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不出的心动与心安◎

皇宫中妃嫔品级众多, 层层规矩森严。

皇子妃妾的亦不遑多让,尤其是东宫,太子妃之下, 还有侧妃、良姊、承徽、奉仪、昭训。

太后虽然极为厌恶顾莲的心思与举动,但到底顾及太子与闺阁的颜面,没有和自己生气时所想那样,给个最低的昭训, 而是给了顾莲一个承徽的位份,不算高也不算低。

毕竟顾莲早已经不是一品镇国公的嫡长女,而是刚刚犯了事、被削爵的六品镇国中尉嫡长女,侧妃之位是万万指望不上的,良姊与承徽倒还可以考虑一二。

可是……若是依着顾莲的眼睛来看, 这承徽之位, 是低之又低的。

她自诩容貌清丽、才华满腹,当年以诗词与太子传情,盯准的就是太子妃之位。元旦宴上有些孤注一掷地去赴太子邀约,亦是心怀期待。

哪怕被皇上皇后当场捉住、羞愤难当, 出宫时顾菀亦能从她眼睛中看出几分期许——她与太子是互有情分的,这件事情算起来是她吃了亏,怎么着、怎么着也能有个侧妃之位罢?

顾菀想起顾莲那一种堪称痴心妄想的眼神,不免勾唇冷笑了一下。

琉璃大约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后头与琥珀咬耳朵:“太后娘娘当真是心善,要是我, 才不会圆一个冲喜的由头, 还说什么太子情愿这种话, 平白叫那顾大小姐高兴。”

“人前人后, 都不许议论太后娘娘的旨意。”琥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琉璃的鼻尖, 教训了一句后接着道:“你倒是多想了,也不想想现在,那李文小姐与蓝晶儿小姐还在顾府闹着呢,怎么会叫顾大小姐高兴?”

她们从前是玩得好的姐妹,此刻来行杀人诛心之事,自然最知道往哪儿戳。

琉璃听完这话,生性中爱八卦的那根弦就弹动了起来,眼睛亮亮地望着顾菀。

顾菀唇角那一缕冷笑化为暖意,有些无奈地轻轻挥了挥手:“想打听就去打听打听,也叫我看看你如今的本事怎么样——只一点,不要打扰到祖母歇息。”

琉璃清清脆脆地应下声来,就安排人去打听顾府的相关事宜。

正如琥珀所想的那样,待蓝氏与镇国中尉谄媚笑着送走传旨的李公公后,李文第一时间从地上站起,轻蔑的眼风扫到了顾莲生出几分欢喜的面上,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结果自甘下.贱,做出这种自荐枕席、折辱京城贵女颜面的事情,连个侧妃位置都捞不到,只能做个承徽——嗳呦,太后娘娘的懿旨上可是写了,里头有太子表哥的意思呢。”

“你可别得意,哪怕你提前入了东宫,在表哥心中,只有那么一点承徽的份量呢。”

她伸出手,用特意带了护甲的指头划过顾莲有几分红肿掌印的面儿,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狠毒之意:“到底要恭喜了,承徽小主,好好为姑姑与表哥冲喜,这也是你唯一的作用了。”

顾莲亦不曾是被人欺负的主儿,接过明黄的懿旨,就冷冷拍开李文的手,眼中有几分阴沉:“不论如何,太子殿下都是愿意为我请旨的——只是不知道,将来李文小姐入主东宫的旨意,是太子殿下心甘情愿的,还是皇后娘娘自作主张呢?”

“今日李文小姐这两巴掌我也记住了。”顾莲冷哼一声:“将来时日还长,若有机会,定然会还给你的。”

蓝晶儿一如从前那样,静静地立在旁边,瞧着两人放狠话。

在最后时,她才轻笑一声,拉着李文道:“李文姐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月前,老亲王府新纳的那个颇为得宠、掌了亲王府部分中馈的顾良姊,不就是顾承徽的庶妹么。”

“将来两个人相遇,按照身份品阶,顾承徽恐怕要给顾良姊行礼呢。”

当初三人玩得好的时候,顾莲在两人面前可没少说家中的庶妹们。

等顾菀来了之后,主要话题就变为了顾菀。

蓝晶儿与李文二人,当时能笑眯眯地附和顾莲,顺带猜一猜自家的庶女们,此时亦能神色平静地用顾莲瞧不起的人踩她。

“晶儿表妹竟然还有空来。”顾莲自然而然将火炮口对准了蓝晶儿:“看来你是心甘情愿要嫁给那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了?”

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近日托媒人到永安侯府说亲,想结秦晋之好。这原先是和和美美的一桩婚事,偏那小公子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前些日子赌钱,竟是将母亲的嫁妆都赔去一半多,这才叫兵部尚书起了重视之心,准备給小儿子结一门合适的亲事,以此来收收心。

蓝晶儿眉头一拧,明显是被堵住了。

“咱们走,别理这路边随意攀咬的野狗。”李文轻轻啐了一口,拉住蓝晶儿、招呼了后头跟着的家丁,转身就走,还不忘对旁边敢怒不敢言的镇国中尉与蓝氏行了一个敷衍的礼:“今日叨饶了,当真是对不住。”

“顾承徽入宫的日子就在三日后,两位可要好好准备呀,虽说时间紧急,恐怕宫中不会有仪式迎接,却也不能懈怠。”

“中尉与中尉夫人放心,到时候旁人不提,我们丞相府定然会送来贺礼的。”丢下这口吻带着施舍的一句话,李文就带着一大帮子人离开了如今面积颇小的顾府,算是潇潇洒洒地离开。

镇国中尉与蓝氏俱是铁青着一张脸,忙不迭吩咐了下人们将大门关上,隔绝街上那些看热闹、看笑话的视线。

“一天到晚净想些蠢笨的主意!简直丢光了家里的脸!”镇国中尉昨晚还挤在官员中看热闹,谁想到里头与太子缠绵的不要脸女子,竟是自己的女儿,若非有太后的懿旨下来,他能硬生生气晕过去:“要不是宫中仁慈,我会直接将你打死,保住顾氏的名声!”

