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陈泽越开车慢还是什么,他们到的时候,坐大巴的同事们已经到了半小时,陆陆续续办好了入住登记。
因为人工智能部的女生很少,五十多个人里面,加上时衾就只有三个,另外两个年纪都相对较长,互相熟稔,被安排在了一间房。
时衾落下单,一个人一间房。
陈泽越因为是主管,有特殊的待遇,也是一个人一间。
温泉酒店有好几种住宿规格,风格也有所不同。
PM王芳给项目定的房间价格算是中等偏上,五间房围一个院子,庭院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公共温泉,供大家一起泡。
温泉酒店也有那种独栋小别墅的户型,里面是独立温泉池,适合一家人使用。
时衾到了房间没多久,收到了一条傅晏辞的微信消息。
简简单单一个门牌号:X-001。
时衾知道是门牌号,是因为温泉酒店里所有房间都是这样的格式,英文字母用于区分户型,数字代表对应户型的房间号。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傅晏辞也来了。
温泉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像是一个度假村,进来时,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地图。
地图里用英文字母标识出了对应户型所在的范围。
不过“X”这个户型,时衾在温泉酒店地图导览里却没有看见标识。
反正今天一直到晚饭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时衾没有别的事,就在度假酒店里到处晃悠,路上遇到西装革履的酒店工作人员,她上前询问。
工作人员听到她问的户型,愣了一愣,以为又是在网上看到流出去的照片,慕名而来的。
他礼貌客气地解释:“抱歉,这个户型暂时不对外开放。”
“如果您要想参观,可以在外围看看,还请不要打扰里面的客人。”工作人员说着,在地图里帮她指了位置。
他手指点在了地图左上角,画了一片竹林的地方。
时衾没多解释,和他道了声谢。
越往酒店的北面走,住客越来越少,周围的环境也更加清幽僻静。
甚至栽种了不少在北方冬季还能存活的绿植,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走到最后,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小道,由错落的青石板铺成,青石板两旁是密密匝匝的竹林,午后的阳光正好,风吹影摇曳。
时衾任由婆娑树影在她脸上起舞,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老家的南方小城。
走着走着,她看见竹林深处,出现了一栋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灰瓦白墙的徽派建筑风格,更像是江南了。
正门是一扇漆黑的电子门,没有关紧,半敞着,像是故意开着,在等谁来。
时衾走近,拉开门。
建筑里面是三进式的规整结构,走过影壁,庭院里的景色让她眼前一亮。
庭院的中央,有一处露天温泉,泉水清澈见底,水面上飘着几片白色花瓣。温泉旁边生长着一棵白梅,此时未到花期,开得星星点点,像是薄薄的白雪落枝头。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浅淡的寒梅香。
庭院另一边,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能够看到里面。
时衾看见傅晏辞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单手插在西服裤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她朝他挥手。
傅晏辞像是感知到了,视线移到她脸上,女孩满面笑容,他停顿两秒,没做反应。
时衾绕过庭院,走了过去,进到室内,里面是现代简约的装修风格,干净整洁。
傅晏辞背对她,还在打电话,声音很低,大部分都是对面在汇报。
一般他忙的时候,时衾很识趣,不会上去打扰。
她自己在房子里晃**,发现主卧的**放了两件日式浴衣,一件男式一件女式。
时衾拿起那件男式的浴衣,黑蓝色的布料,挺阔宽松,不知道傅晏辞穿起来会是什么样。
她放下浴衣,拿起女式的那一件,去了浴室洗澡。
傅晏辞挂了电话,转身发现不见时衾的身影。
他薄唇轻抿,往卧室走时,正好时衾从浴室里出来。
时衾穿着淡粉色樱花图案的浴衣,如墨的乌发湿漉漉,被她用簪子随意地盘起,偶有碎发零落,垂于雪白的脖颈,来回轻扫。
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她的眼眸湿润,更加清澈,仿佛沁着盈盈春水。
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如珍珠落玉盘。
男人喉结突滚。
很快又垂下眼帘。
傅晏辞有些生气。
气他自己。
明明看到了时衾对着别的男人也是那副娇憨模样,却依然不受控制,被她蛊惑。
时衾没有察觉出他情绪里的异样,指了指**的浴衣:“你也去换吧。”
傅晏辞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浴衣,进了浴室。
等他的功夫,时衾晃**去了庭院外,在温泉边的石块上坐下,扯起浴衣裙摆,两条腿伸进了水里。
温泉水滚烫,驱散了寒意。
她盯着水面上飘着的花瓣,陷入沉思,想起了陈泽越的事情,结合之前在电梯间里陈泽越的话,时衾觉得他很可能是要卖公司的研发代码。
之前时衾在入职员工培训时,知道泄露公司的代码,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被发现了,以后在这个行业可能都混不下去。
时衾想不到陈泽越的胆子那么大,可惜现在她没有证据,而且听他打电话的意思,应该还在和对面谈交易。
傅晏辞走到温泉边,视线落在她藕一样白净的腿肚,小脚玲珑别致。
时衾想事情想的出神,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察觉到。
“衿衿。”
“衿衿——”
傅晏辞连唤她两声,眉心蹙起。
“啊?”时衾终于听见,抬起头来。
看到傅晏辞的瞬间,她怔了怔。
男人穿着黑蓝色浴衣,挺阔立体,腰间系了深色绑带,更衬他肩宽腰窄,衣襟微微敞着,露出里面的锁骨深邃。
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额前,侧脸隐在逆光里,半明半昧,下颚线条明晰紧致,浑身透着一股矜贵和淡淡冷意。
半晌。
时衾连眨了两下眼,回过神来。
傅晏辞伸手,在她后颈轻捏,似不经意问:“刚才在想什么,叫你两下才应。”
男人手掌冰凉,时衾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傅晏辞,但又怕他知道后直接插手,毕竟如果代码泄漏,对公司的利益影响很大。
可他一旦插手,陈泽越肯定不敢再有所行动,最后说不定不了了之。
傅晏辞冷傲的眼皮低垂,将她表情里的犹疑看在眼里。
女人脖颈纤细,仿佛他一用力,就会折断。
“嗯?”男人的嗓音低凉缓缓,“你有些心不在焉。”
“……”时衾眼睫颤了颤,张了张口,半晌,又阖上。
见她就是不肯说,傅晏辞压着的那股气更甚了。
他抽走了时衾头上的簪子,黑发瀑布一般垂下来。
傅晏辞抚摸她湿润的发丝:“头发洗干净了吗?”
