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瞬,他望向梅引的眼神中有万千情意流动,有万千只蝴蝶在他胸口起舞,万千束花朵从足底绽放。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一步又一步地算计,却原来发现,自己所有的阴暗面,所有的自卑和不堪,也都能这样被昭铎接纳。
“是我不好,梅引。”他终于直视着梅引,“以后不会了。”
“殿下,我从不曾因为你灰败的过往和自保的谋算看不起你,更希望殿下不要因此不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不是这样艰难的活着呢?”
“只要殿下对得起世间生灵,对得起天下百姓。我,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立场指摘殿下的活法。”梅引的声音如一阵静水深流,缓缓注入慕谙尘心中,抚平所有的褶皱。
她舀起一勺馄饨,放在唇边徐徐吹着,刚才那首劳什子诗,是她信口胡诌的,其实连她自己也从不曾想过,向她这样历经两世,活得如此不安的人,也会有这样一天去安慰旁人。
“已近年关了,不知殿下府中可会事忙吗?”她盈盈笑着,“若是不忙,守岁之日,殿下可愿意与我一同上街去放烟花吗?”
慕谙尘挑了挑眉,“昭铎这样的大将军,也会喜欢放烟花吗?”
她愣了愣,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想要跟慕谙尘一起放烟花,这世间百态,琳琅满目的繁华也好,市井烟火的寻常也罢,于前世时,早已遍历。
在这偷来的今生,她身负血海深仇,却也还是愿意为一场烟花而活。
“过年嘛,总该热闹一些的。”
兴许我并不是想要放烟花,只是想要跟你呆在一起。
这一句话在梅引嘴边盘桓许久,终究是没说出口。
十二月里,各府都在为年节忙碌,梅引往弈王府去时,本想要见令颐一面,却刚好碰见楚夫人坐着马车过来。
“夫人,许久未见,不知夫人的身子可还好吗?”楚夫人刚下马车,就见到了梅引,她站在府门前向楚夫人问好。
“是昭铎将军啊,劳将军记挂,老身一切都好。”
听见那一声昭铎将军,梅引嘴唇微张,顿了片刻,终是没说什么。从前她与令颐一家关系都很亲密,如今令颐嫁了人,又是从前与梅引关系亲密的弈王,楚家自然要避嫌了。
“夫人也是来看令颐的吗,那我便随夫人一道进去吧。”她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厮,“新年将至,府上腌了一些鹿肉,我来给令颐送一些补身子。”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弈王拒之门外的准备,如今她跟着楚夫人进去,慕琨晔总是拦不住的。
“这……”楚夫人却有些犹豫,无声看了一眼弈王府门前的小厮,示意他进门通报。
梅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就算楚家要避嫌,慕琨晔不愿让她再见令颐,可到底是要过年了,两府之间岂有不来往的道理?
“楚夫人,我……”
“夫人!夫人快请进去吧,王爷和王妃在里头等着您啦!”那小厮兴高采烈跑了出来,却只请楚夫人,全当没看见梅引这个人。
“将军,令颐腹中还怀着孩子,想来不宜见太多人。这些鹿肉,便交给老身带进去吧。”楚夫人让丫头把那鹿肉拿上,朝梅引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
忽有一阵寒风吹到身上,白狐毛领上的绒毛细细挂蹭着梅引的脖颈,让人没由来一阵烦躁。
弈王府中渐渐传出热闹的声音,也许有楚夫人在,也能多照应令颐一些吧。
梅引其实很不喜欢冬天,也连带着不喜欢过年,因为前世被关在弈王府中的那三年,每一个冬日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去。
厌恶冬天厌恶得久了,她也就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最喜欢冬天。
京城中下了三四天的雪,梅引呆在府里跟丫头们一起糊灯笼,暮心的手最巧,一盏四角灯笼上剪了两枝梅花糊上,瞧着跟真的似的。
“你这灯笼糊得倒是好,待会儿三姐来了,我便拿你这个诓她了!”梅引把暮心的灯笼抢过来抱在怀里,眼神亮晶晶地对她笑着。
“将军要灯笼,只管拿去便是了,还抢人手艺做什么!”暮心笑着剜她一眼。
“别叫将军了,叫小姐就成了。朝中都休沐了,这儿哪还有什么将军啊?”梅引把那灯笼搁下,忽地去挠暮心的肚皮,“哪有将军,将军在哪儿呢?在这儿吗?”
“小姐!小姐别闹了!哈哈哈哈!”她抱起灯笼跑到边儿上站着,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全在小姐这儿坏了!”
“过年还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等到了大年三十,你把这灯笼挂上,跟着我到母亲那儿讨赏去!”
几个人玩儿得累了,暮心趴在梅引膝上沉沉睡去,她身上的红袄子是梅引特意嘱咐下人找了裁缝铺做的,又亲自挑了两只樱桃小钗子送给暮心。
梅引含笑看她沉静的睡着,这般打扮起来,倒真是个俏皮小丫头,跟从前全不一样了。
大年夜转眼而至,暮心央着梅引,要去厨房帮忙,也就由着她去了。
梅引忙活她自己的事情都还不够,站在梳妆台和衣柜前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因她自己往常都不大在意这些,便是母亲和三姐两个人一起做主,在年前给她做了好几身新衣服,衣服越多,反而越难挑选,若是去做别的事也便罢了,偏偏是约了慕谙尘去放烟花……
她正拿着一件金边琵琶襟外袄在镜子前笔画,三姐却在此时进来了。
“鲜少见你这样注重打扮的,可是约了谁要出去吗?”三姐唇角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三姐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人可约。”
梅引低头躲避着三姐的目光,她却侧身盯着梅引,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像等着梅引承认什么似的。
“是……是约了几个朋友罢了,三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梅引耳根子通红,连看都不敢看三姐一眼。
“哦,原来是去见朋友啊。”三姐故意拖长声线,直起腰来,从身后拿出一张梅花笺。
“那这梅花笺,想来是送错了地方,梅引既然不要,我可还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