即便如此,镇国中尉亦是在心中深以为恨:他最近好容易搭上了武王一党的线,如今顾莲搞了这一出,算是彻底断绝了

“父亲,您当真是健忘。”顾莲对回回阻挡自己追求真爱的镇国中尉已无多少父女之情,此时拿着懿旨,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咱们顾氏一族的脸面,不是在您被削爵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么?”

这话一脱出口,畅快是畅快了,可后悔是紧随其后的:春闱之事事发,父亲削爵,母亲以泪洗面,兄长则是日日责怪父亲擅作主张,让他先前在好友面前风光无限,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出门都觉得时时有人在后头议论。长此以往、日渐消瘦,终日蜷在屋中不肯出来。

可以说,春闱削爵,已然在顾府中成了一个禁词。

果然,镇国中尉在那一刹那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掌掴顾莲。

被蓝氏生生阻拦了下来:“老爷!莲儿三日后就要进宫,若是脸上带着伤,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镇国中尉闻言有所犹豫,最后甩了甩袖子,冷冷瞪了蓝氏一眼,拂掌而去。

顾莲扶住被险些被推到的蓝氏,恨声道:“若非父亲偏爱何氏与水氏两个小贱.人,任由母亲你被打压,咱们府中的私银怎么会被一口气卷去一大半?”连过年,给她做身昂贵衣裳的钱都没有。

蓝氏不赞同道:“莲儿!这些事情,不要在你父亲面前再提!”

“更何况,你父亲也没说错,你昨日行事过于冒险,连我都没透露口风。”蓝氏颇有些愁眉苦脸:“若是宫中不认,你当真是在京城没有半点容身之地了!”

“母亲,可是我赌赢了,太子殿下还是对我有情意的。”顾莲眼中流露出几分娇羞与自傲,紧紧地握住手中懿旨,似抓住了登天梯的钥匙:“如今是承徽,将来却不一定。”

*

琉璃打探了个大概,回来回顾菀,语气中颇有些不可置信:“奴婢以为,顾大小姐昨夜回来,至少会有一些怀疑的。”

结果,顾莲连一点儿都没往下深思,还十分笃定是太子为着从前的情义,而向太后娘娘求娶。

她眨了眨眼睛,很是不解:她随着王妃刚刚回府的时候,觉得大小姐是个很厉害又有手段的人物,结果和王妃对上这么久,看来是个“不过如此”的模样。

“她是有一点的。”顾菀温声同琉璃解释道:“可是今时今日,她已经没有时间和余地去纠结这个了。与其花力气精力去证明一个对翻身毫无用处的点,倒不如赶紧抓住机会,重新握住太子的心,先在东宫中立足自己的地位为重。”

说到这里,顾菀又露出一个微妙微笑:“可惜,经此一事,太子恐怕会深深厌恶顾莲了,她要在东宫立足,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琥珀为顾菀倒了一盏茶,抿唇一笑,接口道:“顾大小姐要迅速立足,就只能趁着太子殿下的那点儿新鲜劲儿,尽快怀上后嗣。”

“但是还有同样想要做太子妃的李文小姐在,李皇后说不定抱着的也是让李氏一族诞下嫡长孙的想法。”

“深宫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即便顾大小姐顺利怀上子嗣,恐怕要诞下皇孙,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琉璃自去恍然大悟。

琥珀转头去笑问顾菀:“宫里头传来消息,说主子王妃的人已经成功被德妃娘娘收买了,只等着给王妃传话呢。”

“奴婢就怕,德妃娘娘不按照寻常路走,这时候变得谨慎起来,不对娘娘下手。”

毕竟太子一“生病”,朝中自有那等墙头草一样的朝臣去向武王表忠心。这手底下的人一多,自然聪明人也多,规劝德妃母子就变得简单容易许多。

“不会的,我觉着大约就在三日后罢。”顾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抿了一口茶:“顾莲一入宫,德妃与武王在违背圣意、四处散播消息的时候,恐怕觉得格外紧张,就怕我与顾莲是姐妹,从此太子和肃王联手,一块儿对付武王呢。”

“为着这点儿可能性,德妃娘娘许是会格外慌张,匆忙定下计划实施。”

这原先也是在顾菀计划之中的,等顾莲一入东宫,就使计策怂恿德妃夺宫权,再将这把柄送到皇上眼前。

到时候武王一倒,太子犯错,她细声软语地与谢锦安商量谋夺储君之事。

如今彼此说开了话,相互透了底帮着,可是比设想中轻易不少。

如此想着,顾菀面上就漾出轻松的笑意。

待到晚上谢锦安回来时,她仍是容色含笑,娇媚动人,在烛光下举起那件银草色、绣了莲花花样、缀了祥竹花纹的里衣,认认真真地让谢锦安脱下衣裳,试一试大小如何。

谢锦安倒是很不认真,噙着一抹浅笑,故意说腰围那儿有些紧,骗得顾菀到他怀中,再被紧紧拥住。

“今儿试腰围,明儿看肩膀,后日再瞧整体。”谢锦安在顾菀耳边哼笑,胸膛与顾菀的身子共振,振出一阵阵的酥麻,有说不出的蛊惑意味在里面:“阿菀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顾菀仰面,只觉得自己耳尖都泛着酥红,有些迷迷糊糊地点了头。

纱帘幔下,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依偎在谢锦安身上。

有说不出的心动与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