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里出来时, 天已经快黑了,温辞走在前边,偶尔回头看一眼,卫泯慢悠悠跟在后边。

路灯的光亮落在脚边, 两人像一直走在光里。

走到公交站, 正巧车进站, 温辞刚要回头跟他说再见,却见他也拿着硬币, “你……干吗?”

“不是说好了, 送你。”他一脸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送吧。”卫泯转着硬币,“第一次呢。”

“……”

上了车, 温辞才扯扯他袖子问了句:“你真是第一次?我怎么看你还挺熟悉流程。”

卫泯似笑非笑地说:“刚想起来,还真不是。”

温辞唇角一抿, 说不意外是假的,嘀咕了句:“难怪。”

“送你不是第一次。”卫泯胳膊抵着车窗, 歪着头看她:“但送女朋友是第一次。”

温辞愣了下,很快记起高一那个冬天的晚上, 那一点点吃味来得快去得也快,红着耳朵说:“你别总把……女朋友三个字挂在嘴边。”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他腿长,座椅的空隙不大, 膝盖总是随着车子撞在她腿侧。

温辞回撞过去。

他也幼稚地撞了回来。

温辞笑:“你幼不幼稚啊。”

卫泯靠着椅背, 脖颈拉出一道笔直的线, 锋利喉结随着话语上下滑动着, “谁先开始的啊。”

温辞看着他, 想到关于他的那些八卦传闻, 叹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卫泯。”

“后悔了?”他轻呵:“晚了。”

“真后悔了, 你还能把我怎么样?”这个点车上没多少人,温辞不用刻意压低声音跟他说话,视线也一直落在他脸上。

卫泯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窗外一闪而过的光影在他脸侧映出斑斓的光影。

片刻,他闭着眼说:“不怎么样。”

他认了。

温辞见他神情倦怠,凑近了说:“你昨晚没睡好?”

“何止昨晚。”

她无法反驳,坐直了说:“那你睡会,到了我喊你。”

“嗯……”卫泯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忽然一个颠簸,脑袋往旁边一倒,枕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温辞扭头,脸颊蹭着他软乎乎的头发,小声道:“卫泯?”

他没应。

温辞没再说话,视线从他身上略过,卫泯的手长得很漂亮,骨节分明,每个指甲上都有一块小月牙。

只是长年累月的劳作,手指间有许多细小的伤疤。

温辞看到他的虎口处还有一道浅色的红痕,没忍住伸手碰了下,却忽地被他抓住了手:“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嗯。”卫泯也坐正了,抓着她的手,慢慢挤开指缝牵住了:“想牵手?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说不是你信吗?”温辞这么说着,却也没抽回手。

“信。”卫泯说:“但我想牵。”

温辞笑了笑,很大方地说:“牵吧,这是你的权利。”

卫泯礼尚往来:“也是你的权利。”

“谢谢你哦。”

“不客气。”

温辞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天,有些受不了,却又乐在其中,只是可惜那段路太短。

下车时,卫泯先松开她的手,站在夜色里,“我走了。”

温辞也没有被爱情冲昏头,看时间确实不太早了,摆摆手让他快回去,“学校见。”

“嗯。”

直到看着他走远,温辞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今天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她刚想叫住他,一辆公交车挡住了她的视线,等车开过,马路对面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回家的一路上,温辞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段恋爱是因她主动尝试而起,可好像主动权一直都在卫泯手里。

他进一步,她才会跟着进一步。

他要是退一步,她或许也会跟着退回到最合适的位置。

在这一刻,温辞忽然有些庆幸,在她踟蹰难熬的时候,他和她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她觉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下他们彼此的选择。

是未来,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挑战。

考虑到时机不对,和卫泯在一起的事,温辞没告诉任何人,连林皎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和好了。

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八卦别人。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周是八中的期末考试,这场考试是他们进入高三之前的一次模拟小高考。

考试范围涵盖整个高中三年的内容。

温辞忙着备考,跟卫泯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有时候都会觉得恋爱跟没谈似的。

她问卫泯会不会很介意这样。

他直接屈指往她脑门上重重崩了一下:“说什么废话,要是会介意这个,我就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这儿就够了。”卫泯不怎么在意地说:“又不是完全见不到。”

温辞揉着额头:“那如果我不在这儿呢,去了更远的地方,也会有很多天都见不到面,”

这是第一次,他们聊及不可避免的未来和即将到来的分别。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卫泯放下了手中的笔,很认真地看着她:“你只管走你的路,我会一直待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我希望你在这段恋爱里能感受到的是快乐和轻松,而不是负担跟压力。不然,我宁愿没开始,也不想看到你从现在就处于担心的状态中。”

