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暖,何梓明一早就开车去到祁府接祁司雯,他车子停到大门门口,没有时间进去寒暄,就在门口等着。管事的看到姑爷来了赶紧进去通报,过了不多会,就见祁司雯穿着白色的洋装提着袋子,急急的走了出来。

何梓明看到她头上的小白花,想到昨天的她,眼中流露出忧伤的目光。祁司雯这两天沉浸在悲伤中,看到车前的他,展露出了笑容,“等了很久了吧,我们今天怎么安排?”

两人上了车,何梓明发动着汽车说道:“我们先去祁家钱庄,我约了赵经理查看账目。”

祁司雯笑道,“你的生意,带我去干嘛,难道怕我们祁家的账目作假,坑了你这个姑爷,让我去帮你查账不成。”

何梓明微微一笑:“我本来想自己先去办完事再来接你,可是那样要进城再折回来太费时间了。”

“好嘛,你就是图省事,就你时间精贵,在上海也是,每次来学校看我都跟行军打仗一样,非得是顺路刚好经过才来。”祁司雯白了他一眼,但是也并不真的生气。

“我工作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你是学生,时间大把,所以你来找我更合适。”

“好了,我要是跟你计较可得把自己气死。所以我也不能吃亏,我把两套要改的洋装带上了,正好拿去颖泰洋装去改好。”祁司雯抱着一袋子笑着说。

“嗯。”何梓明看了她一眼,就没有再继续说话了。

“你昨天回家怎么样,都快三年没回去了,一切都还好吧。”

“嗯,挺好。”

“没什么事吧?你眼圈怎么这么青,像一宿没睡一样。”祁司雯小心的问道。

“你也知道家里应酬多,有点累。”何梓明淡淡的说。

“你可得好好应酬,别让你的阿爸阿妈,二妈三妈四妈五妈六妈对我有意见。今天我可是第一次上门,我可紧张了。”祁司雯笑道。

“怎么可能,你是复旦大学的活跃人物,天天参加活动演讲,你什么时候紧张过。”

“那能一样嘛!我一晚上都没睡好。”祁司雯轻哼道。

何梓明没有接话,到了祁家钱庄门口,何梓明进了钱庄,祁司雯去了隔壁的颖泰洋装去改衣服。

三年前何梓明用三万买下了祁家钱庄15%的股份,之后过了两周傅先生就找来了一笔上海的银行贷款,而复兴钞低价也兑付了三分之二,缓解了破产危机,之后三个月直系和皖系和解,收编了部分皖系的军队,复兴钞又被重新恢复了流动性。

过了大半年祁家钱庄度从这场危机中稳定了下来,估值又恢复到最初的估价,当时割肉转让股份的周老板悔得肠子都青了,股份在一年时间就涨回到了四十五万的市值。

这是何梓明在收购股份上尝到的第一个甜头,在上海信交风潮初期,何梓明看中了其中的泡沫膨胀的机会,不再盯着颖城小钱庄这一点利润,让赵经理找到了一个买家,三十五万的价格迅速的转让了股份,自己只留了百分之一作为有权知晓祁家钱庄运营状况的小股东。

后来这一年,他把这三十多万购买了交易所的股票,入股了纺织厂的实业股权,他跟着傅先生经营高端的生产线,更见识了各种的商场套路,年初信交泡沫破灭后,何梓明把赚来的钱收购并购了很多危机中的地皮,厂房,商行和钱庄,他本来就是那种越是危险和刺激,就越亢奋越能激发斗志的男人,后面的每一刀都更加的凶狠和嗜血,在资本刀锋中品尝着胜利的带着血腥味的美酒。

何梓明看完账目走出钱庄,正准备去找祁司雯,刚出大门,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声,他转过头一看,只见刘清远正懒散的靠在何梓明的车子上,冲他挑眉一笑。

“何大少啊何大少!”

何梓明舒展了眉目,大笑着大步走过去,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清远,你小子怎么也回来了!”

