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KTV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这一片灯红酒绿中,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不过因为运动员们有门禁时间,所以他们这帮人才准备散场回家。
袁周率和伍晏安一边一个,把睡得昏天暗地的唐越架上沈从辉开来的车里。程琪坐在副驾驶座上,向外探出头跟齐宥白打招呼:“你把咱幼清安全送回家就早点回来哈。”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他已经熟络地称呼周幼清为“咱幼清”。
齐宥白刚点完头,面前的这辆车就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留下两个人互相干瞪眼。
“从辉开车就这样,像是赶场子。”齐宥白抬步带周幼清往露天停车场走去,“我们也回去吧。”
也许是今天月光太温柔,周幼清听到他说“我们也回去”的时候,心里稍微颤了一下。她盯着身前的影子从两个泾渭分明的独立个体,慢慢交融成一个整体,心里萌生出似有若无的情愫来。周幼清知道是什么,但又不敢明白地告诉自己。
迎面走来一个娉娉婷婷的白色身影,那身影停在几步开外,声音中充满惊喜和几分不确定:“宥白?”
周幼清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总算翻出了这个人是谁。上次在商场里遇见的,齐宥白的那个女性朋友。
相比这位姑娘而言,齐宥白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客套地回应:“好巧,是你啊。”
“你怎么在这儿?”女人上前两步,似乎是才看到周幼清,迟疑地问,“这位……是你女朋友?”
聊天就聊天,随随便便给她这个路人甲安身份是什么意思?周幼清想摇头,但右手突然被握住,她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
齐宥白对周幼清安抚地笑了一下,又扭头对那位朋友说:“我们刚唱完歌出来,正准备走。”他眼睛里的温柔还没来得及被收回,虽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位是你女朋友”的问题,但他的动作和眼神足够证明她的猜测。
“那,你们好走。”
“再见。”
不是不知道她误会自己和周幼清的关系,齐宥白想到这段时间她经常给自己发短信,旁敲侧击地约自己去爬山、钓鱼、打球之类的活动,既然自己对她没感觉,倒不如借着这次机会让她彻底放弃。
齐宥白牵着周幼清,一直来到自己的车前才放手。手中的温度消失的瞬间,他的心也有点空落落的。
这时,齐宥白预约的代驾司机也赶到了。他没想太多,帮周幼清打开车门,两人坐上了汽车后座。
“刚才那位是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因为不想耽误她时间,所以就让她误会了。”他扭头望着她,车外昏暗路灯的亮光,让她的脸一半隐于黑暗,一半露在光明中。
想到自己那时候在机场,也借着他当过挡箭牌,周幼清心虚地摇头,中气十足地回答:“没什么没什么,我帮人人,人人帮我嘛。”
齐宥白觉得这个回答很有意思,唇边**起一个短促的微笑:“以后你有需要的话,我也很高兴能帮你的。”
“什么意思?”
“国家队里面,说长得帅的话,我大概能保二争一?所以,我很拿得出手的,你下次用得着,我可以借你。”
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出借了?周幼清没当回事,随意说:“像是网上那种可以租借回家过年的男朋友吗?”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周幼清歪着头,看着眼神柔和,但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齐宥白,心中多多少少有点诧异。她以为齐宥白是高冷面瘫的时候,他又去找人挑事;以为他是脾气暴躁的刺儿头时,他又热情真诚地和人打招呼。现在,他还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保二争一?性格真是有点成谜。
摸不透齐宥白的想法,对上他期待的眼神,周幼清只能点头同意他把自己外借的说法。
车里空间狭小封闭,从前风口吹出来的冷气十足,齐宥白突然靠近她,动作幅度大且突然,让周幼清一时呆在座位上,连防备的后退动作都没有,只是瞳孔张大,盯着和自己距离不到二十厘米的脸。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亲密距离是在四十五厘米内,那这样子的距离算什么?周幼清眨眨眼,努力想把自己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挤出去。
齐宥白眼睛含笑,长臂一撩,从副驾驶座上拿了一件自己的长袖运动外套,似乎没有发现周幼清的异常,把衣服盖在周幼清的腿上。这个动作绅士又贴心,仿佛上一秒的忽然靠近不是他做的事情一样。
“盖着我的衣服,应该不会觉得冷。”
“哦,好的,谢谢。”她的睫毛乱颤,腿上的衣服忽然有了沉甸甸的分量,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充斥在她的耳边。
齐宥白没有立即退回到自己位置上,他低下头,仔细看她的脸,眼里的光芒细碎,表情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你是不是……有点脸红?”
