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有意无意地培养肃王◎

谢锦安自出了御书房后, 便带着小时子,加快脚程,走了几条隐秘的小道, 往宣武门的方向急速行进。

——这也是他早些年,借着逃课的借口,在偌大的皇宫中摸索出来的各种小道。

因叶嘉屿、甄太傅等人在清思殿门口商议了片刻才动身,所以真让谢锦安在路上碰见了他们。

安乐伯、鲁国公与吏部尚书率先上去打了个招呼。

他们三个都不约而同打量了一些谢锦安, 只见对方神色并不如从前那样张扬恣意,好似什么想法喜恶都写在脸上,而是收敛了许多,连带着人都多了些沉稳可靠的气质。

想了想在清思殿中被泼了满身酒水的太子、唯唯诺诺不发一言的武王,三人的心态都逐渐微妙起来:的确, 如今瞧着, 肃王正是三位皇子中最值得塑造的那一位。

其中安乐伯的微妙感更多一些。

他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从前天天跟着肃王出去,他不便多加阻拦,可如今肃王都变得上进起来, 甚至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老安乐伯颇长寿,他是从底层的文官坐起,后来才承袭安乐伯的爵位。

旁人或许以为皇上对肃王布置的那些任务,不过是用来显示自己对待儿子们公正, 或是搪塞搪塞入朝的肃王。安乐伯却在心中明白,那些事情瞧着繁琐不讨好, 大多是从前的旧事与中小政务, 可仔仔细细做下来, 处理政务的能力绝对能上不止一层楼。

——皇上在有意无意地培养肃王。

有了这个认知, 安乐伯心中就紧了紧:要不要借着小儿子与肃王的关系……

这想法刚刚冒了一个头, 安乐伯就赶紧打住,转而念叨起张瑞来:肃王是在想求娶肃王妃之后,才一点点改变起来,以至于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已然如换了个人,惟面容仍是少年昳丽。

他不如回家和夫人提一提,将小儿子的婚事安排起来?

谢锦安带着一点浅笑,和安乐伯三人打完招呼,而后与甄太傅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之后,才行至最后,与叶嘉屿并肩而行。

“心情不错?”叶嘉屿压低了声音,心思在其中转圜几瞬:“皇上对你有了旁的看重吩咐?”

“不过是试探了几句,倒也因太子武王,多了几分镜花水月一样的爱子之情,稀薄且不长久,但用来谋事,是足够的了。”谢锦安垂眸,薄唇轻微地动了两下,呵气一样说出这一句话。

忆起自己行礼离开前,皇上掌心的那一点鲜红,谢锦安就唇角的愉悦就更多了一点:“咱们之后要忙上几天,估计宫里面太医院也没办法歇着,要忙得团团转了。”

他当时……不过是做了一点尝试,没成想,竟然成功了。

叶嘉屿对这一句话颇为不解,但也知晓谢锦安的脾性,未曾刨根问底,自行思索起自己的事情来。

他与一位飒爽而不知名的姑娘约好了,重阳宴后重新比试纵马射箭。

但有了手头突然的任务,恐怕要失约了。

要不下一回,给那姑娘带一匹边疆的好马驹以作补偿?

思索着再抬眼时,叶嘉屿便看见了立在宣武门旁边的顾菀。

秋风微扬,青丝乌丽,露了红痣的面儿是惊人的美丽。

他抬手戳了戳谢锦安:“快抬头,莫辜负了前面的好秋光。”

谢锦安带着点疑惑地抬头,而后便看见了自己自离开凌霄居后,就挂在心尖尖上的人。

*

顾菀一打眼就望见了谢锦安。

瞧着眼神清亮、俊面神采飞扬,隐含着春日桃花一般的笑意,她有些放不下的心登时就稳回了胸腔里。

——面对皇上的传召,锦安应对流畅呢,布置的许也不是什么难题,大约以学习如何处理政务为主。

但她的心却并未顺势平静下来,而是重新怦怦作响,似密密的鼓点落下。

不是方才因急走而产生的剧烈跳动。

是那种在晴好春日,忽而望见一朵姣花盛开,或偶遇春竹拔节,那样欣喜欢悦的跳动。

又在其中平添了许多缱绻的情愫,柔柔地绕不出口,只能盘在心尖上,如山涧的小溪,汨汨流淌。

努力平了平心口,顾菀才发觉前头走着的安乐伯三人,已然走过了自己。

她方盯着谢锦安看的时候,凭着刻在骨子里的处事方式,面露完美的微笑,与三位众臣颔首,态度温和地彼此见过。

等顾菀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在用同样的方式和叶嘉屿打招呼:“叶世子好。”

叶嘉屿颔首回应后,脚步一顿,对顾菀露出个笑:“肃王妃……妹妹好。”

见顾菀颇为怔愣,他缓声道:“上回你来府上,只客气地唤我世子,让我母亲以为我待你生疏,不喜你。”

“当初母亲要收你为义女,除了康阳外,自然也是问过我意见的——我很乐意多出来一个妹妹。”

“既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疏离地唤我世子。”