刘三少站起身来,两手插在灰黑色的毛呢绒裤袋里,笑道:“我还不是知道你带着司雯回来了,才专门回来看你们。”

“得了吧,你有这么殷勤?”何梓明嗤笑道。

“你们是回来结婚的?”刘三少眉眼还是那样透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但是三年的军队生活已经让他的身形更加的健壮,站立的姿态更加的飒气,举手投足间都有股决断的气质。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了何梓明一根烟,给他们俩都点上了火。

何梓明抽了一口烟,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上海真是纸醉金迷之地,连何大少你这样的男人都开始泡女明星了?”刘清远调侃道:“现在有钱了不会连司雯都看不上了吧。”

何梓明转过来跟他并排靠在车上,手指着祁家钱庄的门脸:“你看,两年前我决心用手上仅有的钱买下祁家钱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短短半年多从三万到四十万,就是你的那个电报,我就赌了一把,你那四成收益我给你存着呢。这几年的期货黄金,也是一样。你位置越来越高,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准确,我们分析战场的战况,赌谁能赢,赢面多少。我在交易所看第一手的数据,纱布,大米,蔗糖,丝绸的价格和交易量,做多还是做空,大多数赌赢了。钱和权就是这么回事,有人,有权,有信息,就能转化成钱。”

刘清远轻笑着看着他,“是你聪明,才两三年就摸透了这么多的门道。那钱你放着吧,我说过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你还没说你对什么有兴趣。”何梓明斜眼看着他。

“三年前有过,现在早没有了。”刘清远弹了弹烟灰,玩世不恭的气息冷清了起来,“这都是钱办不到的事情。”

身边的何梓明突然变了脸色,他把烟嘴扔到了地上,用鞋底狠狠的碾踏。

“时间过的真快啊,好像做了一场梦。”刘三少只以为是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走吧,我去你家蹭个饭,难得回来,热闹热闹。”

何梓明很不自然的摆脱了他的手,“我在这等司雯,她在颖泰洋装改衣服,我们先到这坐着喝咖啡,难得我们俩能坐下来喝一杯。”说着,他们走到旁边的一间露天咖啡馆,晒着太阳,要了两杯咖啡。

刘清远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梓明问道。

“我记得原来颖城没有咖啡店,我们俩只有在北京去过两次咖啡店,第一次是去找我大哥,在司令部大楼下面的露天咖啡厅,我们在谈事情,她在旁边等着。”刘三少陷入了回忆,眼眸中露出温柔又感伤的光泽,“第二次是她去了军校,我们俩在门外的咖啡店里等着,最后进来的却是祁司雯……”

“别说了!”何梓明脸色发青,控制不住的狂躁。

“我还以为你早就淡忘了。”刘清远叹了一声,“算了,那么久了,你也……”

正说着,他猝然惊愕的站起身来,他正对着颖泰洋装大门的位置,眼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何梓明回头看去,一时震惊的动弹不得。

只见祁司雯拉着商依依的胳膊正走出店门,她看到了他们俩,亲昵的朝他们挥挥手。商依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暖阳下身体应激的一颤,几乎是踉跄的止住了脚步,撇过脸去装作跟祁司雯讲话,只看到她波浪的长发掩着的侧面。

刘三少呆滞了片刻,随即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他看出了何梓明不一样的眼神,正想问他,可是兴高采烈的祁司雯拉着商依依已经走到了跟前。

“刘清远,你怎么也在!”祁司雯兴奋的说,她用手拍了拍已经转回头去,木然不动的何梓明的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巧,我刚刚在颖泰洋装里面碰到商太太了,我们四个居然在颖城见面了,真是缘分。上次见面都还是在三年前在北京呢。”

刘清远已经缓过神来,他极力的掩饰住眼中的惊喜之情,看着眼前的商依依,她比之前更清瘦了一些,跟祁司雯一样,穿着素白的洋装,头发上别了一只小小的白花,梦幻般站立在他的面前。

依依已经平复了激烈的情绪,指尖拢了一下耳边的卷发,“刘三少,好巧,好久不见。”抬起头来看着他甜甜的一笑,像三年前初见一样,声音饱含着温柔和暖意。

“是啊,咳。”刘清远假意咳了一声,缓了缓喉中的哽咽,声音终于正常了起来,“好久不见。”

“今天这么难得,正好一起喝会咖啡,聊聊天吧。”祁司雯一直高兴着,没有注意到僵直的钉在椅子上的何梓明的表情。

“不了,我还有事情,我们改天再聊吧。”依依温和的笑着,没有看向何梓明。

“这么难得,坐一会儿吧。”刘三少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依依眼中流露出不舍和感动,终究是不忍心拒绝他,勉强的点了点头,坐在了刘清远身边。

