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一)游园宴设在六月二十的傍晚◎
方才和老亲王对话时, 顾菀神色思维俱是镇定,身体却在底下悄然紧绷。
此时心神俱定,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腿脚更是发软, 软绵绵往后倒退了两步。
险些仰倒时,有道力覆上顾菀纤细的腰身,将她托了一下。
那力度极稳,撤去时亦是极快。
若非腰间残留着些许滚烫炽热, 顾菀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谢锦安一双桃花眸子弯弯,眼神却不动声色扫过顾菀头上轻颤的米珠、侧颊上隐约可见的。
今日她梳了刘海,将光洁饱满的额头覆住,也半遮住精致纤秀的眉毛。
更显得一双清眸皎皎,楚楚见怜, 眼底有水光浮现。
可见刚才是吓坏了。
他又想起顾菀赠他的那一盒治崴脚的膏药。
不是极难得的药材, 却胜在味道清爽,是他最爱的淡然苦香。
外盒又是一朵小巧玲珑的玫瑰图案,很适合放在手上把玩。
——至少方才,它才被谢锦安收回腰间的荷包之中。
原来, 被人关怀的感觉。
是这样令人念念不忘。
谢锦安心头漫过一瞬的暖意。
“顾二小姐当心。”和方才带着戏谑的语气不同,谢锦安这一声十分温和。
可以称得上温柔可亲。
是不该从一个名满京城的纨绔皇子口中道出的。
腰间一触即分的炽热复又烫了一瞬。
顾菀略动了动腰,软声回道:“多谢肃王殿下——臣女见过肃王殿下。”
“不必多礼。”谢锦安微握方才出力搀扶的那只手,轻笑道:“若本王没记错, 顾二小姐是要去康阳的流芳园?”
顾菀点了点头。
“流芳园已经距离不远,顾二小姐沿着这条道路直走便是。”他缓缓道。
“多谢肃王殿下指路。”顾菀扬起面儿, 对着谢锦安含笑道谢。
带出眼角眉梢间的甜媚, 让人见了便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谢锦安就不自觉地笑意变浓, 轻轻补充了一句:“若顾二小姐不介意, 本王可以领着路。”
顾菀未及答话, 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的老亲王已然是暴跳如雷。
他望着面前细语说话、视他于无物的二人,眼中便裹上了怒气:“肃王!你没有什么要和本王说的吗!”
许是纵欲过度、伤了身子,老亲王即便发怒,声音也显得虚浮不定。
轻飘飘的,没有半点让人畏惧的威严。
“呦,忘记给皇叔公行礼了。”谢锦安敛眉转身,抬眼时就成了不着调的混样儿。
他朝着老亲王行了个作揖礼,动作标准却透着随意,能轻易让老亲王这种自恃身份辈分的人气个半死。
老亲王伸出手,指着那支余颤尚在的箭,气得指头都和箭尾一样打颤:“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在皇宫中携带利器,还险些伤了本王!若是下回,不慎伤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顾菀听了,不由在一旁拧眉:老亲王,着实是有些小题大做的本事在身上的。
可她此时也不便开口。
对着老亲王的指控,谢锦安唇边浮现出一抹嗤笑,一双桃花眼儿却是无辜睁大:“回皇叔公,父皇平日里并不来这种隐蔽僻静的地,自然也不会和皇叔公一样——至于这利器,那皇叔公可要去问问二皇兄了,是他非要拉着我去射箭的,我又不会这个,也不知道皇叔公出现在这儿。”
老亲王对上那双透露出无辜的好看眼眸,有那一瞬对自己的怀疑。
原是他忘了,这附近虽然僻静,却有皇家的习射场,专门给皇子皇孙练习骑射的。
下一刻,老亲王打断了这一瞬荒谬的自我怀疑,怒气更上一层楼:自当今登基以来,他一直过着骄奢**逸的生活,养得肥润,已经许久未曾受伤了。
他恨不得拔下那一支利箭,让谢锦安也品品虎口流血的疼痛滋味。
可老亲王偏生不敢。
一来,谢锦安纵然不受重视,到底也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若伤了他,恐怕要让陛下以为他不恭不敬,且谢锦安后头还有太后撑腰呢;二来,他久不锻炼,那牢牢没入假山石的箭,大约是拔不出来的。若强行使力,唯恐在美人面前闹了笑话。
老亲王便这样僵在了原地。
谢锦安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过……到底是我伤了皇叔公,虽是无心,皇叔公也能谅解,但我心里过意不去——若是皇叔公愿意,我今晚便请皇叔公在天香园畅饮一场,可好?”
