。

施曼刚刚进门时就看见这娃娃机了,她笑道?:“你那个游戏只说亲女生,没说亲人吧?喏,这不就是你的接吻对象?”

顾衍怀一听,脸色立刻像打了霜的茄子,煞白成一片。纵然他顾少爷威名赫赫,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栽在一个洋娃娃手上。

一刻钟后,顾衍怀抱着那个施曼夹到的洋娃娃,走回酒吧内场,脸上就跟结了冰似的,浑身散发着一股“我很生气,因为媳妇不陪我玩游戏,你们都别惹我”的恼怒气息。

而当他俩走近那一桌高中同学的吧位时,整桌人全部沸腾了。只不过他们沸腾的理由不是顾衍怀的回归,而是另一对单身男女。

原本站着看热闹的平头男一看见顾衍怀,笑着扬声道:“哎哟,顾哥,你可算回来了。大伙儿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修仙去了呢。这不,阿杰刚刚向小静表白了,他接了你的任务,亲了小静,这会儿人家女孩子都同意了!”

看着那对男女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顾衍怀的心里溢出了苦涩,他拿起桌上的酒瓶闷头喝了起来。

施曼原想劝他,可他和周遭的同学把酒共饮,喝得格外尽兴。直至聚会结束,顾衍怀整个人已经连直线都不知道怎么走了。

施曼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她和同桌的一个男同学一起将顾衍怀送到了他家门口,男同学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

施曼将顾衍怀扶进房间里,放倒在**,随即去浴室拿了一条毛巾,控制着手上的力度,轻缓而温柔地帮他擦拭脸颊。

顾衍怀的长睫颤了颤,脸颊醺红,嘟囔道:“我难受。”

“擦一擦,待会儿就不难受了。”

“我难受。”顾衍怀重复道。

施曼耐下性子,眉眼舒展开,轻声道?:“那我待会儿给你煮醒酒汤喝。”

“我不喝。”顾衍怀抓了抓脸,发起了少爷脾气。

施曼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他,窗外的月光倾洒而入,落在他的脸上。

他浓眉如剑,薄如鸦翅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白里透红,丰润的唇像是点了朱砂般,整个五官精致得像是刻刀雕画而出。

就连喝醉也这么好看呢。施曼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难得地不气也不恼,连声哄着他,仿佛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温柔都用在了此刻。

他说他要吃糖,要吃那种很辣很辣的糖。施曼搁下帮他擦拭完的毛巾,失笑道:“这世上哪有这种糖?”

“有。”顾衍怀笃定地说。

听起来,是一种明明很甜,但又让人不敢轻易品尝的糖。就像某些人一样,犹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摘。

施曼没留意,顺着他的话,哄他:“行,我明天帮你买。”

“不,我今天就要吃。”

晚风缱绻地吹拂而入,带着一丝凉意。下一秒,顾衍怀蓦地起身,坐在**,脸色微醺,眼神迷醉又游离。

施曼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大少爷跟平常人真是不一样。喝醉了酒,不像别人一样呼呼大睡,也不会群魔乱舞,只会瞎折腾她。

她伸出手,想将他推回**继续睡觉,谁知顾衍怀顺势拉住她的手往怀里带。须臾间,他的俊脸近在咫尺地展露在施曼的面前。

顾衍怀眨眨眼,月光跃在他长睫上的光影落在眼尾,施曼看着他扬起的眼尾,像是染着笑意,让她失了神。

就在那一瞬,顾衍怀猝不及防地低下脑袋。一个阴影覆过,嘴唇已经尝到了带着酒香气息的温热。

柔软的,清甜的,好似带着浓烈的眷恋,朝施曼袭来。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旋即听见他呵气出声,仿佛带着满足的轻叹?:“吃到了,我的糖,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