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归疑惑。

若让刺客在自己眼前跑掉,那便是天大的失职了。看到刺客的行为,逯云风冷哼一声,只见他向着某个方向追了过去,随手轻轻推开几个路人。

人们都尖叫奔逃着,胡乱推搡着周围的人,并无人敢停下来与逯云风扯皮纠缠。况且,他们也做着与逯云风相同的动作。

毕竟刺杀皇帝可是重罪,砍头不说,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万一停下了,被当成刺客怎么办?

退一步讲,就算皇上不胡乱杀人,那名刺客连皇帝都敢杀,杀起他们来不就如同砍瓜切菜一样?

眼见得场面越来越混乱,许多人被踩倒在地,余下的人毫不迟疑地从他们身上或跨或踩过,倒霉些的又被前人绊倒,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一个小男孩没抓稳父母的手,倒在了地上,他的父亲和母亲都被疯狂的人群挤在远处,怎么也过不来,许多人看也不看地,向他身上踩了过去,下一刻,悲剧就要发生。

“够了。”有人挺身而出,将小男孩紧紧护在怀里,躲开了几个疯狂的大人,便看见他手一扬,男孩越过了人群的头顶,飞向了他的父亲,被他的父亲一把抱住。

而后,那位父亲并未回头看这边一眼,继续跟着人潮奋力向外挤去。

逯云风看着眼前的背影,剑铿地一声出鞘,周围的人都慌乱地避了开去,唯有被剑指向的那个人停住,不动了。

那名刺客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一点也没有被人用剑指着的觉悟。

逯云风看到,他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还未等逯云风反应过来,便见刺客表情未变,嘴里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四爷,救我,救……”

声音传出了老远。

然后,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刺客直接向着逯云风的剑尖疾冲过来。

事出突然,逯云风躲避不及。

很快,血花绽放在刺客的胸口,引起了新一轮的尖叫。

慌乱的行人掩藏住了所有。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逯云风杀死了刺客。

这原本是大功一件,如果刺客在死前没有喊出那句话的话。

在这世间,有胆量,并且有能力刺杀皇上的“四爷”,除了那位,又能有谁呢?

现在看来,就如同刺客是四皇子指使过来刺杀皇上的,刺杀不成,又被逯云风灭了口。

逯云风将剑拔出,将人放倒在地,探了探鼻息,毫无疑问,人死了。

他将左手扣在胸前,隐秘地做了一个默哀的手势,为了刺客刚才的举动。

鲜血汩汩流出,将刺客身下的青石板路洇红了一大片。

逯云风沉默地站在原地,剑尖朝下,任由上面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路面上。

就算血沾湿了他军靴的靴底,他也浑然不觉。

他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远处的沈同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烟花甫一结束,城门下的人便四散奔逃起来,吓得她还以为是外敌打进来了,连忙护着归晚,拉着木樨一路往回跑。

府里应该是最安全的。

她知道逯云风在那儿,但是她带着归晚,况且,就算只有她一个,她能做的也只有远远躲开去,不给逯云风添麻烦,不让他分心。

许久,人群散尽,皇上的大伴当田公公走过来,轻轻叫道:“逯将军?”

逯云风这才回过神来,归剑入鞘,应了一声:“嗯。”

“逯将军,咱家知道,您肯定不是故意的,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天家受了惊吓,骂骂人是应该的,依咱家说,您就道个歉,服个软,天家不会拿您怎么样的。”田公公的脸上满是关切。

田公公是在宫中浸**了数十载的老人,勾心斗角见识颇多,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皇上身侧,按说最有资格恃宠而骄,

然而,他一直都抱持着中庸而立的态度,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既不过分亲昵,也不过于疏离,更不会公开表达自己的任何好恶。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然十分难得。

“谢谢。”逯云风语气微转,道了声谢,沉默地跟在了田公公身后。

皇上已退居到了闸楼中,软甲被他脱下,随手丢在一旁的地上,闸楼里的人退了个干净,只余了两个士兵在门口把守。

其余人,包括皇子和诸位大臣们应该是得了令,都站在瓮城内等候。

看到逯云风归来,四皇子原本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继续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逯云风也什么都没说,跟在田公公身后越过人群。

来到闸楼门口,田公公便退下了,临走还摒退了门口把守的士兵。

逯云风顿时明白了,原来庆历帝是知道的,刺客与他无关,不然也不会放心与他相处。

只是,帝王心,海底针,逯云风尚不知道庆历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将门掩好,刚准备跪下去,便听到庆历帝威严的声音:“免礼吧。”

不知为何,逯云风总觉得,这一声里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苍老气息。

不过他也没有过分好奇,起身立在旁边,等候下一步的指示。

下一刻,庆历帝转过身来,逯云风微怔。

眼前这张脸,与刚才城墙上站着的那位截然不同,两张脸之间,仿佛跨越了几十个春秋,这位的脸上带着沉沉的暮气,沟壑交错,面容灰败。

甚至比他上一次见到庆历帝状态不好时的那次还要不堪。

“天家,您?”逯云风有些迟疑地开口。敢穿着这身龙袍站在这里的,必是皇上无误。

庆历帝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遮掩:“如你所见,朕的时间不多了。”

逯云风犹豫了一下,终止了这个话题:“末将办事不力,还请皇上责罚。”

不力的是没有及时阻止那人的死。

那人武功应该不低,否则应当没那么顺利在他手底下从容赴死。

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缘何甘愿给人作死士。

“嗯,不出朕所料的话,那名刺客的牙齿里还塞着毒丸。”

毒丸,是为了防止任务失败被抓,被拷问出组织时,自裁用的。

庆历帝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刺客的死,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逯云风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他单膝跪地,望向庆历帝。

庆历帝坦然地接受了逯云风问询的目光:

“没错,刺客,是朕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