老亲王脑中顿时闪过了天香园许多美人的身影,又因着府中新得的美人犹豫起来。
半晌后,他才想起,他今日原是为顾菀而来的。
望着已经与自己相隔甚远的顾菀,只觉美人如花隔云端,更显动人。
老亲王缓和了怒气:“肃王如此相邀,本王自然会答应——只是本王还在与顾二小姐说话,若是肃王无事,将此箭拔下,就先回去罢。”
说罢,老亲王就拔腿向顾菀走去。
谢锦安下意识地先回首望向顾菀。
便见女子细眉蹙起,暗含惊怯之色,白洁的贝齿更是咬住樱红的唇,透露出几分不情愿。
下一瞬,女子似鼓起勇气般抬眸,水润的眼眸露出几分求助的意味。
“皇叔公且慢。”谢锦安抬了手,钳住老亲王的右手:“皇叔公受了伤,还是要以贵体为重,先去太医院包扎了才能让小辈我放心。”
“况且,方才顾二小姐不是在向皇叔公问路么?小辈既然已经告诉了顾二小姐,也就无需皇叔公再费一遍口舌了。”
“是,多谢肃王殿下为臣女指明道路。”顾菀上前行了一礼,抿唇道:“臣女也多谢方才亲王殿下,肯停下为臣女指路。”
虽然有些小兔似的胆小,但也机敏。
谢锦安的眼风轻轻扫过,落在顾菀红润的唇上。
上头因着方才紧张咬唇,印着贝齿印子,微微凹陷,让人无端觉得可怜可爱,想伸出手指,抚平这一点的印子。
“快去罢。”他捻了捻手指,无声无息弯了弯眉眼:“康阳甚少主动邀请旁人,可别让她等急了。”
顾菀也弯了弯眼,行礼告退,步履小步且急速地往前走去。
行至拐角,她稍稍侧面回首,用亮晶晶的眼眸对谢锦安道了谢。
二人的对话一句接着一句,生生让老亲王不能张口插话。
眼瞧着顾菀转身远去,老亲王不由得着急上火,一甩手想追上去。
那样白嫩的脸蛋,他还没摸到呢。
——却是没有甩开谢锦安的手,反而虎口处流的血更多了,被抓住的手腕也隐隐泛起疼痛感。
老亲王不禁黑了面色:肃王这混账小子!虽然不会武功,这力气却大得很!
“皇叔公,我先带您去处理伤口罢。”谢锦安面上是一贯的随性不羁:“若是皇叔公还有旁的话没和顾二小姐说,可以告诉小辈,再由小辈转告给康阳郡主,让她告知顾二小姐便是。”
语罢,他目光微抬,目送顾菀的身影消失。
老亲王一时哑口。
他能说些什么?
如实将他心中那些想对顾菀所说的、下流调情的话说出来?还是随便编一个蹩脚的接口搪塞过去?
肃王是个不成器的毛头小子,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可他素日都在太后面前呆着,若一个顺嘴秃噜出去,让太后从里面看出了些什么,这可是极大的不好。
老亲王深知,他如今如此肆无忌惮,是仗着救龙之恩。太后也因此,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知道他将主意,打到了世家闺秀的身上,还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要出手调戏,太后指不定就要用孝道,让皇帝撤了他的亲王位置。
想到这,老亲王只好咬牙摇头:“无事,只是天香园……”
今日总要碰一碰美人才好。
既然肃王让他错失了一位,就拿别的填上。
顾菀尚且在他掌心之中,还不急于这一时。
谢锦安轻轻地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皇叔公放心,我必然帮您安排好一切。”
*
直到走出那片假山环绕的地方,顾菀才真正长舒一口气。
幸好碰见了肃王。
也幸好是肃王。
鲜活不羁,带有热血少年气。
面对她含泪求助,毫不犹豫便出手相助。
若是换成了像镇国公那样,浸**久了官场的人。在权衡之下,只怕是会做一名事不关己的挂高者。更有甚者,要做帮凶来谋取利益。
肃王……
顾菀念着,不免想起那一支穿花拂柳、破风而来的利箭。
而伴着利箭、拂过她耳畔的风,迅疾而强劲,几乎要穿透顾菀的身子,掠过她的心尖。
日光下箭身闪闪,也为少年郎走来的身影,踱上了一层耀目的光。
顾菀倏地握紧了帕子。
只觉得五月的天来势汹汹,还不到六月,就腾起热气,让人不过急走两步,就热红了面庞。
前头又是一个转角。
迎面而来的是一群人影。
顾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定睛一瞧,是康阳郡主和一位极为眼熟的华贵夫人。
“顾小姐!”一见顾菀,康阳郡主便疾步上前,握住顾菀的双手,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在顾菀面上搜寻。
见顾菀眼底泪光未退,眼角泛红,唇上更是留着齿印,她当下就急了:“顾小姐,你没有事情吧!可是老亲王……”
“郡主放心,我没事的。”顾菀摇了摇首,笑道。
那位眼熟的夫人此刻上前一步,对顾菀道:“顾小姐,若你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顾菀细细瞧去,顿然便是一惊:“程夫人?”
