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付被薛延带回局里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跟了刘豫西这么多年，就算是个香炉也该被熏出了点味来。
更何况这些年在台前场戏的人原本就是赵阳付，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被带回局里。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所要面对的并不是寻常的审问，而是一张被精心编制过大网。
“坐吧，赵主编。要不要帮你泡壶茶？”
薛延注意到了赵阳付神情中的细微变化，果然就和孙涛说的那样，这个人或许会在听到杨旭名字的时候产生些许慌张，但那种情绪不可能持续下去，甚至于对于整个案情的调查都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赵阳付现在的神情很平静，他向着薛延点了点头，说了句——
“茶就不用了，来瓶矿泉水就好了。”
“好，那你先在这坐，一会孙队会来找你的。”
薛延冲着赵阳付点了点头，随即走出了办公室。
而这个时候，孙涛已经等在办公室的门口了。
他和走出办公室的薛延对了个眼神，隔了大约不到两分钟后，带着瓶矿水泉走了进去。
赵阳付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他看到孙涛走了过来，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将腿放了下来，然后向着孙涛寒暄道——
“孙警官，你来了。”
“你认识我？”
孙涛笑了笑，随手把矿泉水摆在了赵阳付的面前。
“在榆林县有谁不认识孙大警官？而且我和法制日报编辑部那边经常有来往，那里墙上都有贴着孙警官你的照片。”
“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出名，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法制日报的那位主编还约了我想要再进行一次采访，有空的确是应该去看看她了。”
孙涛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赵阳付的眼睛。
他倒不是在指望赵阳付会因为自己的这句询问而露出什么破绽，而是想要知道赵阳付这个人的那张面具到底有多坚硬。
“我也很久没和许编联系了，这段时间工作太忙，忙得连睡觉都顾不上了。孙警官哪天过去的话，也带我向她问个好。”
赵阳付托了托眼镜，继续保持着他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
“好说，不过我们现在还是言归正传吧。关于杨旭这个人，你应该有印象吧？能不能和我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杨旭……杨旭。”
赵阳付皱了皱眉头，像是正在思索着这个人的事情，好一会才缓缓说了句——
“不瞒你说，我和杨旭这个人真的不太熟，我上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警方的协查令上。”
“那不能吧？你要是和他不熟，那指定不能把人家写的稿子给陈帆对吧？所以我觉得你和杨旭应该还是比较熟的，要不你再考虑下？”
孙涛靠在办公椅上，半眯着眼睛向赵阳付说道。
“我和杨旭真的不熟，那稿子的时候是这样的，我就是个出版社的主编，陈帆这人混混出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孙警官你应该也知道，我早些年误入歧途，做了点不太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就是在那时候和陈帆扯上了关系。陈帆这人其实真不坏，就是那些毛病他改不掉。那天他来编辑部找我，正巧看到了杨旭送来的稿子，他翻了翻说写得不错，问我能不能说是他写的，这样他也算是有了个正经职业，以后就不会来烦我了。”
赵阳付这模样，看起来还真像是一边在回忆一边在叙述，说道某些地方的时候甚至还会有手部动作来配合他的神情。
孙涛看他讲得这么认真，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摆着一副刑警队队长的脸。
毕竟唱的要是没人帮着捧哏，那这发挥一定是会大打折扣的。
“那你就这么给他了？”
孙涛眼睛一睁，凑近了赵阳付问道。
“当然不是的，我这人有原则的，就算以前关系不错，可一码归一码。我那天就和陈帆说了，这事情你和我说没用，你得让作者同意。你还以为现在和当年那样做高利贷生意？”
赵阳付看着孙涛凑近的脸心里稍稍有了些紧张。
他之前没接触过孙涛，也没见过这样的刑警。
怎么说呢？这感觉简直就一个字——“假”。
可假归假，赵阳付还不能把它捅破了，只能看着孙涛露出一脸好奇的模样，继续问了句——
“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的事情我其实就真的不太清楚了，这事距离现在也已经隔了好几年了，反正没过多久陈帆就又来找了我一次，说是作者同意了。让我这个当兄弟的好好帮他一把，他那天还把杨旭带来了，我看作者本人都没意见，那我也就没什么意见了。孙警官你可能不知道，这事情在这个圈子里真挺常见的，也不算违法，而且杨旭写的小说也真心不错，我随便捧了捧，那书就在网上火了。”
赵阳付继续一本正经地诉说着“当年”的故事，末了还加了一句——
“我知道就这些了，孙警官还有其它问题要问吗？”
“那你觉得杨旭会因为这件事对陈帆心生怨恨吗？毕竟如果当年陈帆没有让杨旭当代笔的话，那现在出名的就是杨旭了。”
“这事真不好说，现在的人啊想法都极端，也吃不准他们在想什么。”
赵阳付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了，随即无奈地向着孙涛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既然你们都觉得是杨旭杀的人，那我作为普通民众肯定是相信警方的。”
“我们已经抓到杨旭了。”
孙涛再一次向着赵阳付笑了笑——
“其实之所以这次我们找你来配合调查，主要是因为在这件案子里有一件事我们始终弄不明白。赵主编，你觉得杨旭是为什么要杀陈帆？”
“那只能是泄愤啊，陈帆抢了杨旭出名的机会，我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多少还是会有点怨恨的。”
赵阳付理所当然地说着，却看到孙涛忽然在这时摇了摇头——
“不对，如果杨旭是为了泄愤，那陈帆不应该是他的第一目标，或者说不该是唯一目标。你仔细想想，当年杨旭要发表的小说是送去你那的，陈帆也是在你这里得到的那份稿子。我要是杨旭，我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纵，毕竟你才是出版社的主编，这书能不能出版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是不是这个道理？杨旭既然杀了陈帆，那他为什么要放过你？”
