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慕容岫玉带着到了宗妇们汇集的殿里。

熏香四溢,殿中流光溢彩,服色各异的宗妇们或谈笑风生,或肃穆而立,亦或峨眉轻转愣自出神的围在一室之内。

“郡主...不!禹王妃来了!”为首的康王妃笑了笑,先是招呼了起来。

她虽说是算盘落了空,但谢齐欣也算是个叫人中意的儿媳妇。

尤其是,没有苏婵这样的心智和手腕。

他们家只封王袭爵,从未想过谋求算计更大的利益。主母只需是个拎的清的便是了,再便是拢得住后院。

其余的,便是不是问题了。

她的康王府若是来一个有着美艳皮囊的苏若云,她可真真的是受不住。赌赢了,是既寿永昌,赌输了,便是枯骨黄土。

他们只求平安。

在这腥风血雨的乱世里,求平安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享着滔天的富贵!

他们....

康王妃带着不舍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苏婵。

该知足了!

苏婵看着昔日即将成为她婆母的康王妃倒是神色未变,反而笑吟吟的行礼:“康王妃安好。”

“按理,禹王妃该唤我一声婶母。”

“婶母。”

康王妃点点头,从盒子拿出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是南海那边进贡而来的,于你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到底也是我这做长辈的一片心意。尚且拿着玩罢。”

她这话倒是实诚。

苏婵出身簪缨世家,又是钟鸣鼎食的忠国公府,她的嫁妆是自小便开始攒的,外国朝贡的,苏家自己个儿的体己。还有谢家的,皇室的,苏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有什么好东西是她苏婵没有的?!

“多谢婶母。”苏婵微微福身,恭敬的接了过来。

康王妃点点头:“行了!妾身这也算是逾矩了,前面荥阳大长公主和几位老太妃还在正厅等着您呢。”

苏婵原本活泛着的笑意有些僵住了。

那几个食古不化,爱拿规矩教训人的居然也来了!

她和徐昭的面子到底是有多大啊!

居然把她们这种深居简出的都招来了。

“好,多谢康王妃提点。”

“晚照....”看着被苏婵推开的手,慕容岫玉有些错愕。

苏婵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跟上来了。

慕容岫玉的规矩说到底还是流于表面,在他们这群老的都能成仙的祖宗面前别说算不得什么,指不定还被拖泥带水的摘指出一大堆的毛病。

珠帘微挑,浓重的檀香气息便扑面而来。

祁阳大长公主端坐于中央,手里的佛珠未曾因为外面的浮华,而有半刻停歇。

几位太妃倒是拿眼瞧着苏婵,她们的眸光又准又辣,像刀子般在苏婵脸上划来划去。

若是换上慕容岫顾及得小声嘟囔上一二,而苏婵只是扬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低眉颔首的看着几位长辈。

“长乐郡主。”祁阳大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女,便是现在夺嫡而上的徐成安在她的面前也是矮上一头的。

她现下里已经六十有二,皱纹遍布的面上仍能追寻出年轻时的容色。

她的嘴角微微勾着,可花白的鬓发眉目,并未给她增添半分慈眉善目之感,反而叫她多了份在尘世里打滚后的沧桑与高傲。

苏婵净透的眸子一沉。

这是不承认她啊!

她抿了抿口脂,叫艳色向外透的更多:“祁阳大长公主安好。”

祁阳大长公主眉梢微动。

这丫头竟然不做小伏低,那看起来是摆明要跟自己个儿叫板啊!

“郡主好大的排场,不知现下里国事动**吗?”

苏婵眸色一闪。

“祁阳长公主勿要动气,国事家事俱为一体,婚嫁也皆是有礼制在的。虽说节俭,但大体下来也省不了几个。反倒叫外人瞧了咱们皇室的笑话,如此做派弊大于利啊!”

祁阳眼角上扬,透出些锐利。

不愧是苏若云那个蛇蝎毒妇养出来的,一张嘴真真的是当仁不让,滴水不漏啊!

尤其是,她还生着这么一张叫男人神魂颠倒的脸!