是她在温竹山庄子上,曾经帮助过的、自称是平民的程夫人。
“夫人和郡主放心,方才臣女碰见了肃王殿下。”未及深究,顾菀先柔声细语地将话说完:“肃王殿下要臣女先行一步。”
康阳郡主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拉着华贵夫人,欢喜介绍道:“这是我的母亲。”
顾菀心中一跳,似乎明白了当时赏花宴上,康阳郡主为何会对自己有隐隐的维护和后来的出言相邀。
她当即就行了礼:“臣女见过靖北王妃。”
靖北王妃赶忙扶起顾菀:“使不得使不得,原是我该向你行礼道谢的——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罢,靖北王妃就回首吩咐:“常嬷嬷,你先赶紧回去,吩咐小厨房将安神的汤药煮上,喝了再睡一觉,效果是最好的。”
一道耳熟的声音干脆应下。
顾菀一看,是当初扮作程夫人……靖北王妃妯娌的妇人。
此刻一身宫服,瞧着就是个颇具威严的嬷嬷。
再看看这个嬷嬷的身后,不止带了宫女,还有大力嬷嬷和大力太监,手上都拿着板子。
俱是神色严正,气势汹汹,最后头还跟着几个士兵,一副带不回来人就要强抢的模样。
顾菀就不禁抿唇笑了一下。
康阳郡主和靖北王妃……竟是这样担心她。
这是顾菀久不感受到的善意与关切。
靖北王妃瞧在眼里,叹在心中。
这傻姑娘,恐怕刚刚回京城,还不知道这老亲王是什么小人货色,才能笑得出来。
等回去之后,要和她好好说道说道,离那老亲王远远的便是。
待到了流芳园,正厅中早已摆好了午膳。
一个小巧的圆桌,摆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并不俱是名贵奢华之物,反而更像是家常菜色,只做得比外面更精致。
顾菀轻扫一圈,未曾看见梁女官的身影。
她眨了眨眼,不曾多问。
“我猜你不爱吃那些山珍海味的,就做了主,让宝儿换成这些了。”落座后,靖北王妃也不要旁人侍候,屋中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靖北王妃对顾菀格外和颜悦色,唤康阳郡主亦只唤小名“宝儿”。
顾菀神色尚且有些呆愣,起身便要行礼:“多谢王妃娘……”
话音未落,顾菀就被靖北王妃按回了椅子之中:“算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该是我向你行礼道谢,哪有你给我行礼的道理?”
“不、不敢受王妃的礼。”顾菀闻言连连摆手,颊上飞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绯红:“不过举手之劳,王妃不必放在心上的。”
“何况前不久,郡主才帮了我一回。”
靖北王妃闻言,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原她还准备为顾菀准备一个风光的谢宴,为顾菀多介绍些好的人脉,再借此告诉京城诸人,顾菀对靖北王府有恩,背后是有靖北王府的撑腰的,并不只是一个能被随意欺负的世家庶女。
现今瞧顾菀连口头谢恩都羞怯的模样,靖北王妃悄然将这个念头打消。
若顾菀不喜这样,反而是给恩人弄巧成拙了。
见状,康阳郡主招呼着顾菀用膳:“咱们边吃边聊,顾小姐不用拘谨,只当是自己家里便好。”
顾菀看出靖北王妃母女俱是真性情,不喜惺惺作态的模样,就浅笑应下,如和老夫人一块用膳时的态度一样,一边认真实诚地回答靖北王妃的问题,一边插些俏皮话。
“还好宝儿将遇见你的事情告诉了我。”问完顾菀的基本情况,靖北王妃满意地夹了一筷子酥炒鱼丝,笑道:“我原还打算晚些进京,先去温竹山那块儿寻你呢。”
顾菀细细品了这道酥炒鱼丝,眉眼弯弯,嘴甜道:“许是上天见我可怜,才让我连着碰见了王妃和郡主这样的大好人。”
康阳郡主便想打趣一二。
但转又想起那日顾萱的无理逼人和顾莲的敷衍关心,兼之从小在庄子上长大……
用她自己这一路父疼母爱、即便进了宫教养也是顺风顺水的历程来看,顾菀的确是可怜的。