温辞心里酸酸胀胀的,错开了话题:“你干吗这么严肃。”

“谁让某人在这儿胡思乱想的。”卫泯拿笔杆敲了下她的脑袋:“赶快写试卷,再有一个小时我就要走了。”

温辞好像看见了第二个江主任,忙道:“写写写,这就写。”

卫泯拿她没辙,笑着叹了声气,满是宠溺的意味。

期末考试一结束八中就放了暑假,学校今年寒假补课被人举报,暑假没敢造次,安安分分放了一个多月的假。

“你暑假还在海洋馆兼职吗?”考完试那天,温辞没急着赶回去,跟着卫泯去了安江巷。

“在。”卫泯慢悠悠道:“但是今年没有美人鱼表演。”

温辞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简直要蹦起来,语气激动:“我又没说要去看这个!”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想看呢。”卫泯轻啧:“可惜了,今年没有,当初的照片你还扔了。”

“没扔。”

“?”卫泯露出很震惊的表情,紧接着又变得理所当然:“也是,毕竟你对我也算蓄谋已久了。”

温辞简直想直呼救命,怎么会有这样自恋的人啊。

她撇撇嘴:“我回去就扔了。”

“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卫泯笑叹:“留着吧,好歹是我第一次当鱼呢。”

温辞好奇:“你见过自己当鱼的样子吗?”

“没,我一开始过去不是负责表演的。”

“那后来怎么又去了?”

“长得好看呗。”

“……”温辞真的有口难言,“你还记得当时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找你,你跟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说你欠揍。”温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之前没信,现在信了,你这样,不欠打就奇怪了。”

卫泯失笑:“就这一个优点,我还不能多夸夸了。”

“那也不用这么无时无刻,随时随地地夸吧。”

“那还是用的。”卫泯总有话在等着她:“要没有这张脸,我也找不到女朋友啊。”

温辞很严肃地看着他:“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肤浅,我最开始可不是因为你的脸才关注到你的。”

卫泯眉尖一挑:“我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优点?”

温辞跟快被逼疯了似的,做了两次深呼吸才说:“好吧,我坦白了,还是因为脸。”

他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她说:“毕竟脸皮厚也沾个脸字。”

卫泯无语凝噎。

温辞终于扳回一城,狠狠出了口“恶气”,走起路来都觉得一身轻松,等回过神,可不一身轻松。

她的书包和暑假作业全在他手上。

温辞内心又有些过意不去:“你怎么不说话了?”

卫泯没看她,说:“怕你说我脸皮厚还话多。”

“我开玩笑的。”温辞看着他:“你不会还当真了吧?”

“嗯。”他声音很低。

温辞有些慌了:“我真的开玩笑的,我发誓,绝对没有觉得你脸皮厚,你的优点很多啊,孝顺,能干,肯吃苦……”

她掰着手指头数,忽然听见身旁压不住的笑,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又娇又气:“卫泯!”

“在。”他不笑了,表情认真:“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

温辞气急:“你懂个屁!”

卫泯没再逗她,空出手去抓住她的手:“好了,是我不对,别生气,我跟你道歉。”

温辞没搭理他,却也没甩开他的手。

温辞平时也不是常往这边来,每来一次,常云英都很高兴,招呼她吃这吃那儿,今天也是一样。

她在安江巷待到快天黑才回去。

“我送你。”卫泯起身去洗手。

“不用了,出门就是站台,我自己可以。”温辞拎起书包,卫泯坚持送她出门,一直走到站台,看着她上车才回去。

巷子里的夏天很热闹,卫泯躲过打闹的小孩,踩着一地光影进了院子。

常云英坐在井边洗碗,看到他回来,擦着手站起身,神情很严肃:“你跟我进来。”

卫泯没犹豫,立马跟了上去。

一进屋,常云英忽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你是不是犯浑?她是谁,你是谁,你招惹人家跟你不学好。”

卫泯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常云英最初看到温辞跟卫泯来往,还是高兴的,也没往深处想,直到最近听见巷子里闲言碎语才意识不对劲。

她以为卫泯是有分寸的人,可没想到他懂事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常云英不是不心疼他,只是这世道,这现实,对他来说会是一道很难跨过去的坎。

她沉声说:“你给我趁早分了。”

卫泯只是摇头,常云英拍着胸脯,红着眼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柳主任啊。”

“应该……”他垂着眸,像是早已窥见故事的结局,却依旧说得很艰难:“不会有那个时候的。”

作者有话说:

卫泯:很委屈,但我不说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