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光线愈发昏暗,微弱的光亮从子溪紧闭的窗子上晕开,服侍苏离的嬷嬷一脸愁容地站着门外,直到逢月走近了才瞧见她,忙屈膝福了福。
逢月点头,上前叩了叩房门,小丫头锦瑟蹑手蹑脚地过来开门,朝她下拜行礼后转身退出门外。
子溪紧跟着迎过来,风吹的烛火摇摆不定,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嘴角依然噙着笑意,拉着逢月的手到榻上坐着,目光向里间瞟了眼,压低声音道:
“表嫂,离儿在里面睡着呢。”
“你哭了?”
逢月蹙眉,她嫁进侯府近半年,还从未见过子溪这副样子,挽紧了她的手又问,“怎么了?”
子溪不回避她的目光,笑容略显沉重,渐渐透出一丝苦涩来,略微低头,小声道:“姑妈和侯爷因为我定亲的事,已经争吵好几日了。”
“怎么会?”
逢月不解,她虽然对陈勉不甚了解,但苏景玉说他人品、才华俱佳,人长的也周正,家世更是匹配。
之前也没听说孟氏和苏天寿对这门亲事不满,怎么眼看着都快定亲了,反倒争吵起来?
子溪素来与她交好,便不隐瞒她,坦诚道:
“孟家被圣上贬黜出京,败落多年,姑妈想借着与鲁国公府联姻,求着鲁国公出面帮着孟家东山再起。侯爷不允,要我以侯府义女的身份出嫁,从今往后与孟家再无瓜葛。他们今日争吵的时候被离儿撞见,吓的一直哭,我把她抱回来,哄了半晌才睡着了。”
逢月怔然,这么好的姻缘竟成了家族之间争名夺利的垫脚石。
想想也不觉得意外,当初她与苏景玉的婚姻何尝不是暗藏着阴谋与算计。
苏天寿必定早就知道她是林家养女,看在衍王府的颜面上才答应下这门亲事。
如若真如苏景玉猜测的那样,他实际上仍是太子一党,不过是假意迎合衍王,要不是苏景玉护着她,以她的身份留在苏府怕是会比白夫人当年还要悲凉。
“这些年来姑妈与侯爷感情一直不睦,我是见惯了的,只是这次他们之间争吵是因我而起,又看见离儿哭的那么伤心,一时没忍住也跟着哭了。”
子溪眼眸微沉,遮掩着再次泛起的泪花,自嘲一笑,朝着苏离睡着的里间望过去。
逢月一时语塞,两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轻柔地抚了抚。
寄人篱下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她知道子溪这些年在侯府看似风光,实际上过的有多不容易,心里即舍不得她出嫁,又盼着她能早日离开苏府,像她与苏景玉那样,与陈勉甜蜜地相守在一起。
子溪抬眼对上她同情而黯淡的目光,笑着安慰道:“表嫂别担心,我没事的。”
温柔恬静的笑颜仿佛春风化雨,瞬间便能让人从烦恼中脱离出来。
逢月跟着笑的眉眼弯弯,攥紧了她的手:“前几日我去富隆西街挑了些绣品回来,想着给你绣一方喜帕,只是这两天没倒出空来,明日不如我都带过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同我说,我照你的喜好给你添些嫁妆如何?你别嫌弃我绣的粗糙就好。”
子溪也不与她客套,大大方方地点头,“表嫂一番心意,绣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只怕耽搁你陪着表哥了。”
逢月不自觉抿了抿被苏景玉吻的还在微微发胀的双唇,少女的娇羞自脸颊上一闪而过。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里间传来,两人手挽着手同时望过去,苏离边揉着眼睛边往外走,难得看见逢月,兴奋地张着小手向她扑过来,“嫂嫂抱抱!”