“多吃些,瞧你瘦的,下巴尖尖的。”康阳郡主咽下了嘴边的话,只带着端庄的笑,一个劲儿地往顾菀的碗中添菜。
顾菀轻笑着接过,然后一点点认真地吃完。
靖北王妃在一旁细细地瞧着,看顾菀眉眼如画,一粒不落地用完。
自打那一晚,顾菀二话不说便帮了她,她就越看越喜欢。
后来又见顾菀行事良善、乖巧可人,更是心生欢喜,对顾菀也有旁的打算。
只可惜当时暗卫寻来,说陛下口谕,速入京城。她只好与顾菀告别,转而去到了署州的靖北王世子会合,再和武王一并入京。
“我给你留的那玉佩,怎不见你戴着?”吩咐宫人将膳食撤去,靖北王妃就想起了这事。
顾菀抿唇轻笑起来:“臣女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看出那玉佩是珍贵之物,怕被旁人看见,要强抢过去,就好生收了起来。”
“一来,是为着王妃要仔细收着,日后若再不相见,也可留作纪念。二来,这玉佩实在贵重,臣女是想寻机会还给王妃您的。”
靖北王妃闻言正色:“这可是不许还的——既然送你了,就好好戴着,配你们年轻小姑娘是正好的。”
顾菀又说了两句,见一时推辞不过,只好点头应下:“等下回见王妃,我必然带上。”
“那就好。”靖北王妃笑容满面,转头又和康阳郡主说起当时顾菀是如何地好心、又是如何地精心照顾。
说得顾菀都垂下了眼帘。
当时救下靖北王妃,又安排了住处,的确是她当时于夜色中,看见温声求助的靖北王妃,想到自己母亲,动了善心的缘故。
可后头的精心照顾,是她看出了靖北王妃几人,身份并不简单,有可能是勋贵华胄之家。
那不是一场热心而不求回报的相助,只是她对于是否能结识良缘的冒险投资。
顾菀赌赢了,并且获得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好感与青睐。
接过靖北王妃递来的安神汤药,顾菀笑眼盈盈,照旧乖巧地小口喝下。
靖北王妃趁此机会,和顾菀说起了老亲王为人,末了总结道:“……那是个极其为老不尊的,只一味沉溺美色。你下回见到他,可要躲得远远的,宁可叫他说你不尊亲王,也不能和他单独呆在一块儿。”
顾菀面上一派恍然,勾起的眼儿也变得圆睁,带着惊恐与后怕。
“你且歇息一会儿。”靖北王妃颇慈爱地安抚道:“睡一觉起来,便不怕了。”
许是太医院配的安神药效果太好,又许是顾菀此刻是难得的安心。
她头一回在陌生的地方睡着了。
但顾菀睡得不深,只大约两刻钟的时间便醒了过来。
刚从沉眠中醒来,她脑中尚且懵懂,只下意识地理好衣裳,紧了紧发髻,就推开了连着正厅、紧闭的房门。
靖北王妃正坐在主位上。
而原是康阳郡主所做的地方,被一位年轻的男子所取代。
听见声响,男子抬起眼来,露出浓眉正气的面庞和雄鹰一样锐利的眼神。
在看清顾菀的那一瞬,那极其尖锐的眼神微微一顿,很快就被收起,转而带了些不知所措。
“屿儿,别吓着顾小姐。”靖北王妃看见顾菀出来,原本严肃的面色重新覆上笑意,对着男子交代了一句,就行至顾菀面前:“那是我的儿子,叶嘉屿,从小就在军营里面跌摸滚打的,和他爹一样长得凶,你可别被吓着。”
“宝儿被叫去陪太后娘娘说话了,我就将他叫过来陪我。”
原是靖北王世子。
顾菀点点头,向男子行礼:“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叶嘉屿站起身来,有些不知该如何放置手脚的模样,半晌后才颇僵硬地点了点头。
又同手同脚地坐了回去。
“我叫常嬷嬷来为你梳发,再送你出宫——时辰也不早了,你家里人必然是担心的。”靖北王妃轻笑一声,不再看自家儿子,转而抚了抚顾菀有些松散的发髻。
“多谢王妃。”顾菀软声道谢,又低着面儿回了屋里。
不多时,常嬷嬷就进了屋子,笑眯眯地谢了顾菀先前的照顾,还说要顾菀瞧瞧她的手艺。
瞧见房门被重新掩映上,叶嘉屿才舒缓了僵硬的手脚,垂下眼眸:“母亲这儿有客人,怎地不早说?”
“什么客人,那是你母亲的恩人。”靖北王妃嗔了一眼叶嘉屿,忽而神秘一笑:“屿儿,你觉着顾小姐可好看?”
