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端朝开国以来最恶毒的皇后。

可后宫所有的女子都因我获得了自由和幸福。

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困在暗无天日的皇城里。

守着那个把我当做替身的九五之尊。

当德妃状告我戕害皇嗣的哀戚之声嚷的合宫皆知,当朝的陛下却仍坐在我身边悠然品茶。

“陛下该治罪臣妾的罪了。”

徐韫玉笑了笑,狭长的凤眸中满是淡漠。

“皇后何罪之有?”

我眉目一凛,声音沉了几分:“陛下!”

“皇后啊!”徐韫玉抚上我的面庞,神情讥讽里带着哀悯,还有...痴迷“不要想着做这些小动作了。无论死多少宫妃和子嗣,前朝大臣给朕如何施压。朕都不会废弃你的,你这一生都只能困在皇城里陪着朕!”

“徐韫玉!”

我一把推开他,无意打翻了茶水。

滚烫的茶水打湿了我的袖袍,也烫红了我的手面。

我泣不成声。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死都好啊.....”

“我不是穆玉宁,徐韫玉,求求你了!你看看我!我不是她啊!”

徐韫玉对我的控诉和哀求置若罔闻,只是一脸紧张的抓住我的手。

“来人啊!快点请太医!”

“徐韫玉你.....”

“除了眼睛,只有这双手最像她了...不能毁!不能!”徐韫玉猩红着眸子,几乎疯狂的说道。

我奋力抽手,却被徐韫玉死死的按在地上,直至上药。

地板的冰冷蔓延在四肢百骸,温热的泪水也逐渐变得冷冽。

而时值盛夏,我的世界却被浸在了绝望的冷水里。

而耳边不断传来徐韫玉满是心疼的哄慰:

“乖一点,阿宁,马上就不疼了。”

可他叫的阿宁,到底是他求而不得的穆玉宁,还是我苏若宁?!

我因为御前失仪,被禁足了。

而揭露我罪行的德妃则上了夹板后,被扔进了冷宫。

我不知道前朝后宫对此有什么异议,可我希望有,最好是能让徐韫玉处死我。

徐韫玉每天都来看我。

白日里,他是宫人眼里温文尔雅,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夫君。

夜里,当与他粗暴相反的吻细密的落在我的眼周。

声声动情,字字入骨的“阿宁”总会贯穿至晨光微熹。

而我听着这满是情欲和爱恋的声音,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

毕竟,他唤的不是我,而是他藏在心里的穆玉宁。

终于,在解除禁足的前夕。

我倚在床边,眼神黯淡的宁着徐韫玉。

“陛下,如果我死了,你会再去寻一个相像之人吗?”

徐韫玉身上的危险气息一闪而过,而眉眼间更多露出的讥讽。

“会,可你敢吗?”

我的唇微动。

心里却没有答案。

我去见了德妃。

是的,我去见了那个企图要把我从天下女子艳羡的皇后之位上拉下来的女人。

“对不起,娘娘帮了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望着德妃微隆的小腹,我苦笑的摇摇头。

“没关系的,反正我....习惯了。”

“我,永远铭记娘娘的大恩。”

原来,她早在进宫前便有了互生情愫的郎君,可奈何家族不允,还是将她送到了徐韫玉身边。

但宫宴时遥遥一件,便旧情复燃,珠胎暗结。

她原想着将孩子算在徐韫玉的头上,可是她不知道,那傲视一切的九五之尊,岂是她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赶在徐韫玉之前,我找到了她设计出了这么一出大戏。

我亲自从地道护送德妃离开的,而我也见到了令她欢喜多年的少年郎。

笑容是那样的干净澄澈,眼里,全全的,都是德妃。

德妃临走前看着我:“娘娘,一起走吧。”

“我....”我看着冬日的暖阳丝丝缕缕的驱逐着我脚下的黑暗,眼却不敢望外面的万丈光芒“不能走,也走不了。”

“你去替我看看宫外的景色吧。”

想来,一定是极美的。

“娘娘,”德妃拉着她的郎君向我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蓉儿此生对于娘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定当想报。”

说着,她不由分说的递给我一块令牌。

“娘娘若是哪日心意转圜,想走了,便将这块令牌送到宫外。蓉儿定当倾力相助。”

“好...”我令牌沉甸甸的,可我却觉得是那样的轻。

毕竟,奢望与梦想在徐韫玉的强权下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星星点点的光落在我晦暗的眸子上。

我也能走吗....

