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十二月底,噶布喇却因病去世了,噶布喇其实病了半年多,却一直不忍告诉自己这个女儿,怕她担忧,直到病入膏肓,所有人都知道了。
赫舍里芳儿顾不得产后需要休养几月,得知她阿玛病重的消息,寸步不离他的房间。
赫舍里芳儿看着无比消瘦的阿玛立即红了双眼,颤颤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噶布喇一脸慈爱:“芳儿,你都已经是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啊?”
赫舍里芳儿忙低下头:“阿玛看错了,女儿没哭。”可她眼中的泪竟刷刷掉落,止都止不住。
“芳儿,我昨晚梦见你额娘了,她还是如十多年前的模样,曦月如华,清丽端庄,可你阿玛已经老了,你说你额娘会嫌弃你阿玛吗?”
赫舍里芳儿摇摇头,早已泪流满面:“不会的。”
噶布喇嘴边一直挂着微笑:“你阿玛是个粗人,当年你额娘嫁过来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你阿玛只会练剑,在你额娘面前,连话都说不全,总是结结巴巴,徒惹她笑话,不过你额娘就喜欢你阿玛的老实可靠,不像别的王孙子弟竟会说些甜言蜜语。”
“在你两岁的时候,你额娘便丢下我们父女离开了人世,当时你阿玛痛不欲生,几度恨不得下去陪你额娘,可看到我的芳儿长得那般可爱,阿玛是真的舍不得。”
“在你五岁的时候,想和阿玛一样学武,无论你怎么求我,我都不许,当时你的小嘴嘟得都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可阿玛怎么舍得我女儿习武呢,练武多苦,阿玛心疼啊,也不忍看到芳儿流血,更忍不看到芳儿受伤。”
“后来芳儿越来越大,便越来越像你的额娘,你的额娘很喜欢读书,经常会给你阿玛讲故事,你阿玛笨,开始听不大懂,她却很有耐心,一遍遍的讲着,我记得那时,有你额娘相伴的日子,是你阿玛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就这样,我看着芳儿一日日长大,一直为我能有这个女儿感到骄傲,现在我的芳儿不仅大了,嫁了人,还当了额娘,还可以独当一面,母仪天下,也不止阿玛一人疼你了,还有那么多人疼爱芳儿,阿玛好欣慰,可以放心去陪你额娘了。”
赫舍里芳儿一直低着头流泪,终于忍不住抱住她阿玛嚎啕大哭起来。
噶布喇吃力的回拥她:“赫舍里家族的女儿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坚强,阿玛要走了,只想看到我的女儿笑,芳儿,好吗?”
赫舍里芳儿急抹了抹眼泪,极力压制住内心强烈的悲痛,给他阿玛一个安心的笑容:“阿玛,您到那里,好好陪着额娘,也少喝些酒,免得额娘凶你。”
噶布喇笑着叹气:“你额娘可温柔了,才舍不得凶你阿玛,哎,我的芳儿就是喜欢操心。”
一直到噶布喇欣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赫舍里芳儿始终笑着,她只想让自己的阿玛走得安心,可到她的阿玛与她的额娘合葬,赫舍里芳儿才对着自己阿玛与额娘的墓碑痛哭道:“万爱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额娘生我,鞠我,阿玛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母何恃,无父何怙?”康熙一直陪着她,度过了她最悲痛的一段时光。
赫舍里芳儿入宫第六年初春,是吴兆骞返京的日子,纳兰容若五年前与顾贞观定下五年之期,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这五年,纳兰容若竭尽全力为吴兆骞翻案,四处搜寻证据,这个案件是由顺治钦定,康熙本无昭雪之意,但看到纳兰容若多年奔走,诚心至此,特批准吴兆骞重返京城。
顾贞观和吴兆骞对纳兰容若感激不尽,返京后的吴兆骞含泪拜谢,顾贞观也是紧握纳兰容若的手诚挚的说:“容若侠肝义胆,一偌千金,对我的恩情,誓死难忘,今之人,总角之友,长大忘之,贫贱之友,富贵忘之,相勖以道义,而相失以世情,相怜以文章,而相妒以功利,吾友吾且负之矣,能爱友之友如容若哉!”
纳兰容若很似动容:“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仅这一句,表达了纳兰容若想与顾贞观世世为友的强烈愿望,这让顾贞观感动万分,竟留下热泪,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纳兰容若回到府中,看到卢雨婵在后花园忙得不亦乐乎,他的爱妻正在为她中的每一朵花的花柄上系一个小小的护花铃,防止树上的鸟儿将她心爱的花儿啄伤,卢雨婵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见他一脸喜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纳兰容若见卢雨婵笑得十分开心,忍不住问她:“你高兴什么?”