逢月弯腰抱起她,苏离粉团似的小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还未干透的泪痕沾湿了她的衣襟。
子溪心里一阵酸楚,翻出帕子轻柔地替苏离擦了擦,小家伙吧唧一口亲在她脸上,奶声奶气地唤着表姐。
窗外暮色渐浓,子溪叫丫头进来又添了两座三叉烛台,与逢月一同哄着苏离玩闹了一阵。
房里压抑的气氛被彻底打破,直到苏离念叨着哥哥,逢月才别过子溪,带着苏离离开,吩咐她的嬷嬷不必跟着,晚些会派人送她回去。
卧房里灯火通明,苏景玉靠在外间的榻上翻看着新寻来的道家典籍,回想拂风当年甩着拂尘,磕磕绊绊地背念经文的样子,含笑的眼里蕴着满满的思念。
苏离还没进门,咯咯的笑声便已经清晰地传来,苏景玉鲜少见到这个妹妹,放下手中书册,亲自起身开门,大红色的锦衣迎风飘展,映在身后一片橙色的光亮中,绝美如凤凰浴火。
“哥哥,哥哥……”
苏离拉扯着逢月的手一溜小跑到门前,苏景玉一把抱起她,另一手牵着逢月进门。
桃枝和巧儿端着果盘进来伺候,又添了些茶水,苏离短短的小胳膊圈着苏景玉的脖子,看见巧儿就像是见到一块行走的饴糖,馋的直吧唧嘴。
苏景玉不愿让她吃太多的糖,使个眼色让巧儿出去,把她交给逢月抱着,转身进了里间,蹲在地上翻找起来。
逢月好奇地跟过去,见他从床边的角柜里拽出个箱子,盖子一掀,里面尽是些让人羞臊的器物,脸颊倏地红了,忙抱着苏离转过身去。
苏离一眼瞧见那只浑身金灿灿的红嘴鸡,只当是个有趣的玩应,脖子从逢月肩上抻出去,手脚并用地折腾,吵着要下来。
她跑到箱子边时盖子骤然落下,苏景玉拈着根一扎多长的羽毛在她眼前晃了晃,“拿去玩吧。”
苏离小嘴张开又合上,被眼前从未见过的艳丽羽毛吸引住,又亮又蓬松,摸上去软软的,像是一团彩色的火焰。
兴冲冲接过来,当成风筝一样抓着在房里跑来跑去。
逢月猜到那羽毛的用处,嗔他不该给离儿玩这种东西,看着她玩着起劲,嘴角抽了抽,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好在天色已晚,小孩子玩一会儿就困了,哈欠连连地蹭回到苏景玉身边,趴在他怀里睡去,小手还牢牢地攥着那根漂亮的羽毛。
逢月这才有空闲将方才子溪的话说给他听。
苏景玉鄙夷地轻哼,抽出羽毛放去一旁,把睡熟的离儿抱回**,拽过被子盖好,拉着逢月并肩躺在极乐椅上,哑声道:
“孟氏自打进门就跟我爹争执不断,没消停几年,这又开始了。”
逢月扭头看他,不解问:“进门就吵?为何?”
“因为我娘先她一步嫁给了我爹,因为我抢了本该属于他儿子的世子之位。”
苏景玉眸色暗淡,望着头顶的白墙,努力回忆着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除了她时常独自垂泪,什么都记不起来。
逢月不清楚当年白校尉死后,白夫人走投无路,拿着苏天寿亲笔写下的血书找上门来,才取代孟氏嫁入苏府的事,也不忍多问,动容地侧身面对着苏景玉,握住他纤长的大手。
苏景玉回过神来,看着她释然一笑,语调轻松了些许。
“景琮出生那几年,孟家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孟氏终□□迫我爹改立景琮为世子,我爹犹豫不决,一直拖延着,孟氏不肯罢休,家里无一日安宁。那时候景琮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纷争,与我的兄弟感情也没有受到孟氏的影响。”
“后来孟家败落,被驱赶出京,我中毒跟着师父去了南疆,这期间我爹竟然一直没有改立世子,可以想见那几年家里是何等热闹。听顺子说直到景琮过世,孟氏彻底没了依仗,家里才消停了几年。”
“可惜景琮了,他自幼擅武,比我更像将门之后,的确是承袭苏家爵位的最佳人选。若他还活着,跟着我爹南征北讨,要不了几年就能扬刀立马,守护河山了。”
想到年少夭亡的苏景琮,逢月也觉得可惜,拨弄开苏景玉散落在两人之间的墨发,向他身边凑近些,感叹道:“不过是为了区区的世子之位,就争执了那么多年,今日他们争吵还吓哭了离儿,可见那几年二弟的日子并不好过。”
“区区世子之位?”苏景玉反问。
逢月莫名点头,大家族的权势争夺她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难以理解。
生在侯门,就算不袭爵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乐得自在有何不好?何必争的头破血流。
苏景玉搂着她躺在肩窝里,慨然道:
“我祖父替□□皇帝打下半壁江山,才挣来了定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直到大夏国终结的那一天。先皇为了嘉奖我爹平乱有功,又授予丹书铁券,十代定远侯免死,包括暂未袭爵的世子,这样的殊荣你我不在意,却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孟氏自然希望他的儿子能坐上世子之位。”
逢月对所谓的殊荣提不起兴趣,翘首瞟了眼熟睡的苏离,想象着她被爹娘争吵吓哭的一幕,埋头在苏景玉的胸前,指尖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流云暗纹,叹息道:
“大人之间争权夺势,可怜了小孩子了!”