“孙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阳付眼睛一瞪，像是生起了几分怒意。
“分析，当然是对于案情的分析而已。我个人只是觉得杨旭的行为很奇怪。你想，凶手在行凶现场杀死了被害人，又抹去了指纹，甚至还将自己伪装成了入室抢劫杀人，这么精心策划的一场凶杀案。不应该没有后文吧？而且我们当时负责查案的人员也并没有怀疑杨旭，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为什么要跑？”
“我觉得是慌张。”
赵阳付不假思索地回道。
“没有人可以真的让自己冷静到没有丝毫的波动，也许杨旭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切，但当他接受调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他以为自己露出了破绽，所以才第一时间开始了逃亡。也许在此之前他的确有打算过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可因为警方的及时介入，使得这个人不敢也没有机会再继续作案了。”
“你说得这些我们都想到了，但有些事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其实我们已经找到杨旭了。”
孙涛做出了一脸为难的模样，而赵阳付闻言之后，神情明显迟滞了片刻。
他的确已经想到了，当薛延出现在刘豫西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到杨旭也许被找到了。
但就算是这样，当赵阳付听孙涛亲口确定了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不过赵阳付还是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了一副惊讶的模样说道——
“既然孙警官已经抓到杨旭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确是抓到了杨旭了，但我们抓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些问题。特别是每当我们试图询问案情的事情，只要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会大声喊道——‘凶手，他就是凶手。’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特别如果你是无辜的话，那就更应该配合我们查案了。”
“我当然是无辜的！可孙警官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杨旭他……”
“没错，虽然还没有惊醒权威的精神鉴定，但我个人觉得杨旭好像已经疯了。”
“疯了？”
四个小时以后，当赵阳付出现在刘豫西办公室的时候，刘豫西的神情和当时的赵阳付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完全无法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但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赵阳付竟然在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就会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
这让刘豫西在内心中感到了凌乱，甚至于无法确定赵阳付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你确定杨旭真的疯了吗？”
“我不确定，但当时我强烈要求就算是疯了也应该让我当面同他对峙证明我的清白，孙涛同意了我的要求，把我带去了审问室。杨旭那时候就坐在审讯椅上，手上还戴着手铐。他原本是很安静地坐在那上面，可一看到我就好像疯了一样，冲着我大喊——‘凶手！你就是凶手！’”
赵阳付将自己配合调查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刘豫西的神情渐渐冷冽了下来，他十指交叉在办公桌前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了句——
“疯了？我看孙涛才疯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顾正猜到了我们的意图，狼哥被抓了。然后杨旭就被找到了，而且还是疯的。他想干什么？真以为这种小伎俩对我有用？”
“刘总，你的意思是说……杨旭是装疯？”
“当然是装疯。”
刘豫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不过有件事我要再和你确认一次，关于之前陈帆手里掌握的那段视频……”
“刘总这件事我说了好几次了，当时我是完全按照你说得和狼哥交代的。除非那天陈帆亲手把证据交到了杨旭手上，否则就算他留下了证据也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了。可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陈帆凭什么会相信杨旭？我之前找人威胁过他了，他知道我们的手段，也理所当然的会以为这份证据就是他的护身符，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陈帆没可能还会相信其他人。”
“这都是你惹的祸，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就一定要做干净。我让你搞定一个女人，你却给我惹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好了，几个小警察开始和我们玩起猜谜了。”
刘豫西的神情是不悦的，因为有些事情无论他如何机关算尽好像都会留下一些尾巴，这同他最初的设想是完全不相符的。
“刘总，这事真不怪我啊……我当时也不知道陈帆会仗着自己作家的身份和赵曼有关联，更不知道他还会在赵曼的出租屋里装摄像头。还好刘总你及时发现了这件事，否则……”
“算了，之前的事先不说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杨旭……”
刘豫西向着赵阳付摆了摆手，他现在满脑子都在考虑杨旭的这种行为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薛延让赵阳付配合调查摆明了好像就是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可知道了之后他们又想做什么？