卢雨婵朝他温柔一笑:“我看到冬郎高兴,也忍不住高兴了。”
纳兰容若拥住她幸福一叹:“真是个傻丫头。”
纳兰容若回到书房,桌上摆着卢雨婵中的鲜花,淡淡的花香飘散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卢雨婵明媚的笑容如四月桃花,连周围的景色都为之绚烂,纳兰容若那时总想,有君王信任,有知己相交,有爱妻相伴,他的人生真的已经圆满,他算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他却从未想过他无比珍视与得到的一点点失去的时候,会有多么的绝望,而这所有一切只不过是命运给他开得最荒唐的玩笑罢了。
索额图与纳兰明珠虽然政见不同,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纳兰明珠作对,可两人最后成为政敌,却是因为纳兰容若打了他的爱子赫舍里格尔芬。
原来赫舍里格尔芬在索额图的放任下,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竟有一日当众强抢起民女来,民女誓死不从,赫舍里格尔芬便将那位民女的爹打得半死不活。
恰巧被纳兰容若碰到,纳兰容若及时救下了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和被格尔芬正在欺辱的少女。
赫舍里格尔芬丝毫不知悔改,还十分蛮横的指着纳兰容若:“知道爷爷我是谁吗?我可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皇后娘娘是我姐姐,敢管爷爷我的闲事,我看你这小子是活腻了。”
纳兰容若闻言脸色丝毫未变,将赫舍里格尔芬狠狠打了一顿,冷冷道:“打得就是你!”
赫舍里格尔芬被打得半月都下不来床,索额图气愤不已,忙请康熙与赫舍里芳儿为他做主,重罚纳兰容若。
康熙觉得赫舍里格尔芬与纳兰容若都有错,考虑到纳兰容若确实太过鲁莽,不该对赫舍里芳儿的弟弟下这么重的手,准备适当处罚一下。
赫舍里芳儿却劝道:“玄烨,是我弟弟做了错事,纳兰公子教训的是,等我弟弟养好伤后,你再关他几月,让他多吃些苦头,以后的坏习性也就改了。”
康熙一脸讶然:“你弟弟被容若打得够惨了,你还想让朕关你弟弟?朕原以为你会生容若的气,朕记得明相欺负你卢妹妹,你气得都不理朕了,这次明相的儿子将你弟弟打得下不了床,你怎么只有惭愧。”
赫舍里芳儿微微一叹:“我这弟弟小时候就喜欢乱发脾气,也喜欢到处闯祸,被芳儿教训了几次后还算乖巧,只怪叔父平日里太宠着他,芳儿进宫后也再管不了他,没想到现在大了,竟变成了这样,若不趁着现在好好教训,以后我弟弟再闯下大祸,那我不止是心疼,而是悔恨了。”
康熙有些为难:“关你弟弟还是算了,你叔父毕竟对朕有恩,让他回去好好管教便是。”
赫舍里芳儿却坚持道:“玄烨,情分是情分,国法是国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可不能因他是芳儿的弟弟就想着包庇,也不能因芳儿的弟弟所犯事小,便从轻发落,我弟弟现在都敢当街抢人打人了,若处罚他轻了,那以后岂不是敢杀人放火,法不容情啊。”
于是康熙不仅没有对纳兰容若做任何的处罚,而且赫舍里格尔芬伤好后,又将他关了三个月,索额图是又气又恨,气赫舍里芳儿忘恩负义,不出面维护自己的弟弟,却劝皇上将他关押,受尽牢狱之苦,恨纳兰明珠教出来的儿子将自己的儿子差点打成废人,自己却无法为爱子报仇,打自己儿子的人还好好的,而受伤的儿子却还要去蹲大牢。
索额图从小就疼爱赫舍里芳儿,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对待,可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和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彻底撕破脸面。
康熙对贪官深恶痛绝,他曾说过治国莫大于惩贪,多次表示要重惩贪酷,每遇到一个贪官,他都气愤不已,忍不住对赫舍里芳儿叹息道:“芳儿啊,你与朕平日里那么节俭,你也约束后宫所有人节俭,可我们都节俭了,紫禁城外面的人却想方设法的贪,气死朕了。”
赫舍里芳儿不禁问他:“玄烨,你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体到底值不值啊?”
康熙又是一阵叹息:“能不气么,我们辛辛苦苦省下来的东西被一群混账又千方百计吞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赫舍里芳儿只是一笑:“不是他们的东西,通通都要吐出来,你也别气了,将贪官污吏一个个抓出来才是正事。”
康熙点点头。
其实朝廷中贪污受贿的官员有很多,连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以前也是行过贿,受过贿,要是在朝廷重臣中找一个双手真的干干净净的,恐怕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人微言轻的小官员,那还不是见风使舵,看上面的人脸色行事。
当初康熙的重点是擒拿鳌拜,清除鳌拜党羽,现在他稳定朝局后,又想到了整顿朝纲,严惩贪官。
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位高权重,自然没人敢弹劾他们,可索额图的党羽与心腹却被人接连弹劾了好几个,侍卫内大臣额奇,因收受属下金碗等物,被康熙指为品行甚秽,革去官职,侍郎温代,虽有才能,但因贪污被发配充军,而广东巡抚金隽与山西巡抚穆尔赛本是由索额图一手提拔,也是索额图的至交好友,却因贪污受贿恶劣,康熙要将其处死,索额图忙让他的所有党羽替他们二人求情,皆遭到康熙重批,康熙只道:“朕不行立断,谁肯执法耶?治天下以惩贪奖廉为要,廉洁者奖一以劝众,贪婪者惩一以儆百。”
索额图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赫舍里芳儿,只希望她的侄女能念及旧情帮他一次,而赫舍里芳儿听闻此事后,不仅不求情,还劝她叔父,别将心思用在以权谋私上,多放在为民做主上,后他的两个好友皆被斩首,自此,索额图与赫舍里芳儿的关系越来越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