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大夫的身后,挡着一个医女,她未曾走出,梅引借着月色,和令颐房中昏黄的灯光,隐约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梅引的心骤然一紧,令颐方才那虚弱的样子是她亲眼所见,孩子活了,那令颐,只怕是要出事了。

“将军,王妃……”他附在梅引耳边,正要禀报,越萱萱却在此时看见了那个孩子,发疯一般往那个方向跑。

“楚令颐!她不能生孩子!她绝不能生下孩子!”

“放肆!拦住她!”

慕谙尘急忙挥手示意,几个跟着他的人上前去摁住了越萱萱,把她压在地上跪着。

“凭什么!凭什么我跟了王爷那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我的出身,原也不比她差!凭什么她是王妃,她的孩子身份尊贵,我却下贱!”

越氏跪在地上,双眸通红,一会儿盯着楚令颐的房间,一会儿盯着梅引,发起疯来。

“不好了!瞿大夫!您快再来看看吧,这孩子没声响了!王妃似也不好!”令颐房中突然传出那医女的叫声。

瞿大夫瞬间眉头紧拧,心中发慌,急忙跑了进去,梅引跟在他身后进屋,也半分不敢耽搁。

是个女婴。

可已经没了气息。

“将军!是老朽无能!”瞿大夫猛地跪倒在地,“这孩子出生前就在王妃腹中受了磋磨,加上老朽来得晚了些,差了那么一两刻钟。原以为平安生下来,就能够保住性命,却不想……是老朽之过!”

梅引的手轻轻抚摸过那婴儿的脸颊,她皮肤细嫩光滑,白嫩更胜于令颐。

兴许再早一刻钟,她就能救下这一条性命了。

慕谙尘站在后头看着,眸光淡淡,隐隐藏着心思。

果真,就差这两刻钟。

半晌后,梅引从那孩子的脸上移开眼神,吐出一口长气,“是这孩子与令颐无缘,不怪你。”

这个孩子的到来,原本就不如人意,身子不好,又有慕琨晔这么个父亲,也是难以平安长到二十岁。

早辞人世,兴许也不是坏事。

“嗯……”

房中突然传来令颐的闷哼声,她的眼神骤然一紧,看向瞿大夫的眼神冰冷凌厉,“此子已死,那么,王妃绝不能有事。”

“是,老朽明白。”

她看着瞿大夫绕过屏风,走到了令颐床前。

越萱萱趴在地上,半疯一般盯着梅引的方向,见她神色不对,突然笑了起来,站起身子,一步步往她的方向过去。

“这孩子死了?哈哈哈哈哈!真死了?”她倾着身子去看那医女手中的死婴,眼神空洞麻木,却又闪烁着恶毒。

“死得好啊!哈哈哈哈!死得好!最好楚令颐也死了,到地狱去跟她的孩子作伴!”

房中瞬间有剑光闪过,梅引拔剑而出,横在越萱萱颈前,手上用力,剑锋割断了她的喉咙。

“梅引!”慕谙尘惊呼出声,却来不及再阻拦。

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越萱萱口中流出,她仍保持着刚才那扭曲的姿势,和恶毒的眼神,斜斜从梅引眼前倒了下去。

围在旁边的丫鬟小厮们见了,都吓得哆哆嗦嗦,想要逃跑都不敢。

“沈梅引!你当真要造反吗!”慕琨晔眸光骤然一紧,可此时,他感受不到越氏身死带给他的痛楚,兴许原本他也不在乎这个女人。

恐慌之感,已经遍布全身。

“造反?”梅引冷笑,“王爷苛待郡主,以至于这孩子性命不保,如今郡主也命悬一线。”

“令颐郡主出身高贵,楚家于圣上有恩,到底是我要造反,还是王爷你!”

此言一处,周遭顿时寂静。

楚令颐平常受弈王府的苛待,可她与楚家都忍气吞声,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圣上是欠着楚家恩情的。

若今夜楚令颐当真身死,皇上那里,弈王定是难以交代的。

地上越萱萱的尸体还在流血,医女手上的女婴已经身体冰冷,她静静抱着那孩子走了出去,无人敢拦。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么久,房中终于再次传来了瞿大夫的声音,她总算可以进去看一看令颐了。

“全部退后,等在十丈之外。”她用剑指着弈王府中其他的人,剑身上还有血滴流下。

慕琨晔后撤几步,弈王府中其他的人也都跌跌撞撞地往府门口退,半分不敢迟疑。

哐啷一声,梅引扔下剑,独自绕过屏风,走进了令颐房中。

“孩子……姐姐,我的孩子……”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令颐的身体虚乏之极,话音也无力,一见到梅引,就伸手去抓她,想要看一眼孩子。

“令颐……”她垂首,顿了片刻,“那是个女孩儿,生得很可爱,我会让人好好安葬她。”

令颐嘴唇微张,片刻后,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梅引,满脸不可置信,“我的孩子没了,我连见她一面都来不及吗,她便走的这样快……我的孩子……”

令颐扑在梅引怀中,恸哭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断,“我这许久……若不是为着有她,是活不下去的。梅引,你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梅引眼中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她紧紧抱着令颐,“是我不好,令颐,是我来得晚了,但凡再早一刻钟,那孩子就能活下来了,是我不好……”

令颐倒在她怀中哭了许久,末了,身子也不动弹了,只有眼中还在不断流泪。

许久之后,她才再次开口,“你带我走吧,梅引,带我走。”

“我不想呆在这儿了,哪怕让我死。梅引,哪怕是死,若能离开弈王府,我也甘愿去死。”

梅引擦了擦令颐脸上的泪痕,定定看着她,“你不会有事的,令颐,是我不好,是我来得太晚了,我会带你走,一定会带你走。”

府外的人站在远处等了许久,慕谙尘也静静守在房门外头。

他自问,对于楚令颐,当真没有半分歉疚吗。

是有的。

那个孩子,原本能活。

可他这一次谋局深远,而且从古生医馆外帮了楚令颐之后,就不能回头了。

如今这孩子死了,楚令颐是死是活尚不清楚,这一局,也算如他的意,能够狠狠打击弈王一番了。

也偶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对自己心头的冰冷和狠意感到害怕,可那又怎么样呢。

厉鬼重生,本该如此。

唯一能让他有几分犹豫的,也只有昭铎。

房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偏头去看。

是梅引,她浑身染血,怀抱着楚令颐,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