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手书看完,金殿之上端坐的人周身都在散发怒气,沉寂片刻,皇帝腾地站起身来,把那封手书狠狠甩到了林奕逊身上!

“你自己看!”

林奕逊咽了一口口水,颤颤巍巍捡起那手书,乍一看,人就直接傻了!

这手书字迹,与他平日所写别无二致!

字字句句,都是以他的口吻,在与那些死士商议刺杀之事,他的确找了人去杀冷西洲,可这手书,的确非他所写啊!

“皇上!臣冤枉啊!臣……”

“启奏圣上!臣自认入朝以来,对尚书大人甚为恭谨。此番于家中无端遭难,差点没了性命!敢问大人,难不成只因为臣核查了江南的田产账目吗?!”

冷西洲上前打断了林奕逊的话。

此话一处,大殿中瞬间寂静,方才喊着冤枉的林奕逊,也不敢再出一言。

皇帝拧紧了眉毛,盯着跪在地上的林奕逊,城中流言,他早有听说,可林奕逊为官多年,又与弈王交好,尚算得他信任。

如此看来,倒真是他看错了人!

“账目之事,朕也有所听闻,你细细说来吧。”皇帝看向冷西洲。

“是。”冷西洲的眼神无声掠过弈王,徐徐开口,“前些日子,因职权所在,臣核查了江南田产的账本,发现江浙总督苏尚临多年来圈地近万亩。”

“但,所记甚清的账目,任谁看了都会发觉不对,尚书大人却放任不管,不知大人究竟是多年来未曾察觉不妥,还是有心包庇!”

说完,冷西洲便把那账本呈了上去。

殿中跪着的林奕逊已经抖如筛糠,皇帝瞥了他一眼,随意翻看了两页账本,就兜头砸到了他身上!

何须细看呢,林奕逊收买死士的所作所为,就已经是自己认下了这桩罪名。

梅引悄悄去看慕谙尘。

他这一局,根本连账本都不用,就引林奕逊入局,钉死了这包庇之罪。

如此手段,既躲过了换账本之人的幕后大手,又除掉了林奕逊,打压了慕琨晔,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梅引不由得思量,慕谙尘有如此计谋,在京中又暗藏势力,那他此前究竟是为何,甘愿在弈王**威之下苟活呢?

“冷西洲。”皇帝沉声开口。

“臣在。”

“朕命你,即日起赶赴江南,将所有田地农户,一一核查清楚,但凡发现圈地之处,将土地尽数归还百姓,不得有误!”

“是!臣领旨!”冷西洲跪地接旨。

梅引无声勾了勾唇角,这一项任务颇为繁重,年关将至,冷知意这年,只怕是不能在京中过了。

只是这差事办完,她再回京,必定不只是一个户部主事之职了。

“户部尚书林奕逊,暂押与大理寺,待冷西洲回来之后,再审。”

皇帝眯着眼,似是往弈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旋即甩袖离去。

林奕逊一向听命与谁,他又岂会不知,这样大数目的圈地,并非是他一个户部尚书包庇得了的,他又岂会不知。

他这个儿子,在朝中收敛势力多年,如今看来,也是该弹压了。

散朝之后,梅引直追京兆尹文大人而去。

“大人!文大人请留步!”

“将军?下官见过将军,今日一案,将军可是有什么疑处吗?”文知敬躬身行礼。

“并未。我绝不敢质疑大人和大理寺办案的水准,只是,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我随大人一起,去京兆尹府看一眼那几个死士的尸身呢?”梅引嘴角有一抹温和的浅笑,掩饰着她内心深处的疑问。

“这……将军随下官来吧。”犹豫片刻,文知敬答应了下来。

梅引一路随文知敬去了京兆尹府,被他带进了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那里头,停放着六具尸身。

“将军,依京兆尹府的规矩,您只可一观,切不可翻动尸身。”

“好。”梅引轻轻点头,走到了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边。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徐徐掀开白布,那一晚遇到的第一批死士,她尚能勉强记得他们的相貌。

眼前之人,她的确见过。

可是,当梅引细看那人颈下,却被那一道割喉的伤口吓得险些仰倒!

“将军!将军没事吧?”

文知敬正纳罕,昭铎将军见过的死人比他这个京兆尹多了不知几倍,怎么今日见这一具死尸,竟能吓成这样。

殊不知,真正吓到她的,是那一道她根本就未曾留下的伤口。

是慕谙尘。

她后撤半步,才堪堪站住,扶着文知敬的手,一步步离开了这件暗室。

这一场算计,她身为局中人而不自知,身边人便是谋局之人,她却不识。

她站在原地顿了半晌,不知该如何与慕谙尘论及此事。

怪他吗?似乎也不至如此。

也许是在散意亭之时,也许更早,在她心里,慕谙尘与慕琨晔,早已是云泥之别。

他是因为太不安,才会不告知梅引所谋之事,畏惧她的责备,畏惧将自己残忍算计的一面显露在梅引面前。

只是他不知道,越是如此,反而越叫梅引不安。

离开京兆尹府衙时,文知敬跟在后头送她,冷知意这伤一养就是一个月,京城中的风都冷了不少。

就快过年了。

她点头向文知敬道别,徐徐走下阶去,不自觉就打了个哆嗦。

梅引抬头想要寻一寻太阳,却忽然察觉,在街巷拐角处,正有一个人等在那里。

她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便如寒冬里的一抹暖阳,徐徐向他走近。

“我还未曾用过早膳,馄饨,你想吃吗?”

梅引偏着头问他,身上似有淡淡的青桂香味,叫他已然慌乱不堪的心神安定下来。

慕谙尘跟在梅引身后,想要问她为什么不责怪,却问不出口。

梅引走在慕谙尘后头,知他为什么不相告,不忍点破。

许多时候,连她都会替慕谙尘觉得累。

热腾腾的雾气冲进口鼻,她舀了一勺馄饨汤,又搁下。

“趁着冷大人这几日没走,你回头叫人送一些补血益气的药过去吧。”

“什么?”

“你曾听过一句诗吗?”

梅引的身后是正烈的冬阳,她轻柔笑着,“此间淋身三尺雪,回首已是万丈冰。今有梅花盈手赠,何惧前路少清明。”

“谙尘,既得梅花,又为何怕我,不肯信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