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走廊里,三个人站成了三角。
时衾盯着傅晏辞,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问他,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翻涌上来,眼眶止不住变红。
她迈步,朝他走过去。
江晗不肯,拉住她手,攥得她腕子生疼。
时衾回过头看他,不解,却也没说话,不想分手分得难看,也不忍对他恶语相向。
傅晏辞皱眉:“江晗,你像什么样。”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令人无法抵御的威严。
“让你说的事你说了吗?”
在公司里和女同事暧昧不清,好意思现在抓着时衾不放。
“江家是这样教你的?”
男人不轻不重几句话,却字字携压,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江晗知道,他完全失去了和傅晏辞竞争的资格。
不光是一个他和林乔不清不楚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江家。
江家如猢狲依附着傅家这棵大树。
傅贺远前几年退下来,傅晏辞掌管了整个傅家产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是真惹恼了他,他谁的面子也不会看,江家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江晗放了手,垂头丧气像是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
傅晏辞上前,将时衾的手牵起,带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时衾怔在那里,就那么被他拉着往前。
男人的掌心冰凉,是那种身体虚弱,没有能量聚集的病态凉意,寒气逼人,攥她却攥得很紧。
“你为什么出院了?”时衾问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
傅晏辞看她,女孩的目光澄澈,眉眼里惯见的冷漠淡了三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一抹温柔,表露出对他关心的意思。
他未答,与她十指相扣,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回家了。”
时衾拽住他,冷声道:“回医院。”
傅晏辞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今天先回家,明天再去。”
时衾望他,咬住嘴唇,回家,这个词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许久,她最后呼出一口气,无奈妥协。
回去的路上,傅晏辞开车。
闭塞空间内,谁也没有说话,陷入一片沉默。
时衾还没有调整好,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他相处,就那么冷着。
在酒吧等了半天的梅森打来电话又催。
傅晏辞才想起来他:“抱歉,临时有事,先走了。”
梅森头一回见到傅晏辞失约,料想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并不在意。
时衾听见傅晏辞打电话的时候,用的是英语,很快猜测出来,他是在和梅森沟通。
她垂下眼,抿了抿唇。
再次回到傅晏辞的公寓,时衾发现,公寓里还和六年前她离开时一样,什么地方都没有变化。
茶几上摆着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四五支玫瑰,是时衾之前嫌他的房子太冷调,随意买来装饰的,此时已经成了干花,颜色都已经看不出来,泛黄枯萎,仿佛一捏,就会碎成颗粒。花瓶上有另一个玻璃罩子,将玫瑰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傅晏辞知道她有到家就洗澡的习惯:“衣服是干净的,可以直接穿,阿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洗一次。”
时衾打开衣柜,发现就连她穿过的睡衣,也还挂在原来的位置,她默默拿出睡衣,丝绸布料柔软,有洗衣皂的清香,混合了太阳晾晒过的味道。
她的心情复杂不明。
时衾这个澡,洗得格外久,她仰起脖子,双眼紧闭,任由滚烫的水兜头浇下,眼角有水珠划过。
她洗完澡出去时,看见傅晏辞也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斜斜靠在沙发边,捏着一小块鱼食,丢进了玻璃鱼缸里。
他自己平时总不记得吃饭,倒是记得喂一只机械鱼。
时衾望着鱼缸里那只笨拙游动的机械鱼,亏她以前还以为只是碰巧,碰巧和她养的鱼叫一个名字。
她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悄无声息走过去。
“你是在医院哪里捡到七秒的?”
女孩冷不丁地发问,嗓音温温软软,却让傅晏辞觉得寒颤。
他喂食的动作顿在那里,回头错愕地看她。
时衾头发没擦干,水珠一滴一滴落下,她没去管。
“那天我太伤心了,不记得把七秒丢到了哪里。”
她再一次问:“你是在哪里捡到的?那天你也来了吗?”
时衾后来听舅舅说起过,事故发生后,NGT公司派事故负责人到医院慰问,不过并未直接露面,怕挑起家属的激动情绪,但慰问的人留下了一大笔钱。
多亏了那一笔钱,让爸爸妈妈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了半个月,到最后也没有因为经济条件难以支撑而放弃治疗,也让她和姐姐两个人之后的日子不必为金钱忧愁,还能继续上学念书。
傅晏辞的脸色惨白。
“你知道了?”
