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
“长姐找我何事?”顾菀面上淡然一笑, 并不去看顾莲,只随手折下一朵伸出栏杆外的秋海棠,漫不经心地说道:“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就要去找王爷回府了。”
说罢,她微微往前小走两步,身姿轻盈,像一只小巧的燕儿, 随时都能从长廊下飞走。
顾菀的语气平淡,并无什么嗤嘲讽刺的意味,可顾莲听了只觉得心中不大舒服: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旁人对她说话, 不说旁的, 口气中总会有一分的尊敬或者敬畏。但顾菀的话中却并未体现,恍若一个庶女是和她这个嫡女一样平起平坐长大的呢。
顾莲轻轻咳嗽一声,低首捏紧手中的帕子,轻蓬的刘海垂下, 遮住她面上的一点不服气,口中仍是委婉动人:“二妹妹,我是有要事想要等你的……上回我求了你,去观看太子殿下与肃王殿下回京的事情, 二妹妹还记得么?”
她当时将头上的白玉珠花丢到了太子怀中,顾菀就在她旁边, 应当对这件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顾莲提起此事, 又于今日戴上了那一串白玉珠花, 就是以此来婉转提醒顾菀:她和太子之间, 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
一旦顾菀知道了这一点, 顾莲就有把握说动顾菀透露一点太子的行踪给她。若是可以,顾莲也想靠着自己来打听。但镇国公和蓝氏如今双双不同意此事,对她多加管制,太子更是躲着她,让顾莲几欲崩溃:她几乎将自己都奉献给了太子,此生是非太子不嫁了。
顾菀却并不像顾莲预料中的那样,露出意味深长的明了神情,也没有那种羡慕嫉妒的艳羡神情,只微微一笑,像燕儿舒展了翅膀:“喔,我记得的,姐姐好似丢了一串白玉珠花……倒是和姐姐今日头上戴的这一串很是相似,想来是一对的,丢了真是可惜。”
说罢,顾菀足尖轻迈,点向顾莲身后的道路。
既然要求她,不仅要给足诚意,还不能这样忸怩暗语——她是明白顾莲的话中之意,可顾菀偏要顾莲自己说出来,将这被人知晓后堪称丑闻的爱情故事亲口告知于她。
见顾菀一副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模样,还兴致缺缺地转身要走,顾莲当下就急了。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顾菀为“走了狗屎运的蠢货”,一边上前挽住顾菀的臂膀,也算是急中生智,接着顾菀的话道:“妹妹既然知道这一对的白玉珠花丢了可惜,不知道能不能用举手之劳,将这分开的一对白玉珠花重新变成和和美美的一对?”
“姐姐这形容得与恩爱夫妻一样,想来是对这白玉珠花十分喜欢。”顾菀停下脚步,侧首望去,眼中的神情从原来带着的一点懵懂笑意,变为恍然明悟,故意讲错了事实:“姐姐这样说……是不是另一串白玉珠花,被太子殿下捡到了?”
“姐姐想去寻太子殿下,要回这一串白玉珠花的同时,与太子殿下相识?”她眨了眨眼睛,向顾莲逼近两步,似是好奇,又像是羡慕,尾音中带了让顾莲格外畅快的艳羡之音:“还是姐姐已经与太子殿下……”
顾莲闻言默认下来,略去白玉珠花被太子嫌厌送回这件事情,扬起下巴,清丽的眉眼间久违地闪过一分得意,承认的话语堪堪到嘴边,忽而想起太子疏远她的原因,将舌尖上的字句咽下,模棱两可道:“妹妹心中知道便好,可莫要胡说……”说罢,她口齿一转,预备从顾菀口中套话。
谁知顾菀却懒懒打了个哈欠,转了转手中的秋海棠,后退两步,直接转身就走。
“上回进宫,太子殿下正要被皇后娘娘斥责呢,想来也没有心情见姐姐——姐姐若是喜欢那白玉珠花,我遣人去问问太子身边的女官,帮姐姐找一找。”
顾菀走得步子极快,如同展翅高飞的燕子,几乎一眨眼,人就到了长廊的拐角处,还有两步的距离就能到前院。
顾莲这回是真的慌了,没想到顾菀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提起裙摆就追了上去,堪堪在顾菀踏入前院的那一刻拉住。
“二妹妹,我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白玉珠花。”顾莲手上用力,将顾菀从前院门口拉到一条为赏景开的偏僻小道上,然后挥退了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压低了声音:“我、我只是想和太子殿下说一说话,我们先前是很熟络的,只是近日有些误会。”
瞥见顾菀眼底的不信和不耐烦,顾莲忙忙从衣袖中掏出那个已经很少见人的并蒂莲荷包,三言两语解释了她与太子的关系,说到最后,眼尾竟是泛出羞红与伤心。
可见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二妹妹,你如今和肃王恩恩爱爱,必然能想象出若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该是怎样一副伤心的场景。”流涟锦的荷包上光影流动,映出顾莲眼底的水光:“从前是长姐对不住你,没能看出三妹妹的心思,让她险些拖累了你。若是你能帮我与太子见上一面,待我坐上太子妃之位,必定能护你周全,不让你受委屈——到时候咱们姐妹两个齐心协力,还要愁镇国公府的将来么?”