叶嘉屿沉默一瞬,开口道:“女子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靖北王妃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就你这副样子,我何时能抱上孙子?”
“父亲说过,男儿当以保家卫国为重任,儿子暂时还不想考虑婚姻之事。”叶嘉屿平声开口:“母亲今日从我那儿借了几个士兵,就是为了那位小姐?”
“是我和康阳疏忽大意了,不想老亲王竟是今日进宫。”靖北王妃点头,将顾菀的遭遇缓缓道来:“……我见着的时候,人家已是面色苍白,若非遇见肃王,还不知要怎样呢。”
叶嘉屿虽长于边关,却也知晓老亲王的“美名”。
叶嘉屿脑中便回想起方才见了一面的顾菀,的确肤容更莹白些……他还以为是在京城中,女子肌肤天生养得白嫩。
“陛下真是糊涂,居然纵容这样的人。”他嘴角抿起,显出几分忍耐:”若是我……“
“这话可不许轻易说!”靖北王妃颇惊:“你怎地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有话就说的直肠子!”
叶嘉屿自知失言,又重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
恰在这时,房门被重新打开。
二人齐齐望去。
就见顾菀重新挽了一头重鬟分肖髻。
结鬟于顶,有一束髾尾垂于肩上,柔顺的乌发间缀着圆润的米珠,看上去俏皮又不失活泼,为顾菀一张娇面增添了几分明媚。
叶嘉屿略有片刻的失神。
“顾小姐真美。”靖北王妃则是由衷叹道。
“都是常嬷嬷的好手艺。”顾菀嗓音甜润,一手抚鬓,垂面带着点娇羞地低笑。
常嬷嬷在后面颇为自豪。
靖北王妃含笑颔首:“顾小姐不必谦虚,哪怕是康阳来,也未必有这样的效果。”
说罢,她回首去看自己儿子:“方才屿儿说要送顾小姐出宫门,顾小姐觉得如何?”
叶嘉屿闻言吃惊,刚要开口,便对上自己母亲的目光,又想起方才母亲说的话:顾小姐在进宫时碰见了老亲王,险些不能脱身。
他便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顾菀望着靖北王妃母子的眼神交流,倒没有推辞,诚挚地出言道谢。
——她是再不想碰见老亲王了。
道别时,靖北王妃拉住了顾菀的手,眼神温柔可亲:“我刚回京城,宅邸还没有打扫干净,暂时不能请你去做客了。既如此,咱们下回见面,就是在永福公主的游园宴上了。”
“我素日最烦这些聚会,你到时候坐到我身边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顾菀沉思一瞬,想起来蓝氏曾在老夫人面前提过一次游园宴。
永福公主是李皇后诞下的嫡长女,自小受宠。
年前她又亲自求了圣上,批准她修建一方新园,供她游玩赏乐。
如今新园建成,永福公主便广下请帖,邀请皇亲勋贵前往参与开园仪式,别名“游园宴”。
镇国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只是永福公主是身份贵重的嫡公主,前去的宾客也是地位不凡——即便老夫人有意,镇国公也不一定会允准她顾菀前往。
靖北王妃亦想到了这一层,主动道:“若你无法前去,便遣人来靖北王府的宅邸,拿我赠予你的朱雀形蓝田玉佩,找管家告知即可,我为你安排。”
“不敢劳动王妃。”顾菀面上噙着浅浅的笑意:“臣女一定会去陪王妃解闷的。”
说罢,她行礼别过靖北王妃。
叶嘉屿站起身,像一座沉默的高塔跟顾菀在后头。
直到顾菀回首,眼瞳清亮地道谢:“臣女谢过世子殿下。”
“不必。”叶嘉屿四肢僵硬了一会儿,忽地迈出大步,走到顾菀身前:“顾小姐紧跟着我就是。”
顾菀低低应了声,在路过假山环绕处,便不由得精神紧绷,有些害怕再来个老亲王拦路。
等到转回两侧朱墙高耸的窄道处,顾菀才放软了身子。
而后有些后知后觉……
她方才在假山那儿,是不是闻见了似曾相识的味道?
像是让她念念不忘的焚木苦香气,又像是上回,她给肃王那一盒药膏的清苦气味。
用手摸了摸鼻尖,顾菀直疑心自己被那好闻的苦香给魇住了。
不然,怎地她在庄子上、在肃王的折扇上、在沉沉安眠的梦中,甚至如今在皇宫中,都觉得闻到了这香气?
