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容色含笑,恍若一朵缀了露珠的玫瑰◎
张瑞闻言,面上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
“哎呀,那活生生的美人站在底下你不去看,去看什么糖画美人!”他捶胸顿足道。
“还有去岁也是,万意楼新来的美人过来,巴巴地要给你一个人献舞,你居然冷言冷语相对,叫人家生了气,离开京城了!”
捶胸顿足完,张瑞不由得在心里道:旁人都说锦安兄不喜读书、行事跳脱、还时不时顶撞皇帝,活脱脱是一个纨绔皇子。可是他偏生不这样觉得——哪有对美人半点不心动的纨绔子弟?
倒不如说,谢锦安是个爱打马游街的和尚。
更何况,相较于那些动辄出入青.楼.窑.子,沉醉赌.场、赌上家产的世家子弟,谢锦安这“纨绔”的名声,更像是有心人抹黑上去的。
可惜许是因着从前罗国公一事的缘故,圣上对锦安兄不甚重视,太后又久居深宫,自然无人替锦安兄正名。
幸好,锦安兄也不在乎这些,整日里潇洒行事,不比那装模作样的太子和武王快活?
张瑞在心里为谢锦安感到庆幸。
谢锦安闻言,不禁挑起俊眉:若是他没有记错,那美人长长的水袖之中,可是藏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至于离开京城……不过是幕后之人让人消失的借口罢了。
去岁,武王入军营历练,可是急坏了太子,以至于做出许多没眼看的蠢事,想着先下手为强,以唯一皇子加上太子之尊,笼络朝臣。
在被李皇后撤去东宫中大半的侍寝宫女之后,太子总算老实了不少。
可还不及半年,太子又放纵忘形起来,以为担了一个指挥剿匪的虚名,就可以插手军中。
想起惊羽传来的消息,谢锦安的眼中露出几分恹恹:
武王即将回京,和太子对上,必然少不了针锋相对。只盼着二人交手得激烈精彩些,别连戏台子上的打戏都比不过。
身边的张瑞已经在自我安慰:“无事无事,再过一旬便是我母亲举办的赏花宴。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算起来,还是我的姑祖母。如今回京,必然是要前去的。”
“待我回家去问问我妹妹,叫她劝着二小姐一起去。”
闻言,谢锦安微微一怔:“你妹妹……认识那位二小姐?”
在他印象之中,张瑞的妹妹颇有巾帼之风,骑马射箭可都是要比张瑞强。
而顾二小姐……
面若秋露,秾丽娇柔,又像缀在晚霞边上的弯月。
睑间的红痣随着秋水流转晃动,为弯月平添上一分媚色。
足以叫人望之心动。
和张瑞妹妹完全是两个风格的存在。
不想她们竟是认识。
“是呀。我那妹妹最爱往外头跑,借着探望姑祖母的由头,往温竹山那儿玩了好几回,也提及过那位二小姐。”张瑞眼中颇有得色,转而又叹息道:“只可惜,我当时耽于玩乐,未能和妹妹一起去探望姑祖母,实在是……”
见张瑞摇头晃脑地喟叹,谢锦安指尖一动,毫不客气地放了一杯倒满的酒盏:“这是皇祖母赏给我的酒,是从北地进贡来的。”
“嘿嘿,肃王殿下亲手给我倒酒,当真是荣幸至极。”张瑞在心里打完算盘,一口将酒盏闷光:“到底是贡酒,就是好喝!”
谢锦安轻笑一声,举起修长好看的手,又为张瑞满上了一杯。
瞧见张瑞闷头喝酒,他扬起语调,有些漫不经心道:“正巧我这段日子无事,回头你母亲的赏花宴,记得将你府上的请柬送一份来给我。”
北地的酒液自带寒意,后劲却是火热。
张瑞晕乎乎地应下了这句话,转头手脚不稳地要去夹菜。
将张瑞安置好,谢锦安便又回了窗边。
他拾起先前被搁在上头的酒杯,望着窗外的镇国公府,重新轻巧地转起酒杯。
杯壁莹白,在如玉的指间转出漂亮的影儿。
悄悄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
镇国公府中,满府的下人,都在忙着传膳和采办回来的东西。
因着老夫人回来,镇国公早早就吩咐了一桌珍馐佳肴。
不想他们老夫人刚进府,旁的几房夫人就似约好了似的,带着女儿前来,要为老夫人请安。
蓝氏听了郭妈妈的汇报,不由胸闷:什么请安!是趁着老夫人回来,好来打秋风,赚些银子回去才是真的!
若是往常,蓝氏都是直接叫人不动声地赶出去。
可今日老夫人回来,笑眯眯地开了金口:“这可都是亲戚,我也许久未见了——既然她们有这个心,就请进来吧。”
看了看镇国公的面色,蓝氏无法,只能吩咐人去迎接,再传下去加菜的吩咐,又叫郭妈妈去准备些礼物。
莫名又多花两笔银钱,蓝氏的心几乎要滴血,可面上只能强撑着笑意。。
顾菀借着喝茶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掩住唇边的一点点笑意。
蓝氏瞧不起一切庶出的子女,对庶出几房极为厌恶。
她为了防止老夫人回来寂寞,就提议请那几房亲戚回来说说话。
——果然叫这府上热闹了起来。
一落座,镇国公就关切问道:“先前下人来报,分明说母亲已经大好,怎地如今还在喝药?”