时衾点点头:“我在酒吧遇见了梅森教授。”
“……”
傅晏辞没想到,就在他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的时候,命运跟他开了那么一个玩笑,好像是审判者看不惯他的卑鄙,要让他无处遁形。
他缓步走近,垂眸凝着时衾的脸,眼神里是浓烈的缱绻,仿佛是最后一眼。
傅晏辞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抚摸她的湿发,动作轻柔,像是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时衾也回望他,看见了他瞳孔里深藏的恐惧。
傅晏辞倾身下来,薄薄而冰凉的嘴唇在她唇畔上轻吻。
浅尝则止的吻,他却流连许久,极为不舍。
许久,他终于离开,视线不再看她:“你想走就走吧。”
男人的声音低哑,仿佛一下苍老,行将就木。
时衾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边有清凉的风拂过,拂起她的碎发,傅晏辞已经与她擦肩而过,回到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七秒透过玻璃,懵懂地看着外面世界的两个人。
时衾心脏被揪得更难受了,透不过来气。
她靠进了沙发里,沙发还残留有男人坐过的体温,空气里有极淡极淡的檀香味道,在她的感官里肆意蔓延。
墙上的挂钟指针“咔哒咔哒”在走,拨弄着她紧张的神经。
时衾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目光盯着七秒看了很久,想了很久。
七秒在小小的鱼缸里悠闲惬意地游动,天真无知。
直到提示喂食的显示屏再次亮起,时衾回过神来,眼睫颤了颤,捏起一块小金属块鱼食落入水中。
平静水面被激起阵阵涟漪,向外扩散,一圈紧接着一圈,一圈比一圈大,像是蝴蝶在亚马逊雨林里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在不经意的某一天,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时衾站起来,抬眼看向挂钟,已经凌晨两点。
她想得时间够久了。
客厅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无垠的夜色,仿佛吃人的黑洞,将一切吞没。
玻璃映出客厅里的地灯微光闪烁,仿佛一个温室罩子,将她拢住,保护起来。
她像是一个怯懦的孩子,不愿意再走进那片黑暗。
时衾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那黑洞,转身穿过幽深的走廊,拧开门把手,进了主卧。
主卧里一片漆黑,仿佛是料定她不会再回来,傅晏辞甚至没有给她留地灯。
借着朦胧的月光,时衾看见大**侧身躺着的男人,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而孤寂的青山。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躺下。
被子摩擦的声音,在安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傅晏辞没睡,缓缓地睁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呼吸轻了。
女孩的手伸了过来,抱住他的腰。
他的心脏也停了。
时衾把脸埋在男人宽厚的背部。
空气里檀香气息扑面而来,沉敛好闻。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难过,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他背里。
她箍他箍得很紧,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愤怒情绪。
时衾死死咬牙,从湿润的嗓子眼里挤出一词:“笨蛋。”
她恨不得用尽自己已知的骂人词汇去骂他,却又舍不得骂他,到头来只能说出一个最无力的词。
傅晏辞感觉到背后湿了,他翻过身,将她面对自己。
迎着月光,他看见女孩脸上湿润反光,哭得整张脸都是泪。
他手肘撑在枕边,指腹替她擦拭。
“衿衿。”他低声地唤她,“别哭了。”
他已经足够愧疚了,实在没办法再看到她那么伤心的哭。
傅晏辞将她眼角流下的泪抚去。
“对不起啊。”他无奈自嘲,“再怎么哭,我也永远没有办法弥补你。”
谁要他的弥补,他有什么要弥补的?
是的。
他有。
弥补她浑浑噩噩度过的这六年。
时衾快被他气死,伸手勾住他脖子,狠狠咬住他嘴唇。
傅晏辞瞳孔微微放大,闪过错愕,没想到她突然的举动。
直到一阵吃痛,嘴唇被她咬破,淡淡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口腔内。
鲜血和女人柔软唇瓣的刺激让他理智全无。
他的手压住时衾的脑袋,让她贴得自己更近,用力吻了下去。
深吻激烈,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髓。
时衾从一开始的主动,变成了被动,直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也被吸走,大脑因为缺氧一片空白,才被放过。
她的呼吸微喘,胸口上下起伏,碰到男人的胸膛。
傅晏辞大病未愈,刚才情绪激动,耗费了太多的气力,胃痛难忍,实在撑不住身体,他平躺在**,将时衾置于他上方。
时衾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胸口,感受得到男人心脏跳动,节奏剧烈。
她恶狠狠地瞪他,咬牙切齿问:“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就那么一直瞒着我?”然后自己一个人活在无尽的愧疚与自责里。
傅晏辞双手扶在她腰上,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时衾不解:“你觉得我会怪你?”
傅晏辞指腹在她腰窝里摸索,珍惜这最后的温存。
“我怪我自己。”
“衿衿。”他轻叹,坦诚得彻底,“那时候,我明明有能力,让自动驾驶系统更加完善。”
NGT对于系统研发的时间卡得很紧,公司的战略需要驾驶系统赶在其他行业竞争者之前上线。
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了一个不错的系统,那时候他年轻气盛,做出了从来没有人做出来的革新,就自以为完美。
之后也就那样了,被他抛之脑后,系统维护的工作也转交给了其他人负责。
傅晏辞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去完善,被更多琐碎的管理工作束缚,平步青云,越走越高。
自动驾驶系统的搭建,只不过是他精彩履历之中的一块最底层的踏板。
直到他和时衾在一起,直到他知道时衾父母离世的原因。
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系统架构师所肩负的责任。
但已经晚了,他再做任何事情,都无力回天。
时衾知道他在想什么,气极了,她努力克制,还是把手掐到了他脖子上。
“傅晏辞,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你是上帝还是先知?”
“谁要你为那起事故负责?”
“你是够对不起我的。”时衾掐他脖子的手用了力。
“你凭什么用这种原因,自以为是的离开我?”
傅晏辞怔怔凝着黑暗。
女孩一声一声的控诉,带上了哭腔,又满是愤怒。
他不敢置信,张了张口,声音迟滞犹疑:“你是这么想的?”
时衾更用力的掐他,掐得傅晏辞几乎窒息,她是真的恨,恨不得掐死他。
为什么不早一点跟她说清楚。
害她这些年因为他的离开过得那么痛苦,害她花了六年的时间去治愈一道莫名其妙的伤。
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啪哒啪哒往下落,砸在傅晏辞的心口。
傅晏辞停止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宛如新生般活了过来。
他将时衾按进怀里,力道很大,将她揉入骨血,一遍一遍地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