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正如李管家所说, 池中亭四面绕清波,十月中旬虽无满池荷花清艳,但秋风拂来, 枯荷隐响,别有一番景致风光。
是赏景的好地方,也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管家将饭菜放置好后,就领着人悄悄地下去, 惟留下琥珀服侍着顾菀。
琥珀便一边布菜,一边同顾菀汇报府中诸事。
提起卖货郎传给顾萱的消息时,琥珀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世上的天良,恐怕要被老亲王一人丧尽了!”
卖货郎所传消息中,便有一句“老亲王府近日奴仆受鞭伤, 浑身青紫者众多”。
想来是老亲王被皇帝训斥禁足, 后又被收走丹书铁券,往日前仆后继送美人送珍宝的人皆是消失不见,老亲王恼怒之下,便发展了这一折磨下人的“爱好”。
想来顾萱知道这一点后, 要好生“照顾”老亲王的想法会更加坚定。
“今日我见镇国公,很是有些春风得意的模样,想来不论是官场上,还是情场上, 都是顺顺利利的。”顾菀不想多提老亲王,夹了一筷子脆嫩的清炒菌菇, 问起琥珀从前她院中意图勾.引镇国公那个婢女:“水儿呢, 想来是心想事成了。”
琥珀提起不安分的水儿, 不复从前烦恼, 和顾菀一样露出几分笑意:“王妃出嫁前, 特意安排了她去何姨娘的院子里。何姨娘领会王妃的意思,不但圆了水儿的梦,还让自己在府中的日子从容了不少。”
说罢,琥珀略顿了顿道:“王妃放心,这事儿已经悄悄地传出去了,想来不少人耳朵中都会有所听闻。”
女儿前脚出嫁还未几日,自己后脚就收了女儿闺阁中用的婢女。
这事儿传出去,便会让人觉着镇国公行事荒唐。
倒是和老亲王最初的作风相似了。
要是传到了正是厌嫌的皇上耳中……
“王妃今日向大小姐透露了太子行踪,可要奴婢去打点一番?”琥珀想起此事,不免开口询问。
她家王妃心善,想要成人之美,却也不能忘了要用钱财保稳一点。
“顾莲拿定了主意,她自己自然会去行动。”顾菀淡然摇了摇头:“蓝氏心疼女儿,顾莲手中可有不少的金银,咱们很不用为她费钱费心的。”
不管最后顾莲能不能成事,都不妨碍顾菀的计划。
“倒是要遣人与祖母说一声,四妹妹十一月十八的及笄宴,我想着参与操办。”顾菀想起此事,明眸中划过几抹慎重。
她也答允了顾芊,为她择一门人品好又上进的亲事。
这件事情要好生挑选才行。
顾菀一边打算着往后要做的事情,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
刚刚回到“合韵同声”准备仔细研究铺子账目,琉璃就带着笑来回:“王妃娘娘,外头张小姐来了。”
琉璃话音刚落,张瑛便如一匹健跃的俊美小驹,带着蓬勃的活力踏进屋中:“菀妹妹,我可算是能来见你啦!”
未及定下身形,张瑛就在顾菀眼前转了一圈,蹬了蹬脚上的鹿皮小靴,对顾菀笑哼道:“快瞧瞧,我这新到手的骑装怎么样,好不好看?”
“剪裁合宜,料子顺滑,颜色也很衬你。”顾菀面上被感染上明快的笑意,绕着张瑛细细地看了一圈,忍不住夸赞道:“你若是穿了这一身骑在马上,定然是比汗血宝马还要俊俏漂亮的。”
顾菀的话夸到了张瑛身上,让她忍不住拉了顾菀的手,外头笑道:“还是菀妹妹懂我,我当时就觉得这颜色加上这料子,和汗血宝马相似,这才找人裁了做衣裳的。”
顾菀含笑点头,重又多夸赞了几句,随后调笑道:“这身骑装俊是俊,只是等会儿回府的时候,恐怕要借用我府上的房间更衣了——我也不多收你借用费,回去将你那套绣了金线花草纹的整套马鞍给我便是。”
张瑛听完,明亮的杏眼圆睁:“我都送了一匹温顺的好马给你了,你居然还惦记着我最喜欢的那套马鞍!”
“控诉”完顾菀的恶行,张瑛仰起下巴,对顾菀欢喜笑道:“你放心吧,这身骑装是母亲带着我去买的,她最近还允许我随意出门去骑马射箭了呢!”
“伯母理解你了?”顾菀闻言,颇为欣慰地望向张瑛。
从前张瑛向她诉说烦恼,大多都是因为安乐伯夫人不同意她去策马而起。若是安乐伯夫人转换了观念,对张瑛而言,日常间的母女关系就会更亲密一些,是极好的。
“哪有呀,还是念叨着让我没事做些女红。”张瑛叹气道:“莫约是瞧你出嫁那一日,镇国公老夫人落泪,心有感触,故而这些日子才对我管得松快了些。”
她晃了晃顾菀的手,那抹忧愁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你回头多和我母亲说些出嫁后不高兴这样的话,说不准我想要的象牙弓弩就能到手啦!”