她不是浑然天成的尤物,她是搅乱朝政最大的利器。

这样的女人,嫁入皇室,以后的作为跟苏若云比起来自会只多不少!

只能趁她羽翼未丰时好好打压一番,才能稍稍提防她的异心!

“郡主可真真是一张巧嘴,如此说来还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四目相对,祁阳长公主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对自己权势畏惧的慌乱,然而是一种淡然。

是一种,近乎于藐视的,不屑的,平淡。

“大长公主这样说可真真是折煞晚辈了,晚辈是外妇尚且思虑皇室,大长公主凤子龙孙向来是比妾身更要担忧皇室的脸面和尊严的。”

这句话却是说到了点子上。

祁阳大长公主年轻时和亲至玄烨国,与当时的玄烨国君主也算的是举案齐眉,朗才女貌。乃是人世间称赞的一段佳缘。

可是先帝好战,常年讨伐各国,其中便包括玄烨国。

但二国的实力不相上下,玄烨国本不至于灭国,可最大的变数便出在了祁阳大长公主身上了。

她那时怀有身孕,玄烨国君主对其可谓是珍之爱之,便是战事也是瞒着她的。

可他却不知道,祁阳大长公主却是早已经知晓,并将心又再次投靠回了母国。

最后一战里,祁阳大长公主将堕胎药服下,谎称流产,引玄烨国君主回去,以致军心不稳,大败于燕国。

玄烨国君主也自尽于龙椅上。

先帝念其祁阳大长公主的功劳,便将其接回来将养。

世人对于祁阳大长公主的做法或褒或贬。

可是说到底,她能心愿达成,不还是仗着玄烨君主的爱吗?!

闻言,祁阳大长公主的面色变了变。

她看着这个分寸不让的小辈,她竟然头一次心中有了些无力感。

一个肖像苏若云的女人,又和苏若云那么的不像....

这样的女人,真的有人能掌控的了她吗?

“本宫自是要维系皇族的颜面,这点自不必说。”

“可是禹王妃,本宫也想问问你,你能为皇室做些什么?”祁阳大长公主目光灼灼。

她就不信了,苏婵的骨头就这么的硬吗?!

任凭她怎么敲打也不能曲折!

苏婵倒是眼里少了几分兴致。

这可真是个无趣儿的话题啊!

“妾身,定当恪守本分,为皇室开枝散叶,做好禹王殿下的贤内助。上侍奉好长辈,下教育好子女,不辱没皇室清誉,不辜负各位长辈的期盼。”

“这便是,微薄如妾身,所能为皇室尽的一切。”

几位太妃倒是看得有些侧目。

这位长乐郡主倒是比她的嫂子聪明多了。

那日慕容岫玉来拜见他们,虽说言辞之间未见失礼,可到底差了些,叫人三言两语就能摸清其本性。

不像长乐郡主,用着桀骜不驯的眼神,说着滴水不漏的话,叫他们挑不出半分错处来不说,他们甚至连她的性子本分都未知。

这就是苏家养出来的女儿吗!

这可比当年的苏若云还要强上些!当年的苏若云野心明明白白的就写在了脸上,而她却叫人不知深浅。

他们甚至不敢往后去想,若是苏家女都像他们姑侄俩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话,那以后的后宫,望族内宅,真的还有他们氏族女的容身之地吗!

“你是个聪明人。”祁阳大长公主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

“可是聪明人,也该知道取舍对吧。”

“妾身聆听大长公主训导。”

祁阳大长公主眉目似刀刃:“本宫有个问题也想问问你,皇家和你苏家在你心里谁大!”

“那这个问题,也请大长公主恕妾身失礼了,”苏婵的眸子暗了暗吧,不论说哪个祁阳大长公主都不会满意,只有剑走偏锋了“大长公主英勇报国,妾身敬佩。可是妾身也想问,当年在丈夫亲子与家国之前,大长公主是否如传闻那般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还是说.....”

