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还记得多尔衮,但多尔衮已经记不起翟哲了。

土默特归顺后,察哈尔人在被清蒙联军在托克托草原击败后,选择了臣服。不敢心里服不服,至少表面上是臣服了。没有汉人的支持,势单力薄的漠南蒙古人无法与大清抗衡。

被人惦记着是有时候一种危险,有时候是一种荣耀。

北京城广渠门外,多尔衮伸手挡住有些晃眼的阳光,往远处眺望。

“王爷,来了,看见了銮驾的旗帜了!”济尔哈朗垂着头插言,面对皇太极他也没这么拘谨过。

车驾缓缓驶来,正中的銮车上,坐在一个翘眉凤眼的女子,发髻上插着凤冠,脸色严肃,气态庄严,在她身边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小孩。

“恭迎陛下进入北京。”

“迎接陛下!”身后群臣附和。

多尔衮走到銮驾前,伸出扶住车缘,抬头柔声说:“辛苦了!”

那小孩眼睛看着地面,那女子脸色微红,依旧仰着头,连一点眼角的余光也没看过来。多尔衮腹下升起一股热浪,恨不得现在就撕开那件光鲜亮丽的凤袍,把她拖到**,压在那雪白又活泼的胴体上。

她愈庄严,他愈兴奋。

“皇兄,你走好吧,你的儿子和皇后就交给我吧!”

现在是他这个皇父摄政王最荣耀的时刻。

“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仆!”十五年来,或从宣大,或入山东,一斧头接着一斧头,皇太极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一命呜呼,把成熟的果子放到他手里。

崇祯十七年。

顺治二年。

九月。

多尔衮力主满清六岁的皇帝顺治迁都北京,当然还有让他梦魂牵绕的皇后,那个女真大军环绕近十五年不得入的大明的京师成了满清的都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汉臣仆地,半年中,他们朝拜的对象换了三个人。

“起驾!”

多尔衮在众目睽睽下陪在銮驾边,与车驾共进北京城。

其实早在李自成入京城前,满清十万兵马便已集结完毕,原想从西协和中协入关,行军至翁后时接到吴三桂的“乞和”书信,随后便是一片通途。打着为崇祯皇帝复仇的旗号,兼有吴三桂为先锋,洪承畴等人联络故吏,不费吹灰之力击败了李自成在北京的大军。

山西、山东之地半年之前还属于大明,归顺李自成不久,人心不定,望风而降。有了洪承畴和范文程等汉人帮忙,各处的形势很快稳定下来。

原本多尔衮准备多铎督军攻江南,阿济格督军攻大顺,但没想到一个月前,清军在怀庆被李自成在河南集结的军队击败,让他改变了策略。命阿济格从山西进陕西,多铎部从河南攻潼关,两路夹击西安,追击李自成。而正在此时,江南新明的使团到达北京,与他商议共击流寇之事,这不是想睡觉的时候别人送来了枕头吗?

北方的消息,翟哲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关注了。

何况现在各处兵荒马乱,想打听点消息太难。困死浅滩或者是蛰伏待翔?一切依最终的结果而定。

秋天的海边能见度很好,台州海岸边一座高山顶部,一圈人登高远望,中间一人峨冠博带,长襟宽袖。

数百里之外,模糊可见收尾连贯近百支庞大的战船从南往北而过。

“郑氏水师!”翟哲伸出右臂遥指,“好一支庞大的舰队!”

众人都在仔细看,目测战船很大,胜过宁绍军镇所有的战船,翟哲现在还没有银子花在海上。在余钱不足的局势下,每一个铜钱都需花在刀刃上。

“这足有两万多人吧?”

陈虎威答道:“有了,郑氏有水师十万,火器犀利,南洋海贸皆归他的统管。”

郑氏水师与宁绍军镇相似,都是带有私兵的军镇,但郑氏更彻底,因为他不需要朝廷的军饷,日本-福建-南洋三角的贸易让他有足够的财力负担的起那么多军队。

“自古守江必守淮,郑氏水师虽然厉害,但想守卫长江难。”

没有江淮之间作为缓冲,近千里的长江岸,根本不可能守的住,突破口太多了。

“又不是真想守长江。”柳随风瞥着嘴,“大人要再不回去,在宁波府等着那几个士子该骂娘了。”

战船在眼中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楚,翟哲才想起来接上柳随风那句话:“有方以智在接待,先晾他们几天!”

“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把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柳随风有些愤怒,看架势没听到别人骂娘,他自己倒是先想骂上了。

翟哲呸了一口,说:“高人到处都有,可惜没用到正点子上!”

