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转凉,秋雨袭来玉京。窈娘撑着伞站在沈循身后替他撑伞,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碧兰扶着孟丽娘从船舱里出来。

在窈娘的记忆里孟丽娘从未有过眼下这般温婉过,她站在船檐耐心等着一旁伺候的丫鬟将雨伞撑开,双手轻轻抚在腹前,碧兰在她耳边低语后才往岸上看过来。

本以为她性子变了,可见孟丽娘的表情不过一瞬,就变成记忆里欣喜的模样,窈娘眉头轻轻抬起。

待到丫鬟婆子将她簇拥到岸上时,一声娇滴滴的“郎君!”让沈循责备道:“你怎么还是学不会稳重!若是伤着我儿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窈娘垂眸福身道:“少夫人安。”

见她依旧是往常那般半死不死的模样,孟丽娘淡淡笑道:“劳妹妹来接我了。”

“窈娘是主动求我带她出来的,你是她嫡姐,她对你孝敬是应该的。”沈循说着话,可目光却往后头瞧了瞧,待看到婆子嬷嬷后面挡着的一抹淡粉,道:“混账东西,挡着青小娘的路也不知道挪开些。”

孟丽娘的脸色暗了暗,自从怀了身孕以来,沈循总是歇在青子衿的房里,好不容易沈循回京后,她逮着机会教人立规矩,可到底是这个狐狸精太矫情,三五不时的就装晕。

看着沈循朝青子衿走去,孟丽娘秀眉微蹙却扯了窈娘的衣袖道:“这几日你可有好好伺候郎君?”

窈娘轻叹一声,眼瞧着泪就噙不住似的模样,道:“都是柳小娘在伺候着。”

若说她还在山东定然能提早收到这消息,可她一路慢行坐船回京,倒是睁眼瞎了十来日,如今听得窈娘的话愣了愣才道:“柳小娘?可是夫人娘家侄女?”

窈娘低头不言便是默认了此事,孟丽娘心里埋怨,枉她一向觉得王氏是体面人,至少要等到自己侄女下月及笄了才让沈循收房,倒未料到竟如此急不可耐。

可再多的气也不敢发泄到王氏和沈循身上,只骂道窈娘:“还不是你不争气。”

沈循多日未见青子衿倒是真生了几分想念来,此时就亲自撑着伞问她路上累不累,听得孟丽娘又在骂窈娘,不耐道:“莫在外面丢人现眼,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青子衿笑不达眼,对窈娘颔首道:“许久不曾见孟小娘,倒是一如往昔。”

窈娘知道她是嘲笑自己一如往昔被孟丽娘责骂,淡笑道:“多谢青小娘挂心。”说罢站在孟丽娘身后撑着伞,再不理会。

对岸的杨柳树后,雨帘之中沈谦一身墨色直裰惊鸿若松。修长的手指持一把九骨乌伞,待众人上了马车,他冰霜似的眼神才被倾斜的伞缘遮住。

沈循接了人嘱咐了几句才去翰林院,孟丽娘与窈娘坐在马车中,见她又是低头打坐般,怒道:“你是木头吗?还不快趁着回府前给我讲讲柳小娘的事。”

见她开口问,窈娘佯装踌躇道:“不是妾不讲,柳小娘是夫人的侄女,又是郎君......心尖上的人,我哪里敢在背后说什么......”

孟丽娘怀孕怕热,虽下车雨还是忍不住摇起了团扇,听得窈娘这般说那扇头狠狠打在了她肩上,道:“你可别忘了,这府里就我同你最亲,一年未见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窈娘身子微颤,怯生生道:“真的不是妾不说,只是夫人和郎君极喜欢柳小娘,如今她还帮着夫人掌家呢,人长得也好又是有能力的,妾哪里好多说什么。”

掌家之事是孟丽娘心里的一根刺,她在回来的路上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次生了孩子,王氏也就认可了她。

可自己这般努力也未得到的权利,竟然被一个妾室夺了去,那她这个少夫人就只是一个空壳挂名的罢了,团扇高举吓得窈娘低呼一声:“妾说错话了,少夫人莫要冲动。”

“窝囊!”孟丽娘骂道,这话不知是骂窈娘还是骂她自己,只是下一句“没规矩”虽未点名但骂的自然是王氏。

窈娘瞥了一眼她高耸的肚子,如今已有八月了看着实在让人心惊。

马车上就她们二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也会惹麻烦,忙劝慰道:“少夫人莫要动气,千万难处等生下小少爷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孟丽娘这才捂着肚子道:“我还用你教?”

看在肚子里未出世的儿子面上,孟丽娘喝口茶缓了脾气,这才淡淡问道:“你和大少爷这些日子如何了?”

窈娘羞愧地低着头不语,孟丽娘噗嗤一笑:“看来郎君还是不愿碰你。”

她也曾偷偷嫉妒过窈娘貌美,当初李氏跟她说要让窈娘陪嫁进沈府,她还好不情愿,生怕沈循就被她这张皮子勾了去。

如今倒像打了胜仗般,觉得自己赢了一局,理了理衣衫道:“罢了,如今我回来了,自然有大把时间教你怎么得郎君的心。”

“是,妾多谢少夫人。”窈娘低声似害羞道。

沈循到翰林院时,曾寂已经在史馆翻找了好一阵子,沈循进了藏书楼就见到他只身站在窗边的模样,丝毫不觉得窗外风雨能打扰到了他。

“曾修撰可是找到了史籍?”

曾寂闻声抬眸见他,颔首道:“沈典籍。”

沈循一直觉得他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举止,在他唤自己时才想到那是和沈谦一样的从容。

只是沈谦的从容是上位者掌控全局的淡定,而曾寂却有着书墨浸然的平和。

“我只是八品典籍,当不得曾修撰这声大人。”沈循客气道。

官场之中,他从来都是斯文有礼的,只是曾寂从小察言观色,不难看出沈循眼底的傲慢。

虽说沈谦吩咐过要帮衬曾寂找史籍,可眼下他提了两次都被人婉拒了去,沈循也没了兴致,只客气道有事随时差遣就转身离去。

曾寂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从书中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窗外的雨丝渐渐收势。

十三岁时得知自己与窈娘订亲的那日,也是这样的过云雨。后来下人嚼舌根说孟府之所以会与他结亲,是因为那庶女没了生母做主,他冰封的心却渐渐裂了一个口子。

这道口子是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她而开。

可后来......他不自觉的将手放在心上,看着下面撑伞离去的沈循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