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空气凝滞,谁也不敢讲话。

江晗余光瞥向旁边,时衾低着头,乌发挡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透过后视镜,苏圆圆朝他摊手,龇牙咧嘴,一脸的问号和惶恐。

“对不起。”时衾轻轻地说,“影响你们了。”

苏圆圆赶紧接话:“说什么呢,哪有影响不影响的。”

“怎么突然好端端要分手啊?”

江晗开车,视线盯着前方,注意力却全然放在她们的对话上,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都是汗。

时衾:“就到了该分的时候了。”

苏圆圆:“那你男朋友同意了?”

时衾抿抿唇:“他让我当面和他说。”

苏圆圆点点头:“确实,分手还是要好好分,当面讲清楚比较好一些。”

“你现在就去找他,还是冷静一下?”她问。

“现在就去吧。”时衾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定,就不会拖延和犹豫的人。

她看向江晗:“你能找个路口放我下来吗?”

苏圆圆道:“这么大事儿,还放你自己一个人去啊,我们送你去。”

江晗:“地址。”

时衾犹豫片刻,报了地址。

江晗在听到她说的那个公寓名字时,愣了愣,住在那个片区里的人,非富即贵。

苏圆圆听了,也是这个反应。

“我靠,你男朋友住那儿?”

“……”时衾没吭声当作默认。

“那么有钱,要不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苏圆圆很没出息,更看重现实。

江晗轻啧一声,白她一眼。

苏圆圆看见从后视镜传来的眼神光,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好像在说,就算人家分了,也没你什么事。

江晗在前一个路口掉头,往时衾说的地址开。

北京城去哪里都远,从大剧院开车过去,要近三十公里。

路上苏圆圆下车,买了几瓶啤酒回来。

时衾以前很少喝酒,但今天心情实在太差,苏圆圆递来一罐,她也拿了喝。

“他多大了?”苏圆圆开始对时衾的男朋友产生好奇。

“三十。”

算起来,时衾和傅晏辞在一起,也已经一年多了。

苏圆圆挑挑眉,并不太吃惊,能住在那里面的人,不是富二代,就是奋斗到一定程度的企业家,不可能有太年轻的。

反倒是江晗脸色沉了下来。

苏圆圆开玩笑似的问:“跟你差九岁,图你年轻漂亮?”

虽然是事实,但被苏圆圆说出来,时衾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

她猛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灌入胃里,火烧火燎。

“应该是吧。”

女孩的声音低低柔柔,透着一股无可奈何。

江晗听得心都碎了,恨她那个男朋友恨得牙痒痒。

“你要是不怎么喜欢他,就没必要分了,他玩玩你也玩玩,反正不亏。”

“要是你很喜欢他,我劝你还是及时止损吧。”

苏圆圆太清楚那帮有钱人的圈子里是什么样的了,“感情是最玩不起的东西,谁先交底谁先输。”

时衾握着啤酒罐,目光落于无名指那一圈的戒指上。

银色戒指在黑暗里反射出十字的光,透出一股寒意。

她轻扯唇角,觉得她已经输了。

江晗的车在公寓外停下,公寓的安保措施很严格,不让外来人员和车辆进入。

时衾的信息之前被傅晏辞在物业录入过,所以刷脸能过门禁。

苏圆圆不放心,说要等她。

时衾摇摇头:“可能没那么快,你们先走吧。”

谁知道傅晏辞会怎么难为她。

江晗靠在车门边,一言不发,目送她进去。

时衾站在公寓门前,深深吸一口气,敲门。

她的指纹是能开门锁的,但事到如今,她不想开门进去,主动划清界限。

即使大门敞开,她也不要主动进到傅晏辞的领地。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像是没有人。

时衾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不给她开门,提醒她对这片领地可支配,划不清界限。

来找傅晏辞的第一步,她就败下阵来。

时衾将食指按在指纹锁上,门在寂静里发出一声“滴”。

她推开门,客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除了矮几上的玻璃鱼缸发出幽蓝色的光,提供微弱照明。

玻璃鱼缸旁边的小提示板不停闪烁红字:“喂食时间,请喂食。”

七秒在水里拼命地撞玻璃,不知道被饿了多久。

时衾走过去。

她看见矮几上还放了一串檀木佛珠。

以前傅晏辞一直是那种绝对理性的人,从来不信神佛,也没有所谓信仰。

现在居然戴起佛珠了。

时衾的心更凉了。

她捏起一块小小的金属鱼食,丢进水里。

书房的门半阖着,透出昏黄的光亮。

在这种情况下,时衾最不想进的地方,就是傅晏辞的书房。

她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进去。

傅晏辞站在窗边,背对她。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月光洒下来,透着一股清冽凉意。

时衾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听见声音,傅晏辞缓缓转身,他双手抱臂,视线微垂,就那么看着她,侧脸隐匿在阴影里,辨不明表情。

时衾双手握了握拳。

“我要分手。”她说,声音平静但坚决。

“衿衿。”

傅晏辞唤她,不咸不淡道:“这句话不能随便说。”

“过来。”他的声音温柔而清冷,像是唤他的宠物。

“……”

时衾不动。

“我要分手。”她重复。

傅晏辞的眸色沉下来,朝她走过去。

时衾向后退,晚了一步,被他扣住手腕,拉着坐到了真皮座椅里。

在这张椅子上,她吃过苦头,时衾肩膀下意识地瑟缩。

傅晏辞弯腰,靠得很近,闻到时衾身上的隐约淡香,夹杂着酒精味。

“喝酒了?”他问。

时衾别过脸不答。

“和谁一起喝的?”