偏生这苦香一嗅若有若无,再嗅时已然了无踪影。
让顾菀满心酥痒,寻而不得。
*
“殿下,您、您怎么不过去?”小时子躲在一处隐秘的假山后头,极小声地问前头的谢锦安。
可话一出口,小时子就有些后悔。
他家殿下适才在陪着太后娘娘讲话,见康阳郡主来了,就匆匆告退,带着他躲到着假山里头来。
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看到顾菀的那一刻,小时子惊艳赞叹之余,心里头也明白了:原来他家殿下,是在等顾二小姐。
他侧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谢锦安。
小时子发觉,顾二小姐出现的时候,殿下面上那副混不吝的无谓神色,就收敛了起来,转而在眼角眉梢凝成几分带着温柔的弧度。
脸还是那张脸,却不是在陛下大臣面前的纨绔欠揍模样,而是意气潇洒。
但很快,他家殿下就微微拧起了眉毛。
小时子惊觉不对,回首一看,他便看到靖北王世子和顾二小姐一同出现。
二人前后略差几步,虽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从外貌上看,倒也是郎才女貌……
不不不!
想到自家殿下,小时子赶紧将这个想法赶出脑中,转而继续看向谢锦安。
却只看到谢锦安平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摩梭着玫瑰盒子
目光晦明不定地看着顾菀和叶嘉屿远去。
小时子一时不借,嘴快问了一句。
此时恨不得自己撕了自己的嘴,找补道:“殿下,奴才是问殿下怎么不过去……看风景。”
是了是了,殿下向太后娘娘告辞时,说的便是有些闷,要出去赏赏风景。
谢锦安淡淡回首,轻轻挑起俊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时子,你觉得这儿的风景可好看?”
小时子不由得浑身一抖:每回和惊羽商议事情时,殿下也是这一副表情,虽是有点笑意,却比满脸怒气还要让他觉着害怕。
“殿、殿下觉得如何,奴才就觉得如何。”小时子斟酌着回答道。
“你如今倒是滑头了。”谢锦安轻笑一声,面上又覆了一层纨绔专属的神情,懒洋洋拖长尾调:“咱们走吧。”
他低首看了一眼玫瑰药盒,轻轻一握,仔细地放入腰间荷包。
“这儿的风景……倒也不算坏。”谢锦安拍了拍荷包,语调又带上了几分笑意。
*
行至宫门处,顾菀一眼便瞧见了在马车旁来回踱步的琥珀。
想来是等急了。
叶嘉屿先停下了脚步,回首盯着顾菀,略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开口。
“谢世子相送。”顾菀行了一礼,主动道:“臣女府上的马车就在那儿,就不劳烦世子送到。”
“好,顾二小姐慢走。”叶嘉屿慢慢点了头,看着顾菀上了马车离开。
又凝神看了看马车上挂的牌子,的确是“镇国公府”四字,才回身去向靖北王妃复命。
回去的路上,顾菀卸下两件发簪,方觉着肩上轻巧舒服些。
“小姐今日辛苦了。”琥珀心疼道:“等回去,奴婢就让琉璃珍珠备好热水。”
顾菀却是轻轻摇头,一抬眼,又恢复最初容光奕奕的模样。
今日的确有惊险事故,但更多的是意外之喜。
靖北王妃的出现,足以抚平她今日的一切疲惫——她离自己最初的目标,又靠近了一步。
“我一回府,镇国公和夫人必然是要来问我的,我哪有空去歇息呢。”顾菀在私下已经不愿唤他们父亲母亲。
“倒是你,在外面等了这些时辰,午膳又只用了些干点心,回去好生休息罢。”顾菀按下琥珀想给自己按摩的手:“叫琉璃来跟着我就是。”
如顾菀所想,她刚下马车,就看见管家迎上来:“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在书房等您呢。”
是全然不管顾菀是否劳累。
顾菀面上神色不变,依旧笑容柔婉:“是,我知道了,谢管家伯伯告知。”
管家连连应下,望着顾菀的背影,心中不免叹气:二小姐脾气这样好,生得也好,只可惜不是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
但凡托生了一家好人家……
顾菀不知管家心中所想,却是在进入书房后,被蓝氏的第一句话所震惊。
“菀儿,我和你父亲已经商定好了。”蓝氏一脸端庄贤淑的良母模样:“六月二十是永福公主举办的游园宴,你和莲儿一块儿陪我和你祖母去。”
镇国公亦是点头:“你随着你祖母母亲一起去,多结识些闺秀,也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公子——除了莲儿之外,便是你最年长了。”
这是瞧着走老亲王这一条路无望,镇国公与蓝氏有了旁的打算?