“是的吧,我说怎么脸有点烧。”周幼清粉饰了一下,“车里面空间太小有点闷,等一下就好了。”
“哦……”总算没有让人太尴尬,齐宥白这才坐回去。
这个时间,高架上车流稀疏。车窗外闪过一道又一道橘黄色的灯光。平时白天所见的高楼大厦全都被淹没在黑夜之中,留下一个不太真切的轮廓。
周幼清看着远处不断往后退的黑影,突然开口打破车厢内的气氛:“听说,你以前退出过国家队?”
刚问出口,她马上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明明只是想找话题,不至于让两个人一路沉默到家,可现在,感觉自己一张嘴,就把这个话题给聊死了。
还好,齐宥白没有拒绝回答,单纯用鼻音发声:“嗯。”
周幼清翻遍自己脑子里的话,想补救一下,错开话题。齐宥白又说:“当时,只是突然地通知了一下外界关注我的球迷朋友,并没有说什么原因。其实……”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表情平静,没有半点不能说的为难。
“那时候拿到了世运会的单打冠军,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得主,该拿的奖都拿了。原先你每天起床睁开眼就开始为自己的目标奋斗,但是有朝一日,这个目标突然被实现了,于是就茫然得不知道接下去要做什么。”
他哂笑了一下,像是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声音太多太杂,所有人都在夸我,千篇一律地说我是大满贯得主,我一下子有点厌倦,再加上肩伤已经到了影响我正常生活的地步,于是就提交了退队申请。”
“你教练应该不愿意放你走吧?”
记忆汹涌如潮水,在眼前慢慢浮现。
当时,主教练三天两头地和闫教练一起找自己谈话,但看到自己斗志消沉,外出赛事不力,国家队毕竟以集体荣誉为主,他不行,自然重建了以其他人为核心的主力队伍。主教练提出给他一年时间,想好未来的路,也顺便借着这段时间,调理好身上的伤病。而他的主管教练,从来都支持他做的每个决定,就算他退出了国家队,也经常找队医一起来给他体测,每个月一份体能训练计划,在他做了一次肩部手术之后,这份体能训练又改成了康复计划。
他太任性,现在想起来,在国家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闫教练。
“我教练,平时说一就是二,那段时间磨磨叽叽就是不想我走。但我那时候犯浑,下定了决心,他也由我去了。”
“后来呢?”
“一退队我就去治肩伤了,顺便考了大学。”
齐宥白的妈妈在教育局工作,对于自己儿子没有上大学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有时间了,立刻逼他去考大学。
车载音乐在这方小天地里面低缓流淌,周幼清把眼神聚焦在他表情倨傲的侧脸上。网上说他是少年意气,可是现在,身边的这个少年已经蜕变成一个沉稳的男人。
“那你一年后,又想通了?”
“乒乓球是让我快乐的事情。”齐宥白笑得纯粹,“还好,我还记得这件事情。所以后来又回归了国家队。”
只是,离开的这一年,虽然有闫教练私下发他的训练计划,但他没有专业团队,练习的强度依然不够,回去后,技术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队员,甚至比不上二队刚进的新人。只能重新拼命加练,才能慢慢达到自己的水平巅峰。
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他用自己低缓如提琴的声音慢慢讲述自己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的故事,像是亲手领着周幼清,一步一步走进一个叫作“齐宥白”的世界。
周幼清低着头,心里明白,她好像遇到了一个坎儿,可她又好像过不去了。
“还好你回来了,齐宥白。所以,我才来得及喜欢你。”
可惜这句低语并没有落入齐宥白的耳里,而是随着两边倒退的风景一同被遗忘在时速100公里的车后。
等送完周幼清,回到运动员宿舍,齐宥白还没打开宿舍门,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声音嘈杂。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钟了。
“哎,小白回来了!”沈从辉坐在对着门口的椅子上,一看到人,就急吼吼地叫起来。
“你们怎么还没回去,明天还早不早练了?”
程琪做了一个手势,让齐宥白先坐下来,等他入座之后,才开始把他们这么晚还不回各自宿舍的原因说出来:“小白,你觉得幼清怎么样?”
“很好啊。”
“那你,觉不觉得,厨艺好、长相好、性格好、唱歌好听的幼清,需要找一个配得上她的男朋友?”
齐宥白听出了点意思,双手交叉在胸前,睥睨了他一眼:“那关你们什么事?”
“当然关我们的事情了!”沈从辉受不了程琪磨磨叽叽的说法,“你喜不喜欢周幼清?”
“所以你们这是在准备帮幼清介绍男朋友?”
伍晏安点点头:“程琪哥说重点得发展一下我们球队的优质男青年,幼清姐不是说你是她喜欢的类型嘛,要是你成了幼清姐男朋友,她不就是我们的嫂子了吗?我们不就可以多一个理由吃到幼清姐做的东西了吗?”