我这辈子,真的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

走出冷宫的刹那,徐韫玉带着满眼的浮翠流朱在外等我。

“好人做了?”

我对他的质问不以为意:“陛下想折磨的不过是臣妾,既然如此,不如放她们自谋生路。”

徐韫玉走上前,眼中平淡无波。

他微凉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

“阿宁,你胆子大了。”

“臣妾一直是这样,陛下不喜欢,可以处死。”

徐韫玉琥珀般的眸子动了动,冷芒刺的我眼生疼。

“阿宁,你不会死,你会同朕长长久久的。”

长长久久,是多久....

是十年,二十年,或是这一辈子。

我眸子晦暗,早已枯死的心又再度生了想要反抗他的意愿。

仰起头,耀目的日光掩过他骇人的目光。

“陛下与臣妾自是要长久的,不然陛下去哪里寻比臣妾更像她的女子在桓王夫妇面前演戏呢?!放心,两个月后的家宴,臣妾一定扮好这个皇后,不会叫穆玉宁觉得您是个孤家寡人,还对她心存妄念!”

“放肆!”

我揭了他的伤疤,叫他素来寡淡的眉目也捡起些怒色。

“阿宁,是朕太惯着你了。”他的大手逐渐在我的脖颈处收紧。

窒息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黑暗扫**着眼前的亭台楼阁。

这次,我却没有本分反抗的心思。

我想,若是这么死了,也是不错的。

强撑着,我问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问题“陛下这些年来可有一刻觉得愧对于臣妾!心中可有分毫之地留给过臣妾!”

他的薄唇微动,可我却再也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又或者说,是我不想再费力去听那个令我失望的答案了。

浓稠的黑暗将最后一丝光也挤去,我也不由得昏厥过去。

“阿宁!”耳边传来惊慌的喊声。

恍惚间,我试着徐韫玉的手抖得厉害。

我有些惘然,他也会为了我担忧害怕吗?

还是,在为了失去一个极佳的替身而担忧.....

当我再度醒来。

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宫室,我眼中平添一抹失望。

我居然,还活着。

“水....”

“醒了?”重重叠叠的纱幔后印透出一个清冷的身姿。

像是落在井里的月儿,叫人连影都捞不到。

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帐。

许是被手里碗中的热气氤氲,竟为徐韫玉缀上了些温和。

“喝药。”

“臣妾谢陛下不杀之恩。”

徐韫玉却出奇的没有对我出言讽刺,而他那寒潭般森然的眸子里竟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着。

良久,他淡声道:“阿宁,你有喜了,太医说已经两月有余了。”

他向来清冷的音色如春雷般炸在我耳侧。

手不由得落在小腹,死寂的眼神里活泛出些惊喜。

可随即便被恐慌占据。

“陛下。”

徐韫玉说过不许我有子嗣的。

可我在深宫里寂寞了太久太久,我不期待男女之情,可我却想有个孩子傍身。

这样,日子便不会那般的冷清了。

“求您...”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徐韫玉打断。

他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朕不知道你有了,不然朕不会同你吵架的。”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你,”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我的小腹上“好好安胎吧。”

“陛下这是准许臣妾留下这个孩子了?”

他妥协般叹了口气,淡声道:“许了。”

骤雪初停,染墨般的苍穹里透下丝丝缕缕的金光。

暖洋洋的,落在身上,透进骨子里,融进心里。

我怀孕之事很快便传遍合宫。

嫔妃们纷纷向我道贺。

“宁姐姐,你看,这是我给小皇子裁的新衣。”

我望去,只见江美人手里捧着如小山高的衣衫。

我失笑“这是赶了多少日的工啊?”