“等光宗耀祖了,二妹妹的生母定然也能够的一份追封哀荣。”生怕前头说的这些顾菀不心动,顾莲将袁氏这一牌打了出来。
看见顾菀的神色有所融化,顾莲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她方才说的那样冲动急切,就是因为过了归宁之日,她就难见顾菀,能与太子相见的路数又少了一条。又因顾菀适才几经暗示都未读懂自己的意思,顾莲更有一分鄙薄:这样的愚蠢,这样的浅薄,便是知道了此事,估计也折腾不出怎样的文章。
最重要的是,顾莲与镇国公想的一样,都笃定了一件事情:不管如何,顾菀是一定会向着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也都要为镇国公府着想。
顾菀一眼便看出了顾莲的心中所想,不由冷笑:做事的前提便是错误的,又怎么不会走进死胡同之中呢?
她眼中秋水涌起、哀哀动容,手捻起帕子遮面,掩住弯起的红唇,唯留一双红痣若隐若现,口吻哀伤:“若早知长姐与太子殿下……难怪呢,那日我与王爷进宫敬茶,听闻皇后娘娘为一位女子要责骂太子殿下……”
顾莲一听这话便不得了了,眉眼间霎时带上几分焦急,握着顾菀手腕的手更加大力,低低询问道:“什么,太子殿下为我受了皇后娘娘责骂?”
“唉……”顾菀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略过话语,在半晌后呵气似地说道:“我们同出镇国公府,长姐又待我不薄,我自然希望长姐与我一样,有情人终成眷属。”
“既然长姐这样求我,我回府后就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顾菀怅惋应允,忽然想起了什么,秋瞳微亮:“对了,上回我去时,皇后娘娘正在找太子殿下呢,有太监进来说,太子殿下近来总去练武场与驯马园。”
她这话半真半假,加之宫中消息森严,镇国公府在皇宫中又无太多人脉,即便顾莲下了死力气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正确的结论。
听到顾菀口中吐露出有效信息,顾莲秀眉上扬,流露出几分激动,准备再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多套出一些消息。
却是被一声清朗含笑的低唤打断:“阿菀。”
两人悄声的密探骤然中断,俱有些微怔。
是顾菀在下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拂下顾莲的手,急走至谢锦安身边,逶迤的裙摆扫出一片繁复的花儿。
“王爷与国公说好话了么?”顾菀轻嗅动人的清苦香气,仰起娇面,心中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小心绪:先前还想着早些来寻肃王,不想刚才头一回看顾莲情深不得落泪,新奇之下耽搁些时间。
顾菀的视线扫过谢锦安的衣裳,发觉了几处与刚来时不同的细节。
且不提俊丽眉眼间尚存的几分烦恼,只看衣袖处的几分褶皱、腰间香囊垂下来的流苏从丝缕分明变成几缕交缠,就能看出,方才与镇国公的交谈一定是索然无味、令人厌倦的——否则肃王也不会在两个时辰内反复按捏衣袖、顺捋香囊了。
再抬首瞧谢锦安的面容,顾菀便发现那双锋锐又柔软的薄唇格外嫣红……像是主人在无聊时,不停地抿添,润泽上一层水光,也为张扬的少年郎增添几分温柔。
在心中想了想谢锦安抿着唇,面上认真应付,却偷偷捏衣袖、捋香囊的场景,顾菀就不由自主地含了微笑,似一朵玫瑰盛放,伸手将那勾缠连结的流苏的拨开。
谢锦安低垂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顾菀的手上,看到了手腕处那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手掌印。
他微微拧起一点眉尖,抬起目光,极快地扫过身后缓缓走来的顾莲,隐有不虞。
而后趁着顾菀低首认真梳理缠起的流苏,收回目光,将掌心覆住顾菀的手腕,稳稳当当地轻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