“滚!我以后的女朋友是你们能指使的吗?”
“你不同意啊?那我们就派乒坛第二帅的我去了!”
“滚滚滚!吃人家的东西,还打人主意,你们是不是白眼狼?”齐宥白踹了程琪一脚,开始不留情面地怼他,“还乒坛第二帅,先数数你的腹肌有没有八块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霍思礼说:“小白,你对人没意思,干吗这么护着人?”
队长说得一针见血,其他人全都在心里给霍思礼点赞。
“我的球迷,我能不护着吗?”齐宥白觉得自己跟这群人说不到一块去。
“赶明儿我去微博上征集你的球迷,你不一视同仁地护着,我替你那些球迷不服!”
“那你再找一个弟弟也进国家队的,经常给我们寄吃的我的球迷。”
一句话让程琪哑口无言。
三个人看拉红线不成功,便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房间。
宿舍里面再次恢复了安静,霍思礼躺在自己的**,仔细盯着齐宥白观察了半天。他今天有事没去参加生日宴,但是听程琪回来的说法,总觉得齐宥白对人姑娘有点不一样。
“你真对人周幼清没什么想法?”
听到这句话,齐宥白准备脱上衣的动作停了下来。
自己在车里面对周幼清说的话还犹在耳边,要说没什么想法,是说不过去的。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像是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已经把自己借给她了。”
然后,洗澡睡觉,任由霍思礼怎么追问,都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当天晚上,月光透过薄云,在寂静的大地上投下清浅的银白色光辉,周幼清躺在**辗转反侧,只要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就是笑容纯净似少年的齐宥白。
好吧,第一次切实体会到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难免激动。所以她索性坐直身子,打开床边的落地灯,拿着笔记本在搜索引擎上输入“齐宥白”三个字。
因为齐宥白这段时间外出征战连连得胜,所以网上关于他的即时消息又多了不少。
周幼清在视频网站上看了好几个关于齐宥白运动赛事的cut,虽然不清楚他以前的经历,但是看到满屏的弹幕,多少也清楚了些齐宥白在乒乓球坛和球迷心中的地位。就像是现实中热血的日漫男主角,浑身透着舍我其谁的气势,就算隔着一层屏幕也不能减弱半分的霸气。
随后她又点进一个飘在首页的帖子,发帖时间是两年前,标题叫作“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朝看尽长安花”。打开后才发现,里面是关于齐宥白从参赛到大满贯加身的所有信息和图片汇总。
周幼清一字一句仔细地看过去,生怕错过一些不该遗漏的消息。文字消息很多,从杂志报道到人物采访,再到队员之间的爆料,几乎所有新闻都被摘录在帖子里,而这些内容,也让她更加全面地了解了齐宥白。
比如,齐宥白的肩伤其实很严重,有一次比赛以4:0结束,对手过来伸出右手准备跟他握手,而他却只能一边说抱歉一边抬起左臂,因为他肩膀上的伤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让他抬起右手来。
比如,齐宥白冬天早上也会早起加练力量,主管他的闫教练每天骑着小电驴跟着,陪他一起训练。而他为了让教练能够多睡一会儿,骗教练说明天不去训练了,等教练相信后,自己依然没有中断早训。
再比如,他在一次公开赛夺冠之后,情绪激动地一脚踏在球台上,结果被乒协没收了那年的冠军奖金,连闫教练也跟着被罚了两万。外界都说闫教练苦逼,带了这么个上天入地的弟子,再多的奖金也要被扣光。齐宥白自认为很对不起教练,于是继续发愤图强,在下一场公开赛中依旧拼命夺冠,中规中矩地领完奖,最后拿着奖金给教练家里置办了一溜的新家电。
周幼清眉眼间盛满柔情,偶尔看到一两则消息的时候,嘴角会提起一抹微笑。
她放大照片,看到两年前的齐宥白,和现在没有太多变化。
发型相似,棱角依旧硬朗,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清澈坦诚,上场之后目光又专注固执得仿佛全世界只有乒乓球。
她之前说齐宥白已经从一个少年蜕变成了沉稳的男人,其实不然,他是把所有的纯粹和不羁全都刻在骨子里。
看完归纳的信息已近深夜,情绪被帖子带动到最**的周幼清还是按捺不住心情,拿出手机点开齐宥白的头像,把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发送给他。
同一片深蓝夜幕之下,齐宥白放下手机,枕着自己的手臂继续入睡,心里眼里都是,周幼清一分钟前发来的寥寥几字:
“还好你回来了,齐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