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媃堂并非灵堂,堂内也未布置香烛、贡品等物。
取名念媃,只是供姜老太太追忆先太后在世时的音容笑貌,以表对昔日主人的思念之情。
先太后生前极为爱美,也爱花,堂内四周花团锦簇,连墙壁上都爬满了各色的凌霄花,吐艳争芳,香气袭人。
天气转凉,里面早早燃起了碳炉,只为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绿叶常青。
主墙正中间挂着一幅美人图,正是先太后年轻时候的画像。
姜老太太毕竟有了些年纪,由姜娴和姜姃两个孙女搀扶着跪下,虽然只是缅怀旧主,却依旧恭敬地俯身叩拜,祁公公更是满面哀戚,伏地不起。
焦侧妃随之下拜,众人神情肃穆地跪成一片,偌大的念媃堂里静的落针可闻。
逢月不禁好奇,想看看三十年前为了替儿子争夺皇位,向夫君痛下杀手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瞟着左右悄悄抬眼。
只见画中的女子拈花浅笑,眼波盈盈,媚态横生,比得手中和堂内的鲜花都黯然失色。
如此娇柔妩媚,我见犹怜的美人,哪里看得出半点狠戾之色,难怪二嫁之身依然能博得先帝的宠爱,封为皇妃。
逢月看的移不开眼,总觉得画中人的眉眼看着有些熟悉,仿佛与拂风道长有几分相像。
被苏景玉握着的手指动了动,想引得他抬头,却见他警觉地瞥向姜姃与林玉瑶二人,随之疑惑地转头看她,目光片刻也未在画像上停留。
逢月摇头示意他没事,心道算了,他一个年轻公子,盯着墙上先太后的美人图看总归不好,拂风道长与先太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即便有些相像,也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沁人心脾的花香笼在密闭的温室里,熏得人几欲迷醉。
祁沐恩心中憋闷,跪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快要透不过气来,略一仰头,空洞的眸子蓦然收紧,惊的呼吸一滞,怔愣地看着墙上先太后的画像,竟然与祁公公藏密室里的画中人一模一样。
是她?
先太后竟然就是义父中口的姐姐,那个曾经与他一夜温存,让他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甘愿为她残了身子,甚至献出生命的女人!
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虚空,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祁沐恩竭力理顺着凌乱的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悄然越过人群,瞟向跪在最前方的祁公公。
那肃然伏地的背影分明蕴含着无尽的深情与思念,爱而不得的痛苦与哀伤。
绵长的苦涩自心底涌上,祁沐恩闭目苦笑。
难怪,难怪义父非要逼他娶姜姃为妻,任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定亲在即,他不甘心与姜姃纠缠着痛苦一生,从昨夜一直跪到天明,出门前甚至不惜以养子的身份平生第一次重重地顶撞了义父,终究还是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先太后孙女众多,他的身份不堪匹配,姜老太太是太后生前的贴身侍女,是她最最信任的人,所以义父才会逼迫他娶她的孙女。
他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然有爱屋及乌到如此程度的人,而这份爱屋及乌,偏偏要以牺牲他一生的幸福作为代价。
凭什么!凭什么义父就能不顾一切地陪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而他却非要娶一个厌恶至极的人!
祁沐恩心里万分不甘,缓缓睁眼,眸底暗藏着汹涌的情绪,掩藏在袍袖里的手指攥的咔咔作响,淹没在众人起身时衣袍摩擦的窣窣声中。
午时刚过,天阴的灰沉沉的,呼呼的冷风吹的树木枝摇叶**。
众人刚从念媃堂出来,身上的暖意瞬间散尽,纷纷提领拢袖,跟着姜老太太的步辇疾步赶往膳厅用膳。
宾客众多,膳厅开了里外两厅,稍年长些的陪同姜老太太坐在里厅,年轻的公子贵女则多在外厅入席。
大夏民风开化,加之宾客们又多是姜家的亲朋,只要男女不私底下单独相会,众人面前同席实属平常。
姜娴与姜姃姐妹二人带着一众丫鬟仆妇忙着招呼客人落座,祁沐恩同义父坐在里厅,神色清冷,若有所思,在周围一圈闲话笑闹的宾客中显得格格不入。
焦氏是焦侧妃的堂姐,又是侍郎夫人,论身份本该坐在姜老太太的主桌,只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林世新秋试又落了榜,被媳妇姜娴百般嫌弃数落,姜老太太必然知情。
加之女儿的亲事坎坷不断,两次求着焦侧妃未成,反倒成了她的笑柄,不敢去主桌自讨没趣,带着女儿闷声坐在里厅靠末尾的角落里。
姜姃向林玉瑶使眼色,暗示她一切齐备,午膳后按密谋的计划进行,吓得她魂不守舍,畏畏缩缩,全然失了往日傲然端丽的千金小姐模样,气的焦氏面色铁青,又不好当众发作,暗自捶胸而叹。
姜姃时不时在身边晃悠,逢月看着满桌子的菜胃口全无,只顾低头摆弄裙侧的杏色飘带。
苏景玉坠地的宽袖一展,将面前的酒菜挡在身前,抽出发冠上的银针一一试过,盛了些鸭胗和莲荚放在她碗里,凑近些调笑道:
“快吃吧,嘴上挂了几日油壶才勉强来了,又送了那么贵重的贺礼,不吃饱就可惜了。”
逢月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茫然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知道他早有准备,悬着的心始却终放不下,担心他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去衍王府别院,更怕他这一趟出了岔子,被逮个正着。
不管那个黑影是不是王公公,哪怕今日什么都查不到,她只要他平安回来就好。
正思量间,一块飘着酱香的鸭胗送到嘴边。
膳厅里坐满了宾客,逢月拘谨地扫视周围,对面几个年轻姑娘正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羞的她脸上一红,悄悄拽了拽苏景玉的袍袖,压低了声音问:“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干什么?”