夜深人静,两个人相拥而卧,莹莹烛火为房里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苏离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躺在**沉睡正酣,甜甜的呓语声若有似无地传来,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家的感觉。
逢月眼前一亮,欣然道:“景玉,要不今晚就在离儿睡在这,明早再送她回去?”
苏景玉宠溺地嗤笑:“明早?哪天你不睡到快晌午才醒来,你就不怕那小家伙把我们两个分床睡的事说出去?”
逢月眨眼看他,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苏景玉勾着唇角,笑的意味深长,缓缓凑到她耳畔瓮声道:“你若是喜欢小孩子,夫君愿意不辞辛劳地帮你达成所愿,想生几个都行。”
逢月红着脸推开他,撑着扶手坐起。
天黑前她还与他在秋千上纵情地深吻,此时缠绵的余味未退,她心里期待与他再进一步,可有多想要就有多羞臊、多害怕。
苏景玉跟着起身,戏谑地追赶她不断躲闪的目光,逢月被他看的不知所措,慌乱间竟鬼使神差地抓起角柜上的羽毛放在手心里摆弄。
“这东西不是这样用的。”
苏景玉伸手夺了去,手臂从她背后绕过,揽住单薄的香肩,抬起手中的羽毛朝她白皙的侧颈轻轻扫去。
逢月呼吸一滞,紧闭着双眼朝他侧身一闪,交襟领口微张,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羽毛自侧颈扫下,**的肌肤酥麻、颤栗,让她紧绷的身子瞬时瘫软。
怀里的少女羽睫轻颤,面颊绯红,苏景玉情难自抑,眼神渐渐失了焦,羽毛拈在指尖,缓缓低头,向那红润的唇瓣覆去。
“哥哥,你喜欢和嫂嫂一起玩羽毛啊?”
苏离糯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景玉窘迫的手指一颤,羽毛轻飘飘落下。
逢月倏地坐直了身子,拽了拽敞开的衣领,脸颊红透,轻喘连连。
都说小孩子夜里睡的实,也没弄出什么动静来,怎么就醒了?
苏景玉暗自叹息,扯了扯唇角,温和问:“怎么不睡了?”
苏离挪动到床沿坐着,急的小腿晃来晃去,拍拍床铺道:“哥哥,离儿没有尿床哦!”
苏景玉没听懂她的意思,逢月也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忙唤巧儿带着苏离去小解,脸还红着,尴尬地无法直视苏景玉,披上斗篷打算亲自送苏离到嬷嬷那去。
担心小家伙还吵着要玩那片羽毛,加之她刚尝试过那东西的滋味,便更羞于面对,捡起来团了团,随手扔进桌上的果皮盒内。
房门一开一合,夜晚的凉风吹散了苏景玉体内上涌的热气,看着桌上那片被□□的不成样子,价值不菲,触感极佳的稀罕凤翎,一时间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景玉: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