“还是再洗干净些。”傅晏辞拿起一边的木瓢,舀一捧水,顺着她的头发浇下去。
“我不喜欢被人碰过的东西。”
时衾愣在那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她仰起头,感受到滚烫的温泉水滑过她的发,浴衣亦湿了,贴在身上。
有水划过眼眶,仿佛眼泪流下。
“你看见了?”她小声问。
“陈泽越喜欢你。”傅晏辞又舀一瓢水。
明明是温热的水,时衾却觉得冰凉。
傅晏辞的声音低缓:“你知道他喜欢你。”
时衾不吭声。
“你故意让他喜欢你。”就像一开始,故意接近他那样,傅晏辞想。
“……”
时衾一直知道傅晏辞很会看人,但没想到他能那么快就看透。
下巴被他捏住,一阵生疼。
她被迫仰起头,和他对视,男人的眼眸漆黑幽沉。
时衾心底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傅晏辞的拇指在她唇角轻蹭,指腹上有薄茧,触感粗糙。
“原因呢?”
时衾抿着唇,始终保持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也不想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去聊那些事情。
傅晏辞轻扯唇角:“是因为不会说谎,不知道怎么编?”
“……”时衾轻轻摇头。
“我不想说。”
傅晏辞被她气笑了。
“衿衿。”
“一定要惹我生气?”
时衾别过脸,轻声说:“反正你已经生气了。”
一瓢一瓢地舀水。
傅晏辞没了耐心,双手压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倒进池里。
猝不及防,时衾整个人已经落入水中。
乌发在水面散开,浴衣也松了,露出一边圆润雪白的肩膀。
耳畔传来男人低低凉凉的声音。
“要这样,我可不会温柔啊。”
时衾瞪大了眼睛。
粉色浴衣漂向远处。
她被男人整个罩住,温泉水裹挟着欲望一下子涌入最深。
时衾咬着牙,浑身颤栗。
眼泪从她眼角流出,落得像是珍珠。
傅晏辞大手蒙上她的眼睛,不想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水中没着力点,让她不停下坠,仿佛随时要溺死过去。
时衾双手只能勾住男人的脖子,一边依附于他,一边默默承受。
夜深时,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落在她赤露的肩上,即刻融化。
从温泉酒店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让时衾难受。
傅晏辞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纷纷,郊外的雪景显得苍茫寂寥。
时衾也不说话,视线落向外面。
车内的暖气很足,她却觉得有些冷。
早上醒来时,时衾头疼得厉害,额头滚烫,发了烧。
傅晏辞对她的态度依然温柔,拍拍她的脑袋,让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也没有发现她发烧了。
笑意不及眼底,像是对待不那么心爱的宠物,温柔而清冷。
他们离开得很早,路上没有什么车。
时衾望着后视镜,白雪被车辙飞速碾过,化作了一滩脏水。
傅晏辞现在可能就是这样看她的吧。
车在北门停下。
时衾停顿了两秒,她解开安全带,想要自己下车。
“坐着别动。”傅晏辞淡淡道。
他开门,走到她这边。
时衾由着男人搂住她的腰,抱了下车。
她吸了吸鼻子,贪恋他身上那一股沉稳清冽的檀木香。
站在地上,她的腿还是软得不行,微微打哆嗦,上车下车都是傅晏辞代劳,抱她的。
傅晏辞垂下眼眸,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低着头,乌发披肩,眼睛肿肿的,唇瓣上有一道很深的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咬破的。
铁锈般的血腥味仿佛还停留在他口腔里。
时衾眼角下那一刻浅褐色小痣,无声地控诉他的行径。
傅晏辞在心底叹了一声气。
以他的性子,从看到时衾和陈泽越在车里那一幕时,他就应该和她断了。
结果原则却一退再退。
傅晏辞抬手,指腹触碰上她那颗小痣,来回蹭了蹭,像是在擦眼泪。
时衾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宛若惊弓之鸟,昨晚的苦头让她吃尽。
男人漆黑的瞳仁沉沉。
许久,他缓缓地开腔:“两个选择。”
“第一,你离职,好好学习。”他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计较她昨天的心不在焉。
“第二,”傅晏辞顿了顿,语气清淡,“我不管你了。”
轻飘飘一句话,时衾觉得心脏跟针扎似的疼,疼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眼睫颤动,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的眼眸冷傲,无波无澜,如同最深的井,刺骨冰冷。
她张了张口,嗓子眼里仿佛被冰冻住了。
半晌。
时衾敛下眸子,轻轻地说:“再见。”
傅晏辞深深地看她一眼,知道她做了选择。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