江美人不以为意:“早就预备上了,从我进宫的那一年开始,一年做两件,到现在六年统共十二件。”

闻言,我微怔。

算算,我也进宫九年了。

这宫里的日子真真是难熬而又短暂啊!

“没大没小,叫什么姐姐,称皇后娘娘!”贤妃言辞严厉,可禁不住她音色温婉,听上去倒像是在哄人。

“娘娘总算是有些盼头了。”贤妃微微上前行礼,笑意里满是寂寥。

“臣妾想求一件事,娘娘直至生产之前的饮食请交由臣妾来管。”

我瞧着贤妃的纤纤玉手,没进宫之前,这双手也曾舞文弄墨,惊艳帝都。可为了打发宫里这无趣而又漫长的时日,竟去洗手作羹汤。

“好。”

就在这一派的其乐融融里,好似掺着玻璃碴子的声音划碎了这一切。

“江美人真是好巧的一双手,只是皇后娘娘生男生女未可知,江美人都可着皇子的衣衫来做,可别落了空!”

“你!”

贤妃按住江美人示意她稍安勿躁。

如此嚣张跋扈的话语也只有徐韫玉的嫡亲表妹禧贵妃能说出口了。

我凝着殿下云鬓华服,眉眼飞扬的禧贵妃,而她也毫不畏惧的望着我,眉宇间是凌驾于人的傲气。

而眼里,是以嫉妒为柴熊熊燃烧的愤怒。

“陛下登基十年无所出,前朝后宫非议颇多,禧贵妃与陛下这般情谊深厚,值不值觉得陛下所期望的是男是女啊?”

答案,不言而喻。

“臣妾自是无法揣测圣意。”

“既是不知,那便莫要妄言,以免违逆圣意。禧贵妃虽说能歌善舞,但到底也不小了,若还是同从前那般跳上个几天几夜来寻陛下心疼,怕也是撑不住的啊!”

伴随着话音,殿下不时传来嗤笑声。

禧贵妃秀眉倒竖,怒不可遏“苏若宁你嚣张什么!说到底你不过也只是个....”

“拉下去!”我喝道。

待喧嚷过后,贤妃有些不悦道:“皇后娘娘也太过于纵容她,才叫她这般的不知所谓!”

“她也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就是....”我的话还未说完,耳边便传来江美人惊恐的喊声。

“血!宁姐姐!血!”

我低头看去,鲜血早已濡湿繁复华贵的凤袍,顺着鞋袜蜿蜒而下。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同样慌神的嫔妃们。

“阿宁!”

清冷裹挟的焦急的身影却像救命稻草将我从惘然中脱离。

徐韫玉一边传唤着太医,一边抱着我向内室走去。

他的眼神里是不再遮掩的担忧,看着我惨白的面容,他道:

“阿宁,你别怕,我在。”

我的手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袂,就像倚靠着一份虚无缥缈的依靠。

怀象不好。

向来针锋相对,各执其词的太医这次口供出奇的一致。

“陛下,娘娘曾多年服用避子汤,身子早已是阴虚亏空,加之情绪郁结才会动了胎气。还有,娘娘这怀象本就不好,怕是...会早产了。”

江美人向来与禧贵妃不对付,此刻正是要踩上一脚:“禧贵妃真是罪无可赦,宁..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她居然还出言不逊,惹娘娘动气!”

徐韫玉凝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我,随即便在众嫔妃的期待下处罚了禧贵妃。

待众人散去,我哑声道“陛下是心怀愧疚吗?”

说到底,这桩桩件件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是。”

“那臣妾能求陛下一件事吗?”

他颔首。

“若是生产那日,臣妾撑不过来,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孩子可好?他...说不定有几分像穆玉宁,求陛下护他周全,便是当个玩意养着也是好的。”

“不要。”他的薄唇微抿,眸中是我看不穿的复杂情绪。

他的手带着丝丝缕缕的温热落在了我的小腹上,似是释然般的说道:

“阿宁,活下来吧,我们好好过日子。”

“一家人,一起。”

许是要践行那句话,徐韫玉连带着奏折一起搬入了我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