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现象看本质。
赵仙儿很喜欢陈凡这句偶尔提起的话语。
其中道理说不出的通透豁达。
如今浅渊城大致上可以分成三波势力。
原住民，包括本地百姓和后来涌入的第一批流民。
随后闻风而动，想要成为浅渊城百姓的流民和修者，多数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的那种，有主动过来的，也有各方势力为了下绊子或者是丢掉麻烦而弄过来的。
说起这点，赵仙儿只觉得哭笑不得。
流民倒是容易理解些，无家可贵，居无定所，收留就要占据本地百姓的生存空间和利益，哪个地方都不欢迎，都想要弄走。
浅渊城这边大肆招募人手，愿意收留流民，各方势力肯定巴不得将人弄过来，这段时间里面，甚至有不少流民是领到路费过来的。
而那些修者就有意思了。
以前赵仙儿也知道，有些修者不过是挂着个名头混日子，没有修者的坚忍不拔的毅力和追求，为人行事也就是那么回事。
赵氏王朝都城里面有的是这样的二世祖，仗着家族，长辈的余荫，用资源堆出来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修为，瞬间就和普通人与大部分修者拉开了差距。
有着过人的家世，又没有更进一步的追求，他们自然不需要拼命争夺资源，努力修炼，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欺男霸女，吃喝玩乐上。
反正东域很大，这些人随便到个偏远些的地方都算是一方之主，就算是当地有宗门，也会因为他们背后的势力好好供着。
说起别的这些人不在行，可抡起搞破坏，祸害一方他们都是此中高手。
浅渊城来的修者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无法无天惯了，在有心人的撺掇和挑拨之下，甚至连赵氏王朝和乾天宗都不放在眼中。
在他们的认知里面，家族就是靠山，就算是东域修行圣地也会忌惮法不责众四个字。
至于什么新政，新律法，他们连修炼都做不到，哪还会关心这个。
不得不说，李家搞这一手确实厉害。
实话说即便是作为赵氏王朝公主，执掌浅渊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若是以前倒还可以直接抹杀，可推行新法律，有些错误够不上处死，一个两个无伤大雅，但多了造成的破坏却大得可怕。
类似的忌惮还有很多，办法也不是没有，但都难以快速看到成效，浅渊城拖不下去。
因为只是赵氏王朝新政的标杆，十年后再有效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最好的办法还是快刀斩乱麻，干掉他们。
可若是随意举起屠刀，好不容易才有的成果又要付诸东流，在那些无辜者，普通人的眼中，新政就等于放屁。
他们不会理会大局，也不知道什么形势所迫，只会觉得他们和东域其他的宗门王朝一样，还是随便在杀人。
赵仙儿头疼的地方也在于此，虽说陈凡将这件事情的处理权要走，可她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
拜火教三个字给了她很多新的启发。
杀人不能他们来杀，但若是有个第三方，又或者是浅渊城的本地人来杀呢？
如今城内的鬼气稳定是因为她在，可她也有办法做手脚，让鬼气重新笼罩浅渊城。
何况，如今的城池内可是有阵法压制的。
陈凡扩展新城池的时候，最先弄得就是阵法，而且还是护山阵法级别的。
对外御敌，对内可以压制。
来的那些修者里面有高手，但大部分都是外强中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阵法和鬼气的压制，还有火枪和一直在训练的民兵营，动起手来浅渊城本地的百姓未必没有机会。
若是他们再动点手脚的话。
赵仙儿有种看破真相的感觉，急不可待地起身去找陈凡。
宣哲有些懵，急忙跟上。
公主怎么一惊一乍的呢？
赵仙儿赶到的时候，陈凡正在山顶的亭中宴请官员。
这次和宣哲前来的还有赵氏王朝的行政官员，此次也随着他们撤离了浅渊城。
长亭内，管乐交织，有乐队舞姬在寒冷的山风中翩翩起舞。
陈凡不由得感慨，要不说在某些方面人们是共同的，谁能想到，东域竟然还有类似教坊司一类的官方娱乐场所，甚至已经朝着秦楼楚馆发展的方向。
而大人物家中豢养舞女的行为也是非常常见，合理合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望的力量无穷大。
宴会中的大部分脸色都不好看，看得出来都忧心忡忡。
对于这点陈凡还是比较满意的，老赵皇帝还是心疼女儿，派来的人还是很中用的。
先前他提了几个问题，众人的回答倒也不错，虽说是受制于眼界和经验，但看得出有一定能力。
关于一些问题，甚至还发生了争吵。
有人坚守立场，有人圆滑世故懂得变通。
这才是陈凡最满意的地方，赵氏王朝的皇帝还是很有水平的。
知道浅渊城的局面复杂，需要多元化的人才。
办实事的人要有，能够面面俱到的人也少不了。
关键还是要看之后怎么用。