但今日老亲王才见了她,动手动脚未遂,恐不会善罢甘休。
顾菀心中冒出几分忧虑,可面上是极乖巧温顺的神色,甚至带着几分被选中的欣喜:“是,女儿多谢父亲母亲。”
她偏了偏头,故意带了点试探和不好意思,轻声问道:“三妹妹和四妹妹不去么?”
蓝氏果然在心中嗤笑:到底是蠢货,仗着美得了便宜,还要自作聪明地多问一句,害怕对不起两个只有半份血缘的妹妹。
真是和当年的袁氏一样,优柔寡断,总有不该有的良心。
“永福公主的宴会,不是邀请所有人的。”镇国公望向立在窗边、亭亭玉立、容颜娇妩的顾菀,笑道:“我最疼的女儿便是莲儿和你,这样的宴会,自然也是你们去。”
一副十分疼爱顾菀的模样。
蓝氏在一旁颔首:“菀儿,可不要辜负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顾菀伫立在原地,纤薄的身形像是一只单翼蝴蝶。
似乎能被人轻易地握在掌心把玩。
然后,又能被随意丢弃在路边。
半晌后,她轻轻笑起来,感动地泛起泪花:“女儿当真是感动,必当谨遵父亲母亲的话。”
“您们说什么,女儿便做什么。”
得了顾菀这句话,十分满意的镇国公和蓝氏就放了顾菀回寿梧园。
老夫人在屋中担心地等待顾菀回来,见顾菀这一天的奔波,不免心疼,嘱咐顾菀回去好生歇息。
顾菀却未动,上前亲昵地挽住老夫人的手,小声告诉老夫人,靖北王妃相邀同坐之事,又展示了常嬷嬷梳的发髻。
老夫人惊喜十分,转念一想,低声问道:“你刚才在书房里,可说了这事?”
“孙女没说。”顾菀摇了摇头:“得了王妃的相邀是孙女的幸事,但大肆张扬出去可不好。”
尤其是面对蓝氏,顾菀连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不错,靖北王妃是连皇后都要退让半步的地位,应不会喜欢浅薄张扬、沾沾自喜的人。你就如往常一样,懂事恭顺,不用特意卖乖讨巧。”老夫人缓缓道来,却见顾菀垂了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老夫人直觉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在宫里面,被旁人为难了?”
“祖母放心,没有的。”顾菀蜷起小指,原先带着欢喜的声音降低到几不可闻。
像一只雀跃欢呼的鸟儿,忽然一头撞在了树枝上。
“现在咱们祖孙俩说悄悄话呢,旁人又听不见。”老夫人一眼就瞧出了异样,挥手让一旁的苏妈妈下去:“你若受了委屈,可不能憋屈在心里,和祖母说一说也是好的。”
顾菀便轻轻靠在老夫人的肩上,用压着点哭腔的声音,将老亲王上手调.戏未遂的事情道了一边。
听得老夫人眉毛倒竖,惊怒交加:“老亲王在皇宫之中,竟也如此嚣张!”
顾菀含泪点头,整个人都缩到老夫人怀中:“祖母,孙女怕下回再见到老亲王……”
“原打算给你好好挑选夫婿的,如今看来,是要加快了。”老夫人沉吟片刻,抚着顾菀的头发说道。
“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顾菀软声应好,十分娇弱可怜。
至晚间,外头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老亲王夜游天香园挑选美人,岂料喝得酩酊大醉,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脚,可要好生修养一些时日。
这游园宴,莫约是去不成了。
顾菀心头莫名转过谢锦安的影子,片刻后心下暗中有了计较。
游园宴……是她的一个机会。
*
“游园宴,是咱们的机会。”顾莲握住蓝氏的手:“兄长说,老亲王已然和永福公主说好了……”
不同以往,蓝氏眼中闪过几分犹豫:“这件事情,于咱们镇国公府名声有碍,要不要同你父亲商议一下?”
说罢,蓝氏又道:“你也真是,将你兄长牵扯进来作甚,这些事他原不该管。”
顾莲却避开了蓝氏的疑问,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母亲,他、他已有七天未曾找女儿了。上回女儿开玩笑似的,想和他写一份婚笺。女儿不过说了三两回,他就忽然生了气,撇下女儿走了,至今都没有再找过女儿,反、反而昨日和蓝晶儿、李文她们一块儿品茶。”
虽然也有旁人在场,顾莲仍是止不住地伤心妒忌。
蓝氏不想女儿这边的发展从情势大好变成陡转直下,顿然白了面色。
距离李皇后透出要选太子妃,已然有半年过去。
也是该定下了。
“若不能及时劝动老亲王,女儿恐怕……”顾莲哽咽道:“母亲,女儿是一定要坐上太子妃之位的。”
这是在镇国公的精心教养下,从小便融入她血肉的执念。
“你放心,母亲会帮你的。”蓝氏摸了摸顾莲清丽的面庞:“这件事情,就交给母亲来做。你呢,就在游园宴那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重新和他和好。”
顾莲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些许恶毒狞色:“母亲,这一回,是一定要成功的。”
蓝氏又安抚了顾莲两句,随后兀自疑惑道:“老亲王怎地这回如此心急?”
