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
俗语说, 蜻蜓低飞要落雨。
小时子不过是亲手去将香炉中的一捧香灰倒掉,就这转瞬的功夫,外头已然是落了如烟的秋雨。
谢锦安立于廊檐之下, 伸出骨节分明的一手,静然地沐着雨丝。
俊美昳丽的侧容朦胧在烟雨之中,似一副画。
有谪仙落于凡尘的氛觉。
听见小时子小跑而来的声响,谢锦安微微侧脸瞥去。
方才在皇上面前的苍白默然, 此刻已然溶于这场秋雨之中。
“走罢,天色已快黑透了。”谢锦安小心地拂去荷包上沾染到的雨点,神色平静地对小时子吩咐道。
想来阿菀在府中,已经等他许久了。
他也……有些累了。
“殿下放心,奴才早就派人去宫门前吩咐车夫准备着了。”小时子望了望外头隐约有变大趋势的雨幕, 对谢锦安道:“只是外头雨势渐大, 关雎殿中原有雨伞放在仓库中,容奴才去寻一寻。”
“不过一点小雨。”谢锦安却不愿意再耽搁片刻,道完这一句后,就潇洒踏入雨中, 步履匆匆地往宫门口们去。
“欸,欸殿下——”小时子不及阻拦,只能伸手望着谢锦安大步离去的背影。他生怕再耽搁片刻,马上就有倾盆大雨披头淋下, 就只好硬着头皮,小跑着跟上谢锦安的背影。
秋雨果然是越下越大的。
大到原先还能从容在细雨中飞舞的蜻蜓, 只能凄凄惨惨地扇着沉甸甸的翅膀, 落在小时子路径的低矮灌木丛中。
蜻蜓是花鸟房顺带着养的。
为着让宫中贵人们赏心悦目, 所选育的蜻蜓就和鹦鹉翠鸟一样, 有五颜六色的光彩。
即便是落在草丛中, 亦亮丽如琉璃映光。
漂亮得让小时子花了眼,在宫门口没有抬头看前面。
一头撞在谢锦安身上。
小时子未来得及揉一揉酸痛的鼻头,就想先出声行礼谢罪。
忽而看到前头伸出一截油纸伞的伞边。
檀木做骨,油墨映画。
是当时皇上赐下的、备在肃王府中的御伞。
专给肃王夫妻用的,以彰显皇室身份贵重。
是王妃来接王爷了呀。
小时子立刻就噤了声,悄不作声地探头往马车那儿看,果然瞧见琥珀撑着一把素伞,在对着他招手让他过去。
他就嘿嘿一笑,用手在额上搭了个挡雨台,随后往那儿就闷头奔去。
“王妃娘娘怎么来了,等了多久呀。”小时子喘着气,压低声音问琥珀。
琥珀便低笑道:“原是要陪安乐伯府的张小姐逛逛的,可才走到池子那儿,张小姐就说蜻蜓低飞恐要下雨,赶紧回去才好。”
“王妃空闲了下来,想起府中马车上还未曾放备用的伞,又惦念着王爷,干脆过来等了。”
“至于等了多久,王妃叮嘱了我,不许告诉你的。”
*
谢锦安立在宫门之下,有些怔愣地盯着顾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惟掌心护着的荷包如棉花一样柔软。
“王爷?”顾菀换了身适合雨天穿的短式襦裙,见谢锦安呆立在原地,便提裙上前,踮起脚尖,将檀木纸伞举过谢锦安的头顶。
她一手举伞,一边伸出手用帕子拂走谢锦安发丝上悬着的雨珠,明眸中弯出带着温柔的笑意:“王爷怎么突然感觉变傻了许多,还在雨里头站着。”
顾菀仰面近了谢锦安,彼此气息交缠,在掺了幽香的焚木香气中,自然就看见谢锦安眼中有细细的红丝泛起。
像是……这双深情动人的桃花眸中,曾经含过一汪热泪。
带着些许的疲乏,不见今日走时的飞扬意气。