何梓明的脸半明半暗的掩在阳伞的阴影下,他阴郁的目光锁在依依的脸上,全然不管祁司雯和其他人会不会看到他的异常。她始终没有给他一丝垂眸,连余光都不配拥有。他冷冷的看她与刘清远久别重逢的激**,柔情的笑望,不舍的怜惜与温柔,嘴角勾起刀子刻出的冷笑。

祁司雯坐在何梓明前面,笑看着刘三少:“刘清远,本来还指望你给何梓明做伴郎的,谁知道你先结婚了,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迅速,你那么爱给女孩子们献殷勤,这下子使不上劲了吧。”

“不影响,照顾女人是男人天生的职责。你就算嫁给了何大少,我对你的殷勤一点也不会少。”刘清远笑着说,帮祁司雯杯子里倒上水,然后转过来细心的给商依依的杯子满上,“有点烫,一会儿再喝,可以先暖暖手。”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水一样。

“你看,还是对商太太更殷勤,跟当年一样。”祁司雯笑着说。

依依轻柔的目光望着他,“恭喜你了。”

刘清远看她的眼神,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你已经听说了?”他有着说不上来的情绪。

“是啊,刘三少是颖城的名人,刘三少的事情谁不知道呢?”商依依目光始终绕过阴沉不语的何梓明,笑着说。

“原来你一直在颖城……”刘三少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感伤。

商依依只是温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三少啊,哄伤心的女人最有一套了吧,唐委员长的独女,不到一年就改嫁给风流倜傥的三少爷了。”祁司雯笑着拉了拉何梓明的手,“你也学学刘三少,看人家对女人对温柔,你呀,不解风情的很,都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

“是啊,我从来就不知道怎么讨女人喜欢,我也不配让女人喜欢。”何梓明冷笑着抬着锐利的下颌,酸楚的滋味融入了冷峻的线条。

“哼,你就不能向三少学习学习。”祁司雯娇嗔道。

“我没那个本事,三年前没有,现在更不可能!”

他咽不下酸的发狂的苦水,根本无心顾忌自己是如何的失态。

祁司雯有些恼了,何梓明虽然不懂得哄人,可是也从来不会说这么直接的话,何况是在朋友面前。

刘三少赶紧笑着解围道:“司雯,你的大少爷吃醋了,解不解风情不打紧,这么能赚钱的男人可是不多见啊。”

这时候旁边突然跑来一个人,喊着:“六姨太,原来您在这里,我一顿好找。哦,大少爷,您也在啊。”来的人正是何府的管家范冶,他随即认出了其他人,“啊,大少奶奶,刘三少好。”

一桌四个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商依依镇定的转过身去,对范冶说,“你先去办别的事吧,我等会自己回府。”

“哦哦,好的,不打扰您几位聊天了,我先走了。”

刘清远抬手之间打翻了桌上的杯子,他惊异的看着商依依,脑海中原来得到的碎片的消息拼凑到了一起,瞬间明白了,眼中露出无法控制的哀伤,然后他倏地盯着何梓明,尖锐的目光恨不能就地撕裂他。

而何梓明只是唇边挂着凄凉的笑,抠开鲜血淋漓的疤痕展示在他们面前,原以为时间和成功能疗愈伤口,却发现三年过去了,一切都是枉然,是周而复始无路逃生的绝境。

祁司雯震惊的看着商依依,更多的是有些尴尬的气息,“商太太……你?”

依依早有心理准备,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脱离了出来,她微笑着点点头,“祁小姐,我后来改嫁给了何老爷,其实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大少还要叫我一声六妈,是吧?”

她声音冷冷清清,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何梓明,第一次直视着他,近乎残忍的看着他无法掩饰的崩溃。

这时候祁司雯被颖泰洋装跑过来找她的小伙计叫住了,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刘三少默默的注视着他们,何梓明抬起头来回望着依依,昨天精心经营的伪装彻底被剥开,三年时空的隔绝,斩断了每一丝的音讯,她只存在他虚无的想象中,如今她真真切切的就在他的面前。

俩人的目光短暂的交融在一起,他的眼神**裸的痴缠着她,绞到她眼底发红,像两条吐信的毒蛇的交汇,情和欲压抑的痛苦摧毁着彼此。

依依迅速的偏过头,压住了目光,何梓明敛目垂着眼皮,轻不可闻的惨笑一声。

“是啊,六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