“……”时衾依然沉默。

除了说分手,不再和他说一句别的。

傅晏辞盯住她,女孩清澈的目光里,此时充满执拗与倔强。

僵持之中,手机震动的声音突兀。

时衾垂眸,翻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傅晏辞记忆力好得惊人,之前只看过一次,却一下认出了是江晗的号码。

时衾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声音,才知道是江晗。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时衾轻轻“嗯”了一声:“没事,你先走吧。”

声音温温软软,比刚才跟他提分手时的语气不知道好了多少。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手机被人抢去,时衾吃惊地抬头。

只见傅晏辞已经挂断电话,将手机丢至桌上。

时衾恼怒地瞪他:“你做什么。”

傅晏辞扣住她的两只腕子,压在椅背后面。

手腕被攥得生疼,时衾挣扎不得。

男人俯身,咬上她的唇角。

时衾不及他力气大,嘴巴被堵住,只能狠狠瞪他,眼眶里渗出泪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呜咽的控诉声。

内里生涩,行径艰难。

她的双手被男人按住,十指错落交缠,硌得她生疼。

时衾浑身哆嗦,恨她过于诚实的反应。

桌上手机震动再次响起。

傅晏辞皱眉,腾出一只手,拿到她面前。

“要接吗?”

时衾艰难咬牙,不敢出声,后背全是汗。

“接还是不接?”

时衾怒视他。

傅晏辞手指触上手机屏幕,滑动向右,进得亦越深。

时衾恨他故意,脸颊涨得通红,终于溢出一声嘶哑的“不要”。

手机被扔回桌上。

震动的声音不断,契而不舍,惹得傅晏辞烦躁,动作愈发不温柔。

时衾在他肩膀咬了下去,口腔里有了血腥味。

夜色沉沉。

暴风雨过后,一切重归静谧。

手机震动摩擦桌面,声音刺耳,打了两个小时还不肯放弃。

傅晏辞关了机。

时衾躺在湿透的椅子里,缩成一团,委屈的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流,落得像是珍珠。

傅晏辞把她抱起,在她眼角亲吻,重新变回了温柔的主人。

“我讨厌你。”

傅晏辞在她眼角那颗小痣流连。

时衾嘶哑无力的话语像是小刀,扎进他心脏。

“那就讨厌吧。”

“分手不可能。”

时衾不懂了。

明明是他疏离在先,欺骗在先,凭什么她提分手却不行。

男人的胳膊箍着她的腰,滚烫炽热。

时衾明明可以拒绝,却贪恋这一刻的肌肤相触,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她吸了吸鼻子,淡淡檀木香混杂在了旖旎气息里,变得不那么清晰。

时衾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男人嘴角带血,被她咬得淋漓。

时衾的唇瓣沾了他的血,像是一朵血色海棠。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她的声音平静,“你知道的。”

分手可以不用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说结束,就可以结束。

傅晏辞望着她。

理智逐渐恢复。

本来他就该放她走了,是他一拖再拖,不肯决断,更没想到时衾提出得那么突然。

“原因呢。”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让月光洒在时衾脸上,将她看得更清楚。

时衾勾住他的脖子,两条腿架在他双臂之间。

明明是亲昵得不像话的动作,聊得内容却那么残忍。

她垂下眸子,躲开了傅晏辞审视的目光。

不想把苏妙同说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止一个苏妙同。

免得彼此都没有体面,不如好聚好散。

“我喜欢别人了。”

傅晏辞就那么看着她,月色朦胧,将她的侧脸映得几乎透明,被他抱在怀里,仿佛没有重量,随时会随月光消失一般。

“衿衿。”他缓缓开腔。

时衾眼睫颤了颤。

恨极了听到他这么唤她时,还有反应的自己。

“你不用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

明明是从来不肯说谎的孩子,为了和他分手,竟然连例都破了。

傅晏辞将她置于窗台上,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我们衿衿以后还要有人爱呢。”

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时衾一下子破了防,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以前妈妈教她,说谎的小孩会没有人爱。

但时衾现在觉得无所谓,她已经不需要人爱了。

除了傅晏辞,谁来爱她,她都不会再感动了。

临走的时候,傅晏辞送她到门口。

“周瑞那里,你的课还是要继续上。”

“我替你请了一位法语老师,以后会去工作室教你。”

“有任何困难,可以联系徐启。”

时衾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一位前任都这般体贴。

“不要再管我了。”她轻轻说。

课她不会再去上,更别提法语老师,她也不可能去联系徐启。

联系徐启,和联系他有什么区别。

傅晏辞凝视她。

女孩微垂着头,乌发像瀑布般披散。

一个耳坠露了出来,细细的链子坠一颗珍珠,圆润雪白。

他第一次见她时,戴得也是这个耳坠。

时衾抿着唇,纤瘦娇小,背脊却绷得笔直,透出一股宁静的烈度。

像是一朵栀子,一股清泉。

现在,这朵栀子要顺着水流走了。

傅晏辞觉得呼吸都疼,却只能佯装轻松淡定。

他像是已经接受,懒懒地靠在玄关,凉凉地轻笑:“我的衿衿急着要长大。”

时衾敛下眸子,攥住扶手的指尖泛白,恨他这个时候还要说这些,让她更加难过。

“她不可能永远是你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