这回轮到顾菀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握住正在擦拭雨水的帕子。
男子的发夹着雨气,滑入顾菀掌心。
雨气微凉,像是从顾菀的掌心一直流淌到心中,让她整个胸膛都变得酸涩胀痛起来。
而低首,便能看到谢锦安紧握着荷包的手。
雨丝密密,荷包光滑的缎面上,竟是一点儿水珠都没有。
里头放着的那朵秋海棠,想来也是安然无恙的。
脑中浮现出这话,令顾菀心尖一皱,眼底有柔软与心疼溢出。
她当下就顾不得许多,握住谢锦安的手,拉着谢锦安向着马车走去:“雨势渐渐大了,等到马车上,我再给王爷细细地擦拭一遍。”
顾菀生怕谢锦安淋得雨更多,焦急之下,险些让颇重的檀木纸伞脱手滑落。
是谢锦安及时回过神来,接过纸伞,自然地向顾菀偏去,任由雨丝落入他的的颈脖中。
对上顾菀眼底的绵软情绪,谢锦安抿起薄唇,露出一个极柔和又含着意气的笑:“好,咱们先上马车。”
秋日的雨虽如春雨一样,是微微的凉意,但若是落在人身上,不及时擦去,就会有中入骨的秋意寒凉。
故而顾菀在来时,还备下了烘烤暖手的小手炉与一盅驱寒的浓姜汤。
甫一上马车坐定,谢锦安便主动接过顾菀手中的帕子,侧过右半边的身子。
还赶在顾菀开口前,出声问道:“阿菀在宫门口是不是等了许久,有没有淋雨?今日下午府中一切可还安好?不知晚膳准备了些什么?”
他一气儿抛出三个不同的问句,而后神色自然地用帕子去擦拭被雨水打湿了薄薄一层的乌发。
顾菀并未开口回答,而是先将小手炉放到谢锦安怀中,又小心地从食盒中端出浓姜汤,然后静静地望着谢锦安。
见他擦拭间姿势不便,到底是没忍住,将谢锦安湿了大半的右肩膀板正过来,用备好的一大块棉毛巾覆上去擦拭雨水,口中道:“王爷这肩膀湿哒哒的,还想不给我看见呢——见了下雨,不论大小,都该撑伞才是。”
“王爷可不许嫌麻烦的,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不慎染了风寒,整日鼻腔塞塞、精神蔫蔫的,那可是不好受的。”她怕自己说软了引不起谢锦安的重视,仗着年轻体壮不在乎这些,就故意瞪了眼睛说这话。
平日里温柔娇妩的人故意作出凶样来,落在谢锦安眼里,别有一种酥酥痒痒的威慑力,让他乖乖俯下身去,方便顾菀动作。
“其实刚走时雨才落下,而且细针似的,我便想赶紧跑出来,好早些回府见阿菀。”谢锦安被厚实的棉毛巾裹住,带着点闷闷笑意地道出这句话,尾音中还有一分被包容才会流露的小委屈。
整整一个下午未见,谢锦安着实是有些想念顾菀的。
“我答应阿菀下回若是碰见坏天气,定然将挡御的东西准备好,再行出门之事。”察觉到雨珠被拂去大半之后,谢锦安便重新直起身子,一双眼清潭似的看向顾菀,拉过顾菀与自己一样泛凉的手。
两人双手交叠,一同握着那精巧的小手炉,像一朵含苞的花儿。
“阿菀也要答应我,坏天气就不用出门来接我了,阿菀的身体同样重要。”清潭泛起水波,谢锦安眼中翻涌起桃花入池的情意,俏皮地学了顾菀方才说的话:“若是不慎染了风寒,那可是不好受的。”
顾菀轻盈笑出声来。
“王爷这样说,我当然是应下的。”顾菀眨了眨眼,回圜道:“不过还要看情况嘛。”
“王爷想早些见我,我自然也是……想见王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