“好,哥哥好。”顾菀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话中含了几分笑意:“那我便请哥哥一件事情……若在查案中查出什么,不必顾忌于我,只管公正追查下去就好。”

叶嘉屿眼神微微一变:这是在指……镇国公府亦有可能在春闱之案中。

不过,镇国公的嫡长子顾望,文章做得尚可,算是中上……可仔细想想,还达不到殿试前三甲、做探花的水平。

“我知道了。”叶嘉屿凝声道了这一句,快步行到宫门底下,将这一小块儿的空间留给顾菀与谢锦安。

“阿菀要大义灭亲?”谢锦安三两步靠近顾菀,带了点微微的笑低声询问。

顾菀细眉微挑,摇首道:“算不得亲,自然没有大义了。”

镇国公行事功利圆滑,在嫡子取得功名之后,更是迫不及待起来,甚至明面上亲近吴太师这等奸佞,这并不是她的亲,不过是对朝廷百姓有害的一条蛀虫罢了。

谢锦安生怕顾菀想起镇国公的恶行,心情不虞,口吻中压了些保证:“阿菀放心,我肯定不会心慈手软。”

“锦安这样说,我自然十足十的相信。”顾菀瞥了眼谢锦安沾了蔻丹的小指,仍然是蜷着不让她看见,心尖上就滴了几滴糖蜜,连带着浅笑中都露出一点甜:“前头安乐伯还在等着呢,我不与你多说,只盼着你头回参与这样的大事情,能顺顺利利的。”

“安乐伯、鲁国公等人经验老道,皇上让你一同协助,必然是存了让你与他们好生学习的意思。”顾菀嘱了这一句,而后又伸出手,拍拍谢锦安坚实的臂膀:“可锦安你自有聪慧,有事想事情更多一股灵巧劲儿,万事还要自己思虑才好。”

初参重大政务,有人带着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但也不能事事都跟着旁人的指挥走,如泥胎木偶一般,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长进的。

说完这两句话,顾菀盯了盯眼前璨璨明亮的眼眸,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是我有些多虑啦,锦安你肯定都是知道的。”

她的夫君才不是木头人一样的笨拙呢。

谢锦安望着顾菀渐渐染粉的娇面,不由伸手,轻握顾菀一下:“阿菀没多虑,要不是阿菀告诉我,我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先走了,指不定好一段日子都不能回府了。”

“我已经请小罗公公给李嬷嬷传了一句话,等过了午膳时分,皇祖母会送你回府。”

“阿菀,后面皇宫、京城官宅中恐怕皆是人心惶惶,你回了肃王府,就不害怕了。”

言毕,谢锦安勾了勾顾菀的指尖,留下了几分恋恋不舍,随后转身与叶嘉屿一块儿骑马离开。

直到谢锦安骑马的挺隽身影消失不见,顾菀才扶上琥珀的手:“咱们回寿康宫。”

依着李公公和李嬷嬷从唇齿间透出的几句话,皇上今日午膳回去寿康宫用,顺便安抚担忧的太后。

锦安他……已然逐渐走上政道,渐渐接触担起身为肃王应做的、应有的职责、权力与政务。

那她身为肃王妃,就绝不能落后,要在皇上面前树立一个孝顺、能干又乖巧的儿媳形象。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顾菀已打听清楚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稍一较量,就知道此事太子一党必定受到重创,武王亦会被皇上顺势打压。

若要顺流而上,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而方才,叶嘉屿向她表示了身为家人的亲近之情。

……她或许可以大胆些,婉转问问叶嘉屿的意思,

若是叶嘉屿亦有这样的心思……

顾菀一路沉思着回了寿康宫。

“啊呀,你可回来晚了,方才康阳、柔安和靖北王妃都来请安呢。”太后心情好了些,招呼顾菀去用御膳房呈上的**酪:“哀家瞧着她们都累极了,未曾多留,先让她们回去歇息了,谁知你后脚就回来了。”

“孙媳是掐着点儿回来的。”顾菀眉眼轻弯,在太后身边的矮凳上坐下,取过**酪:“正好无间隙地陪皇祖母说笑逗趣,让皇祖母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见太后笑如丽花,顾菀心思转动,在肚中打好接下来要说的腹稿。

于是,等到皇上来到寿康宫的时候,他便听见顾菀在与太后说起,这半个月中是如何处理王府事务的。

字句清晰,条理分明,赏罚有度。

皇上再想起早晨李公公来说的话,在心里就对顾菀做了很不错的考评。

同时,他想起在清思殿后殿,苦苦哀求大半夜,最后撑不住,在方才被抬回凤仪宫的皇后。

皇上心中难掩失望与厌恶:皇后是一国之母,从某种方面来说,代表着他不同的良好方面——天下万民皆是帝王的子民,他是治国有方的严父,那皇后就该是贤惠仁德的慈母!

昨晚他生了大气,在女眷老辈的处理上未曾想完全。可这样,本该是皇后应当想到、提醒的,最后却是因消息封锁、早上才得了信儿的太后与肃王妃提及。

这样小家子气的皇后,养出这样自私庸诺的太子。

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