苏婵眼皮微掀,透出些探寻。

“本宫,”祁阳大长公主手指一紧,似是为了壮大气势背挺得笔直,沉重的发饰垂下显得是那般的累赘。

“动过心,可在自己的国家面前,儿女私情....”似是在与自己的真心斗争,祁阳大长公主抿了抿唇才道“不值一提!”

“多谢大长公主答疑解惑,那妾身不妨把自己的答案也说给您听。”

“皇家在妾身心中不值一提。”

祁阳大长公主眸色狠颤,她竟然敢这般的嚣张!

“同样,苏家也是。”苏婵不紧不慢的说道。

“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不能向长公主这般心怀大义,妾身的心里只有禹王殿下。妾身惟愿他安好,若是他受了磋磨,不论对方是谁。妾身便是穷极一生也是要讨回来的。”

话毕,一片默然。

太妃们都有些不安的瞧着祁阳大长公主,而祁阳大长主也是陷入了沉思。

任谁也没想到,看起来一板一眼的长乐郡主苏婵,竟然说出来这样一番真性情的话。

也选择了一条与祁阳长公主截然不同的路来走。

苏婵看见百感交集的祁阳大长公主,微微垂眸。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祁阳大长公主无法再反驳了。

因为,他们二人的选择都没有错。

无非都是忠于了自己。

只不过,她选择终于心,而祁阳大长公主选择忠于自己的身份。

“禹王妃,”声音里满是苦涩“起来吧。”

几位老太妃是知道祁阳大长公主是认可了她,便依言再只是对苏婵进行了该有的训导,便草草了事。

毕竟,他们说到底只不过是依仗着辈分高儿而苟活的一群老妪罢了。

苏婵这样的,她们开罪不起啊!

就在苏婵也掀恋而出时,一直未给见面礼的祁阳长公主突然说话了。

“禹王妃。”

“妾身在。”

“你来。”她的声音变得分外的亲切,似是在唤着她的憧憬与期盼。

“这个,给你。”祁阳大长公主从手上拿下石榴花镶红宝石金缠丝手镯“你既然选了,那便好好走下去吧。”

“本宫到现在也是能再同你讲一次的,选择燕国,放弃幸福,本宫无悔。”

“是....”祁阳大长公主咬了咬牙“真的。”

“人各有志。”苏婵目光中有些怜悯。

祁阳大长公主,是真的一辈子以这句公主壳子为束缚,斩断了所有她应当作为人的一切啊!

“不过,本宫希望你好好的,好好地,平平安安的走完你选的那一条路。”

这个镯子,是他送她的。

他说,他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平庸的君主,割地赔款,受尽屈辱也无所谓。

他只求,和她长长久久。

可他们的长久,终归是叫她亲手截断了。

他死的那一天,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做值得吗?

有个不容于世的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

可是,一切都再也来不及了。

那个给予过她自由与幸福的男子,已经死在了兵败城破的那一日。

她是活着,不过是拿着公主的那具壳子活在了这个早已经没有他的世界上。

这世间不会再有玄烨国,也不会再有玄烨国的皇后,有的只有心冷情冷的祁阳大长公主。

可现在,她最为恐慌和提防的苏家女。

居然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她肖像了一辈子的答案。

选择爱,选择幸福。

若是有人阻挡,便不惜一切的毁灭。

她很想看看,她不敢选的选择,苏婵选了会如何?!

是否会如她所期盼的一样,过上她所期望的生活。

还是像她一样烂在这四方城里!

“妾身多谢姑母赐福。”苏婵淡着眸子说道。

“走吧。”

苏婵刚走出去,其中一位太妃便忍不住了:“这比起她姑母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另几位太妃连忙符合。

“就是啊!这样的角儿...怕是假以时日,便不再是我等能敲打的了。”

祁阳大长公主支着头,语气淡淡道:“”你以为现在就可以了吗?:

太妃们一时语结。

便是今日,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来日怕是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啊!

“真想...再多活些年岁啊。”

祁阳大长公主的面目里满是惋惜。

她从前只想着何时能死,可现在她竟然存了想活下来看看这条路走下去到底会如何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