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也是在山里,风雨没有今晚这么大,细雨细风的山林间笼罩了一层蒙蒙白气,雨雾缭绕里增加了一份神秘感,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撩开那层面纱,窥探一番那层纱后的真面容。

山里的戏份并不少,很多场都是雨季戏,《生剥》剧组早在开机的半年前就已经选好了取景地,雨季之前就进了山。

一开始拍的大多是重要的主角戏份,叶涞兢兢业业干着在剧组打杂兼职导演助理的活儿,每天跑来跑去,就没闲下来过。

进山前他们已经拍了两个多月,盛明谦也早就习惯了身边那个默默做事,不怕吃苦受累的小助理,进山的时候他甚至没让自己的助理跟着,有什么事儿都喊叶涞。

“叶涞,去找一下编剧王老师,有个问题跟他说一下。”

叶涞抱着道具跑过去:“好的盛导,我现在就去叫。”

他说完抱着道具又跑了,盛明谦喊他:“你把东西放下再去,急什么?”

叶涞跑出去两步又折了回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额头上的发丝乱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头发丝不再遮眼睛,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像是有无限引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望着盛明谦:“盛导我现在就去。”

“不用跑。”叶涞都转身走了,盛明谦眼前还晃着那双眼。

叶涞边跑边回头应声:“知道了。”

片场里盛明谦除了喊开机声跟喊咔声,剩下的就是使唤叶涞的声音。

“叶涞,把这份文件送到那边场务房间里。”

“叶涞,去把那几个演员叫过来,讲讲戏待会儿正式开拍了。”

“叶涞,你过来,跟他对对戏。”

找不到叶涞的时候,盛明谦四处张望着喊人:“叶涞,叶涞呢?去个人把叶涞给我叫过来,乱跑什么……”

他一喊,半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就那么一声接一声传下去,喊叶涞赶紧过来,盛导着急找他。

找到人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叶涞手里拿着分镜稿,盛明谦就是看一眼,瞅一眼就让他走了。

叶涞身处其中不自知,并没发觉他的名字多么频繁地出现在盛明谦的嘴里,剧组副导跟他开黄腔:“叶涞,你可太能干了,直接让盛导收了你算了。”

编剧在旁边接了话头:“收进哪儿?收进盛导工作室还是收进盛导房里?”

盛明谦本来背对着他们坐在旁边抽烟,听完他俩的话一个眼神甩过去,副导跟编剧都举起手:“盛导生气了,不说了不说了,不该开小孩儿玩笑。”

就他们几个人,反正也没外人,副导还不怕死跟了一句:“盛导,叶涞真不错,你不考虑考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涞在旁边低着头,一个呼吸都不敢乱喘,耳垂上悄悄爬上两抹粉红,又蔓延到脖子根。

那时候剧组里所有的人都认为,叶涞这算是攀上高枝儿了,以后不愁没戏演了,看盛明谦对他的态度就知道。

有时候演员想请个假,都是先提前去找叶涞问问,提前通通气儿,如果听说盛导心情不错,那就壮着胆子过去请假,如果听说盛导心情不好,那干脆提也不提。

盛明谦不仅教叶涞怎么演戏,还手把手教他怎么导演,有时候拍完一条,还让他说说自己的想法。

一段时间之后,叶涞再看剧本时的思维也不一样了,跳开了那个固有的思维模式,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故事里的人跟事。

那时候他还从盛明谦身上学会了一个词,因果。

因果因果,因果不空,种因得果。

只不过那时候叶涞没想到,后来的那么些年,他跟盛明谦两个人始终没逃过这两个字,反而身陷因果之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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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到了叶涞的那场戏,盛明谦又跟编剧产生了分歧,两个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气,又谁都说服不了谁,两个人争执了半天,那天的戏份一直从早上拖到下午。

就在摄影师说再不拍光线就没了,这时候叶涞提出那就先拍两版好了,拍好之后再讨论。

两个人终于不再争论,盛明谦拍了两版,最后他跟编剧又同时想出了一种更好的拍摄方式,两个人第二天把剧本里的一个剧情改了一下,增加了几场戏,让剧情冲突更明显。

增加的是几场雨戏,几个少年在山林里打赌,最后遇到危险时叶涞演的池文被同伴抛弃,池文一个人在山林里迷路,三天才从雨林里走出去的戏份。

那几场雨戏是在一处山洼里拍的,五个人的大场戏拍完,只剩下叶涞自己的戏份。

叶涞淋了半天雨,依旧没拍出盛明谦想要的效果,大雨停停下下,盛明谦要求镜头前后的雨丝跟光线效果也要一致。

在大雨里ng了三次,大家都穿着雨衣雨鞋,也都淋得不耐烦了,盛明谦骂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叶涞,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刚刚的表情不对,三天,你能体会三天的绝望吗?”