“圣子大人，敢问浅渊城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可否透露一二。”
一位穿着绯色长袍的官员起身，朝着陈凡行了一礼，试探着开口。
此人的话已出口，其他人也停止了交谈和饮酒，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凡。
一路上，他们对于新政，新律法都有过研究，自然而然对开创所有的陈凡也是满心好奇。
可哪知道刚到了浅渊城，屁股还没有坐稳便就转移了。
城内的情况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消息，也明白是东域顶尖势力的较量，是修者的争斗，他们插不上手。
来的官员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有几个修者也是境界有限，说到底，能够在修行之路上走得远又怎么会在王朝做官。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明白修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差距，面对大宗门的无力感。
没有人愿意被当作蝼蚁对待，没有人会想要每天屠刀悬颈的生活。
修者就是那柄刀，强者可以肆意杀人，所以才有了宗门，王朝，可这远远不够。
他们不想做奴隶，不想每天担惊受怕，他们可以忍受换取平安，却无法忍受被压榨到最后却朝不保夕。
上位者的贪婪没有限度，他们因为赵氏王朝而活着，可是在更多的地方，弱者的生命是没有保障的。
赢家通吃的规则似乎并没有错，可他们无法成为赢家就活该么。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只是想要活着，仅此而已。
他们可以付出代价，要的不过是一份保障。
之前的新政，新律法都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眼下，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有了一个人开口，自然就有第二个。
七嘴八舌之间，众人已经将心中的想法表达清楚。
他们的最终目的甚至不是浅渊城，只是想要看到一个希望。
赵仙儿离得不远，官员们看不见她。
她和宣哲却可以听到那些人的话。
赵欣儿静静地站着，忽然问道：“宣统领怎么看？”
宣哲一怔，破天荒的露出思考的神色，良久之后道：“可以的话，谁愿意打打杀杀呢，我倒不是说乾天宗和咱们赵氏王朝做得不对，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情，只是有的时候我会很庆幸，当年是被买到了赵氏王朝都城，而不是什么偏远的地方。”
“宣统领还真是……”赵仙儿一时间语塞，宣哲说得不清不楚，可意思她明白了。
她又何尝不是运气好，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或许早就夭折暴尸荒野，又或者是沦为他人的玩物，今日在寒风中舞蹈的人里面会不会有她呢？
可她的运气又何尝不好，在神域眼中，她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吧，赵氏王朝强大，但并非无敌的，谁知道灭亡的那天会不会突然来到。
人总是贪婪的，她何尝不是如此。
明明已经有了许多人几辈子都无法奢求的东西，可还是想要更多，至于过程中会不会踩死几只蝼蚁，她以前从未在意过。
或许东域的人都没有在意过。
或许有人不甘，或许有人怨恨，却从没有人想过改变。
每个人想的是他为什么不是那个强者，可以获得更多。
可谁能够想到，那个生来就尊贵无比的强者却在乎这一切。
就在这时，长亭中的陈凡打断了众人的话语。
“你们的意思我明白，浅渊城的事情如何解决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现在要想的是，日后如何治理这座城池。”
“城池中，将会满是你们口中的弱者，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动动手指都可以轻易碾碎很多人。”
“你们手中的权力是他们难以想象的，他们看着你们就如同你们此刻仰望着本圣子。”
陈凡说着声音微微一顿。
他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有这番觉悟，虽说只是思考的雏形，但是好事，是意外之喜。
果然，社会是在不断进步的，总会有人觉醒，只不过有早有晚罢了。
心中忽然有了千言万语，他忍不住起身。
“尔食尔禄。”
“民脂民膏。”
说着，他的目光环顾众人，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下民易虐。”
随后他仰头望天，整个人激动起来，声音骤然放大。
“上天难欺。”
最终，陈凡收回目光，轻声道。
“希望诸君日后不负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