言毕,张瑛就开始思虑若是拿到象牙弓弩该如何小心保养的事情。
“那罢了,我还是准备十匹上好的骏马,等着给你添妆罢。”顾菀点了点张瑛的鼻尖,轻笑道:“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让琥珀或者琉璃带着你逛一逛肃王府好好?”
“我一个人去逛可没有意思了。”张瑛如此说着,行至桌边,眼神清澈而富有光亮:“我如今能看懂一些府中的账目,不如我帮着你瞧瞧,咱们也好快些出去玩。”
顾菀闻言就双眸弯起,将一沓子账册放到张瑛手中:“这些倒不是府中账目,而是外头铺子往年的经营账面。因上头经营得并不算好,我正在苦恼要不要换个营生,再重新招伙计,平日里又该用怎样的法子。”
老夫人的铺子是交给专人打理的,在这方面倒是很少教她。
顾菀纵然聪慧,可没有引路人,也只能如盲人过河一样,一点一点摸索着石头走了。
听到顾菀话语中的烦恼,张瑛却是眼睛一亮,放下账册,对顾菀道:“菀妹妹,你知不知道新晋的皇商木氏?我母亲曾同那木掌柜聊过,还交流过管理铺子上的事情。我母亲说,木掌柜浅显的三两句,就解了她的困惑——菀妹妹,你要不要请木掌柜上门说说话,或者是将铺子干脆交给木掌柜打理?”
张瑛这一提,顾菀便想起那日所见的、温婉又和善的女子。
分明是第一回 见面,却似给人一种包容亲近之感。
“好,我回头就依着你所说,将木掌柜请来说一说话。”顾菀心中微动,对着张瑛眉眼轻弯:“作为报答,我今日邀你游一游肃王府,等到了下月,还和你一块儿去骑马好不好?”
张瑛脚上的鹿皮小靴高兴地踏出清脆声响:“好,咱们一言为定!”
转过身去,张瑛俯身,在顾菀耳边小声嘟囔道:“这段时间去骑马射箭,我竟然都不是第一名了,肯定要好好练练,将第一名夺回来!”
顾菀瞧着张瑛好胜心被激起来的模样,不由眨眼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是公子,竟是将瑛姐姐给比下去了?”
“就是你成亲时,和顾望站在一块儿拦肃王的那个!”张瑛提起时仍是有些愤愤,但不过一瞬,就挽住顾菀的手:“咱们不提他,赶快带着我在王府中看一看!”
顾菀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张瑛挽住小跑起来。
清风拂过几步之后,顾菀就将张瑛口中之人忘却到了脑后。
*
罗贵妃当年盛宠一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惜罗家因为通敌叛国之罪除爵流放,罗贵妃更是一朝自缢,惟留谢锦安这一骨血在宫中。
皇上念及旧恩,不光追封皇贵妃,赐予谥号,还下旨将罗贵妃的牌位放在其生前所住的关雎殿中,每日不停地香火供奉。
可若说罗贵妃哀荣盛盛,这近二十年中,却不见皇上亲临关雎殿,为罗贵妃上一柱香。
但在今日,皇宫上下已然知晓,皇上由肃王作陪,在关雎殿待了一整个下午。
等到天色渐晚,才从关雎殿中出来。
“父皇,前头等您的,好似是母后。”谢锦安瞥了一眼在关雎殿门口急慌得团团转的皇后,微微垂眼抬面,在暗红的夕光下露出略苍白的唇色与不同于往日的安静沉默:“您近日要注意身子,方才竟是累睡着了。”
他的话如一阵呵出的气,还未到皇上耳边,就已经消散不见。
所以皇上动都未曾动一下,只有些愣神地眼前那一双映入晚霞的桃花眸子。
眼底有在安眠中猝然惊醒的迷惘与一点脆弱。
“明年除夕宴散后,你陪着朕再来瞧一瞧你母妃。”皇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是从前未有的柔和:“朕记得,你母妃的生辰是在二月……”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皇上一边念叨着这话,一边由罗寿搀扶着坐上龙辇,朝着御书房行去。
广阔的大理石宫道上,逶迤着皇后提裙追逐皇帝的背影。
伴着几只低低飞舞的蜻蜓。
小时子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步,垂首听候谢锦安的吩咐。
“殿中的熏香燃尽了,你去将它倒掉罢。”谢锦安稍稍转首,眼中的晚霞掺入几分冷色。
又在他指尖触碰到装着秋海棠的荷包时,从冰雪化作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