她与镇国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让顾菀入了老亲王的眼,再与老亲王商定嫁娶的事宜,让顾菀以侧妃或良娣的身份入府。
旁人得知后,顶多觉得是老亲王要强娶,可怜了顾菀,而不大会说是镇国公府卖女儿。
五年前,老亲王纳孙太傅府上的庶八小姐,便是如此。
顾莲告诉她的,却是老亲王迫不及待,要先享用了顾菀,再给定个名分。
这样的确是快些,成功率也高,却对镇国公府的名声有损。
“许是顾菀天生一副勾人样儿罢。”顾莲擦了擦眼泪,用帕子掩住唇角的冷笑。
顾菀生来便是她的垫脚石。
既是块石头,还三番四次抢她风头——那可别想风风光光进亲王府,得一个不错的名分。
*
镇国公府最近都格外太平,连从祠堂出来的顾萱,都学会了做个闷声葫芦。
只看着顾菀的目光带着格外浓重的恶意。
游园宴设在六月二十的傍晚。
顾菀和张瑛同乘一辆马车——因着张瑛眼馋哥哥们都骑马去,自个儿也想骑马,不想闷在马车里。
安乐伯夫人怕溺爱女儿的丈夫同意,导致自己为女儿看婚事的计划又泡汤,赶紧用顾菀给阻了下来。
张瑛思来想去,还是珍惜与顾菀一块儿安静说话的机会,乖乖地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最主要的,是她想亲自问顾菀一句话:“你最近可有想起肃王殿下?”
顾菀闻言笑容如常,视线却不自然地偏了些。
她很喜欢那股子淡淡的、不知何来的苦香。上回在皇宫中又隐约闻见后,近日更是偶有想起,颇为怀念。
也就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一柄招摇贵气的折扇,念及日下铮铮作响的箭羽。
再由这些,想到那位意气鲜活的肃王。
“你怎么忽然这样问?”顾菀不动声色将问题抛回给张瑛。
张瑛却是紧张兮兮的模样:“我怕你被肃王的面容迷惑,一见倾心,非要嫁给他不可——从前可就有闺秀这样呢,因肃王帮忙捡了个钱袋,一看见肃王的脸,就羞得面红耳赤。”
顾菀垂了垂眼帘。
俊面招桃花,肃王倒是不虚此言。
她捏了捏帕子,半晌后还是问道:“那后来怎样了呢?”
“一见倾心,自然要紧跟着肃王殿下了。”张瑛道:“可肃王整日里打马游街,不是和三五好友去万意楼饮酒,就是四处赏花玩乐,那闺秀跟了不到三天,就自己退了。”
且不说闺秀生来体质较弱,受不了这几日的来回奔波,只看着心上人耽于玩乐,半点都不照顾自己,就足以让那闺秀伤心了。
“你可不许重蹈覆辙。”张瑛握着顾菀的手,头一回像老妈子似的,对着顾菀千叮咛万嘱咐。
顾菀轻点着头应下,脑中却不由自主闪过谢锦安的模样。
——眼若桃花,目似明星,一双剑眉入鬓,略薄的唇总是勾着几分嬉笑。
又因着颀长俊秀的身姿带出天生的贵气,并不叫人觉着吊儿郎当。
那日在安乐伯府,即便是耳尖浅红、鬓发微蜷的微醺模样,肃王仍是不掩潇洒少年郎的模样。
只看上去乖了些。
微风吹起轻薄的马车帘子,拂过顾菀面上。
将她耳边的发丝吹得微微一**。
顾菀便想起自己原本的目标:登高位、掌高权。
再如今又生出了老亲王之事,这目标就更确定了些——要彻底摆脱老亲王的纠缠觊觎,最永绝后患的法子,就是嫁予皇室宗亲或亲贵大臣之子。即便老亲王要强娶,也要掂量掂量。
肃王,谢锦安。
无端端地,顾菀将这五个字在心中轻轻咀嚼。
直到张瑛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大不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介绍别的公子,可不能迷上肃王。”张瑛还在不住地念叨。
顾菀敛了心神,视线更偏了些。
她捏紧了帕子,轻声“嗯”了一句。
而后又极快地垂下眼帘,好似心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