苏景玉丝毫不避讳,鸭胗又向前送了送,酱汁沾上她红润的娇唇,“张嘴。”
左右闻声望过来,逢月僵持不过,忙将鸭胗含在口中,不敢再面对众人的灼灼目光,低头细细嚼着。
眼见一匙墨鱼汤又要喂到嘴边,她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至耳背,慌着接过汤碗,急促道:“我自己来。”
苏景玉满意地笑笑,修长的大手拂过她背后的乌发,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千秋苑内东北边有一片临芳湖,周围垂柳依依,风景秀美。
姜老太太早早叫人备了游船,本打算趁着午后阳光晴好,陪着宾客们一起到湖上泛舟。
可惜这日天气阴翳,秋风凛凛,走在院落间尚且吹得身上沁心的凉,更别说光秃秃的湖面上了。
况且申时前后还要去庭院里放生鸿雁,在外面呆了太久恐会受了寒气,便让两个孙女在南面一排客房里布置下铜壶、牌九等玩物招待小辈们,自己同焦侧妃、祁公公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命妇在暖室里聊些闲话。
焦氏不好再躲,尴尬地与姜老太太临桌而坐,生怕被问起儿子和女儿的事来。
焦侧妃自打吃了苏景玉的药,月事规律了不说,每晚睡意酣然,白日里神清气爽,气色自然好了不少。
命妇们寻到契机纷纷夸赞,哄的她眉开眼笑,把苏景玉的医术夸上了天,趁机将这位“外甥女婿”举荐给姜老太太,自作主张地命人去请他来给老太太诊个平安脉。
姜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唯独为日渐衰弱的身子担忧。
听焦侧妃把苏景玉的医术说的神乎其神,越发质疑传言的可信度,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也乐得请他帮自己调理身子。
医者仁心,即便苏景玉对姜姃厌恶至极,也不好推脱老人家的请诊,把逢月交托给顺子,转身离开。
逢月对这些盛行的玩物一窍不通,也不愿与姜姃及一群素不相识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紧了紧杏色的罗裙领口出门去花园里闲逛。
顺子与这位主母不算相熟,也没什么话题可说,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出房门不远,姜姃的贴身侍女碧落从背后追来,福了福身道:
“苏少夫人,外面风大,出去恐着了凉,您若是不喜欢吵闹,不如先去湖边的厢房安置,林大小姐已经在那边了,等着您过去说话呢!”
顺子一听说林大小姐四个字,耳朵登时竖起,抑制住捂脸的冲动,双手抱在胸前警惕地四处张望。
逢月想都未想,笑着婉拒。
她与林玉瑶已经无话可说,况且在外面还有顺子从旁跟着,一旦进了房里,难保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只说自己想随处逛逛,带着顺子继续朝花园方向走。
客房门口,姜姃悄然探出半个头来,望着逢月远去的背影蹙眉沉思。
上次在衍王府阁楼里,她伙同林玉瑶哄骗逢月,想把她从楼上推下去未遂,气急败坏地将她锁在阁楼里。
顾及到逢月定远侯府少夫人的身份,她害怕事情败露,将一切都推给林玉瑶,自己溜之大吉,回府后提心吊胆了一整日,好在有惊无险。
吃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盘算好了要将林玉瑶推在最前面,以她的名义把逢月骗去厢房。
经历过衍王阁楼里那次的算计,逢月显然已有防备,身后还有苏景玉的小厮跟着,倒不如说服林玉瑶亲自出面将她带到厢房。
若今日的计划成功了,逢月身败名裂,定远侯府追究起来,也可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姜姃自鸣得意,团扇遮面,只露着一双似有火焰燃动的兴奋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盆友们明天节日快乐,欧耶\(^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