老夫人轻咳一声:“耀儿无需担心,不过是太医为我固元培根的药,防止我喜怒变换过快,气血上涌,以致再病罢了。”
话音刚落,蓝氏不由捂了捂心口:老夫人这话,不是分明在隐射她么!
不想蓝氏刚放下捂在心口的手,就亲眼瞧着顾菀礼数不错地见过那几房、接过礼物,又落落大方坐在老夫人身边,为老夫人布菜。
相较于身侧的顾莲,可谓说是毫不逊色。
甚至,在围满了人的桌上,顾菀的妩艳生生越在众人之上,是人群中绽开的一朵靓花。
蓝氏的眼中便似落入了脏东西,又红又疼。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分明该是条贱.命,却没有贱.命该有的模样。
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想起镇国公与自己商议的内容,蓝氏的眼睛才觉着好受了些。
“菀儿可是长大了,到底是母亲教养出来的,真是知礼守矩。”蓝氏眨了眨眼,对着顾菀笑容满面。
顾莲眼闻言微顿,望了望蓝氏,又瞥了眼顾菀娇媚至极、压倒自己的侧容。
最后,她下定决心似地放下银筷,接着蓝氏的话,对顾菀和气道:“二妹妹现在可不是从前养在袁姨娘身边的模样了,谁瞧了不说一句,这才是镇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顾萱在后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哼哼地想要讲什么话,被蓝氏一个眼风镇住,不再动弹。
顾菀将这一切都收在眼中,心中有了一点了然。
她对上顾莲暗含探寻的目光,面上眉尖微蹙,带着点被骤然夸奖的惊喜与不知所措,向顾莲得体地半福了福身:“多谢长姐夸奖——这都是祖母教导有方。”
“我在庄子上,常常听闻往来的妈妈说长姐仪容端庄,堪为京城闺秀的表率。我今日一见,方知长姐担得此言,甚至远超于此。”
说罢,顾菀伸出纤手,为顾莲满上一杯花蜜酒,再站起身子,弯身将酒杯奉上。
“还请长姐谅我见识浅薄。”顾菀的语气极为柔和恭敬:“如今回府,我必然以长姐为榜样,还望长姐不吝赐教。”
蓝氏开口,是想试探她如今的性情。偏生顾莲也跟着开了口,还暗中要贬低她的生母。
顾菀的眼底带出几分些微的冷意:那她何妨做出懵懂无知的模样,给顾莲戴上一顶不可承受的高帽。
——若是顾莲应下,就是默认了这“京城闺秀表率”的名头,传出去必然会招致旁的贵女不满。可若是顾莲推辞不允,一来恐有懒怠不爱护妹妹之名,二来也算是推脱了仪容端庄的评价,叫旁人嘴中有的嚼说。
横竖还有几房的夫人小姐在这看着呢,依着彼此间的恩怨,不论顾莲怎样回答,十有八.九都会被添油加醋一番,再传出去。
想起幼时记忆中那个温柔和气的人影,顾菀的心头难得有这样鲜明的怒气。
要试探为难她,她并不在意,甚至能应付地得心应手。
——但绝不该拿她的生母做筏子。
顾莲细眉微皱,一向温柔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冷意。
她仔细地盯着顾菀的眉眼,却看见里头蓄着亮晶晶的崇拜和请求,似乎真是一个诚心请求嫡姐指教的庶妹。
顾莲瞧不出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能完满,心头就犹豫起来,侧首望了望蓝氏。
蓝氏方才也在瞧着顾菀反应,见她为顾莲奉酒,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心中颇惊。
可对着顾菀的面儿,蓝氏找不出半分破绽,反而觉得因着眼中的亮意,顾菀的容貌愈加光艳动人。
蓝氏心中郁郁。
再对上女儿带着点求助意味的目光,蓝氏就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莲儿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太轻,还是有些沉不住气。
方才贸贸然跟在她后面开口,恐怕是见了顾菀出于众人之上的样貌,一时心头不满所致。
叹完气,蓝氏就准备开口,替顾莲打个漂亮的圆场,再回头好好教一教顾莲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大姐姐,你怎么不接呀,我看着二姐姐已经举了许久了。”
说话的正是五房的幺女,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
讲完这话,她就被自己亲娘捂住了嘴,低低斥责了一声,登时委屈地低了头。
蓝氏面色微僵,多看了两眼五房夫人,旋即面色如常地要开口。
却看见顾菀舒展了微弯的纤腰薄背,将酒杯中的花蜜酒倒入自己杯中。
“原是我忘了,长姐不喜饮花蜜酒。”顾菀秾秀的眉尖含了几分歉意,凝玉一般的颊上飞出几抹绯红:“还请长姐莫要怪罪,妹妹我这就自罚一杯。”
顾菀侧过首,将那花蜜酒一饮而尽,眼底隐隐有水光一现。
再抬首时,她容色含笑,恍若一朵缀了露珠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