刘豫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窘境，他能够明显感到杨旭的出现像是一个陷阱，可是就算他知道了陷阱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这个陷阱被放在了什么位置上。
孙涛想要借杨旭达到怎样的目的，而关于那份证据又是否已经掌握在了警方手中。
“刘总……刘总你没事吧？”
赵阳付见刘豫西异样的沉默着，忍不住喊了他几声。
“我能有什么事？那几个警察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行了，这件事你暂时不用管了，除了杨旭的事情之外，那个孙涛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案情还在调查中，所以可能经常需要我去配合调查，让我不要离开榆林县，他会随时联系我的。”
赵阳付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你就听他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出版社正常上班下班，其它的什么事情都不用管了。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你放心，陈帆留下的那些证据八成不在他们手里，否则应该就不是配合调查那么简单了。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别留下任何的破绽，其太的事情就不用你再操心了，明白吗？”
“我知道了刘总，那农信社那边的事情……”
“呵，你觉得你想到的事情我会想不到吗？”
刘豫西有些不耐烦了，赵阳付一见他露出了这样的神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脸悻悻地离开了办公室。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渝州传媒大厦不远的街上，薛延正独自坐在车里，看着赵阳付从大厦的正门走了出来。
“老孙，赵阳付离开渝州传媒大厦了，我有必要跟着他吗？”
在看到赵阳付的动向之后，薛延通过耳机向孙涛说道。
这时的孙涛正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听着薛延的汇报。
“不用，赵阳付肯定是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了，从现在开始这孙子只会待在出版社里，生怕再露出什么破绽。你要注意的是刘豫西，按照这个人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一旦猜不透我们的目的，他反而会自乱阵脚。”
“老孙，你确定这行得通吗？万一刘豫西他猜到我们的目的了，那该怎么办？”
薛延无不担忧地回了一句。
“猜到？猜到又怎么样？我的目的就是让他自乱阵脚，他猜到了难道就会待在办公室里坐以待毙吗？这人啊，越聪明越谨慎想得越多就越容易犯错。无论刘豫西有没有猜到我们的想法，但有件事他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确认杨旭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事他自己做不了，赵阳付做不了，可总得有人来做吧？你说呢，老薛？”
孙涛的口吻满是轻松，可他此刻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半点悠闲。
在中断了和薛延的联系之后，孙涛就一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桌面，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简直就和身在渝州传媒大厦里的刘豫西一模一样。
“刘总……刘总，有您的电话……是林总打来的，说是有笔单子……”
“不接，告诉他我没空。还有，你把最近所有的会议都帮我取消掉，有人来找就说我病了，暂时不见客。”
“可是刘总，有两场会议很重要，而且是您亲自安排的……”
“说了，所有会议都给我取消掉，你还要我重复一遍吗？你现在给我出去，立刻出去！滚！”
刘豫西忽然暴怒了起来。
年轻的女秘书何曾见过刘豫西如此失态的模样，吓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踩着高跟鞋飞也似得逃了出去。
在女秘书离开之后，刘豫西依旧躺在办公椅上，大口喘息着。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出了问题，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大问题。
因为自从他决定利用许晴逼迫顾正就范之后，整件事的走向就好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顾正在那天之后就像是彻底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失去了影踪。
赵阳付安排的下属在许晴公寓的入口位置监视了整整三天，都再没有见过他出现。
而另一边，狼哥行动的失败让刘豫西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安排了。
不用说，安排他的人除了顾正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了。
可顾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许晴目前还在自己手上，刘豫西绝不相信这样一个热血警察胆敢罔顾人质的性命。
所以顾正一定会出现的，他既然能安排狼哥入狱，那就一定已经知晓了许晴的情况。
但刘豫西无法知晓的是顾正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出现，而在他出现之前又会做些什么事情。
还有杨旭，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刘豫西现在感觉所有的矛头好像都隐隐指向了自己，但他却对于孙涛他们的安排一无所知。
这是刘豫西不安的根源，而要摆脱这种根源，他就必须找人为自己了解所发生的一切。
但他要找的那个人，却同样也是最容易暴露的人。
所以……这会不会就是对手的意图？
在无法确定这件事前，刘豫西的手正反复在电话上来回游离。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因为如果再继续拖下去的话，也许一切就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