他收留方以智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一开始也只有黄宗羲知道,但两个月过去,竟然被东林党人大肆宣扬,闹的江南士林皆知。后来与方以智交好的顾杲等人来到宁波,借着机会找上门来。

目的当然为那件大事——“清君侧”。

外敌当前,不思抵御,内部竟然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江北四镇支持马士英,若他与左良玉联手,这新朝怕很快就分崩离析。而且闽地的郑氏也还支持朝廷,东林党这是要闹哪出。

翟哲很生气,东林党斗不过马士英,那是他们自己之前不开眼。他好不容易与马士英搭上线,这一闹腾,马首辅对他又该不放心了。没办法,谁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敢存侥幸心理。

这叫算计别人的时候都在偷着乐,被别人算计的时候都很不爽。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十几日前陈子龙竟然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外地当前,不可轻举妄动,云云。”,让他啼笑皆非。陈子龙在兵科,能给他写这封信不是空穴来风。新朝的兵力并不强盛,顺贼和清虏都在江北,若再要防御浙东的自家人,这满是窟窿的破船不沉才怪。

“走,下山!”

一行人下山回到天台山脚下的兵营,翟哲又呆了三天,返回宁波府定海卫所。

顾杲等人还在,方以智每天被宗茂使的像个拉磨的驴子,实在是没多少功夫来陪他们几个吟诗作赋。

再见面又是老调重提,翟哲又不好把这些人大棒轰走,实在是不甚其烦。

最后留下一句话,“左侯若动,我当相随。”

顾杲等几人满心欢喜离去,又说起与卢象升弟卢象观的交情,把翟哲的忠义狠命夸了一顿。

前脚送走顾杲,翟哲命方进磨墨,挥毫落在雪白的宣纸,他写的极慢,写完之后,又仔细看了一遍。

“……因新募士卒不通军事,请往台州天台山下设立兵营练兵,朝廷有用,令至即出,待圣上召唤挥师北伐……”

待笔墨干涸,翟哲小心折叠好,装入信封,交给方进:“快马加鞭送往南京兵部。”

“遵命!”

天台山下的兵营早就有了,翟哲写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马士英,他要往浙东偏僻的山区练兵去了,朝廷的召唤令不到,他是不会出来惹麻烦的。

仅仅靠一封信怕是无法让马士英安心,翟哲绝不想让自己成为朝廷的麻烦。

在定海卫所呆了一天,他回到白沙镇上家中。

白沙镇只有三四百户人家,翟哲当时在这里立府时,把这里的人都吓的够呛。这里离定海卫所近,但浙江防倭总兵的府邸一直都在宁波府,还从未有人放在这等偏僻的地方。

封为东海伯时,宁绍各地的大小官员起来贺礼,费了半天才找到了这个地方。

今天的翟哲表情很严肃,乌兰也没敢嘻嘻哈哈。

翟天健每天要往私塾里念书,翟天行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一把抱住翟哲的腿就不放,乌兰看翟哲满腹心思摸样,识趣的把儿子抱走。

一次沉默的晚饭,翟哲在家里时,从没像今天这样沉闷过。

一直等仆从收拾外餐桌,翟哲才舒展开没有,朝范伊说:“你到我书房中来一下。”

翟哲的书房一直是用来商量大事的地方,就像范永斗的书房,在这里翟哲和随意,其他人很拘谨,范伊也不例外。虽然她明天每天都到这里来擦拭灰尘。

“坐!”

范伊宁愿翟哲不要对他那么客气,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

“我想让你去南京!”

“啊!”

“带上天健。”

“啊!”

两声“啊!”,一身比一身惊讶。

“你只需呆在那里,有萧之言在那里。也许会有些官家的夫人来邀请你,你可以陪着他们闲聊些裘衣、珠宝,有人来送礼全部收下,但说到朝政之事时,你便一问三不知。”

范伊紧张起来,翟哲还从未让她抛头露面过,着急问:“发生了什么。”

翟哲微笑,握住她的手,缓声说:“没有什么,只是让朝廷对我放心点。”

范伊坚定的点头。

“你放心,夫人和儿子,我还是能护得住的。”

翟哲的声音不大,但能让范伊相信必然会如此。

他不需要这么做,也没人敢让他这么做,但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有好处。马士英不用调动手头上不多的兵力来防范他,他们虽不是盟友,但也不会是敌人。他相信以马首辅的为人,一定不会忘记给他回报。

如果,仅仅是如果,能让左良玉停止那个愚蠢的主意,那就是更是意外之喜了。

在南朝初定,人心思安的时候妄动兵戈,不得人心,掌握了士林舆论的东林党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