“这么大的雨,你让十几个工作人员陪着你一个人在这儿耗时间吗?剧情我已经跟你讲过几遍了?”

他越骂叶涞越紧张,只能一个劲儿地跟其他陪着他的工作人员鞠躬道歉,最后一次拍摄情绪对了,台词又错了。

第五次ng之后,盛明谦把手里的剧本一扔,一把掀开头顶的雨帽跑过去,大雨落在盛明谦肩膀上溅起水花,几秒钟的时间,水柱顺着盛明谦的头发往下淌。

“你能不能拍,不能拍趁早说,是不是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山里三天才能找到绝望跟仇恨的感觉来?”

叶涞心里咚咚直跳,低着头听着训话:“盛导,我再找找感觉,我能拍,能拍能拍,您别换人行吗?”

大雨里叶涞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单薄的衣裤紧贴在身上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透过衣服能看出他身体的轮廓,胸前凸起的两点贴着布料,薄薄的肩膀一直在发抖,眼睛也被雨淋着只能睁开一条缝,脸上的雨水模糊了五官。

打光的设备摆在旁边,盛明谦透过那片光盯着叶涞的脸,突然就不再骂了,声音也小了:“谁跟你说要换人了?”

盛明谦说完,转头一挥手:“今天不拍了,收工收工,回去休息吧,下次雨天继续再拍这场戏。”

工作人员得了令,开始七嘴八舌收设备,抱怨声还是不断,有人跑过来给盛明谦撑伞,盛明谦直接甩给叶涞。

伞柄摔在叶涞手里,他还沉浸在刚刚拍摄的情绪里,没反应过来手也没抓稳,伞从他手里滚在地上,被风吹着又往草坡下滚了几圈。

叶涞听到雨声里夹杂着一声叹气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等他抬头想去找那声叹气的来源处,盛明谦已经跑了两步帮他把雨伞捡了起来,撑在他头顶,半拉半拽着把他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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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正好是暑假,山里住宿条件有限,没有招待所跟旅馆,剧组直接租了当地一所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大家都住在教工宿舍里。

虽然是教职工宿舍,但也没比学生宿舍强多少,剧组工作人员男多女少,大家把有独立卫生间的宿舍都给了女生住,男的都用楼里的公共浴池跟卫生间。

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叶涞身上沾满了土泥跟碎草叶子,衣服上还有几个苍耳子,他很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但又不想跟其他人一起用公共浴池,回宿舍之后就没出来,想等他们都洗完了再去。

前几天没他的戏倒是没淋雨,打盆热水在宿舍里擦擦身体也就睡了,今天晚上不洗肯定是睡不了。

叶涞先擦了擦头发上跟身上的水,又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刚换完衣服敲门声就响了,叶涞去开了门,盛明谦黑着脸站在门外,盛明谦衣服也没换,头发还湿哒哒地贴着脸。

“明……”叶涞叫出一个字就停住了,后面的谦字没说出口,又改口叫他“盛导”,小声问他怎么了。

“洗澡了吗?”盛明谦问。

“还没呢,等他们洗完我再洗。”

叶涞只开了一条门缝,盛明谦站在门外,两人这么说着话,走廊上路过的工作人员老往他们这边瞟,盛明谦回头看一眼,往这边看的人又跑开了。

“拿着换洗的衣服跟洗漱用品跟我走。”盛明谦说。

“盛导,去哪儿?”

“去洗澡。”

“盛导,我不想跟他们一起洗,我待会儿去就行。”

盛明谦压着眉:“不是公共浴池,快点收拾东西。”

叶涞听完懵了一会儿,没再继续问,听话地转身进去开始收拾东西。

盛明谦也跟着叶涞进来了,在他宿舍里看了两眼,随便从书桌旁边抽了张凳子坐下,坐在那看着叶涞收拾东西。

因为盛明谦在旁边一直看着,叶涞脑子里一片空白,做什么都不对了,在宿舍里翻来找去,洗发水拿成了洗衣液,沐浴露拿成了花露水,毛巾塞了条刚刚自己擦泥的脏毛巾,换洗衣服是阳台上晾着的还没干透的衣服。

等他拎着袋子端着洗脸盆,走到盛明谦面前说他准备好了我们走吧的时候,盛明谦没动,抬着下巴往他东西上瞄一眼,又直勾勾盯着他,也不说话。

叶涞穿着拖鞋,脚趾勾着拖鞋底,不知道哪里不对,硬着头皮问:“怎么了盛导?”

盛明谦站起来,指了指他袋子里的洗衣液跟花露水:“你带洗衣液跟花露水,去干什么?”

叶涞这才顺着他手指低头看了看,等他看清自己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重新拿好东西才跟着盛明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