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一路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便回到庄子。

逢月为苏景玉悬着心,实在没心思照看苏离,更怕羽林军追来,连她也一并拘走了。

想过把她送到周妈那去,又怕苏府的车夫曾经来过,被逼问着供出些什么来。

思来想去,唯有李元君和杨艇那里还算安全,除了她和苏景玉还有顺子,再没有旁人知道。

逢月让巧儿留在新屋,带着苏离往李元君所在的庄子走。

顺子为苏景玉急得抓耳挠腮,也不敢扔下逢月和苏离自己离开,一路护送着她们过去。

苏离第一次见到麦苗,蹲在田边拔了一棵在手里甩弄,仰着头美滋滋道:“嫂嫂今日要带离儿去哪里玩?”

逢月急着赶路,抱起她便走,小家伙沉甸甸的,累得她气喘吁吁。

“去一位姐姐家,那位姐姐也会放风筝。”

苏离一听要放风筝立马兴奋起来,在她怀里手蹬脚抛地扑腾。

逢月抱的越发吃力,又急着回去商议苏景玉的事,强撑着快步往前走。

两个庄子间隔并不很远,心急意躁时却迟迟走不到,她双手酸软,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苏离身份尊贵,又是个快要满六岁的小姑娘,顺子不敢随意抱她,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从逢月手里接过她骑在自己脖子上,沿着田边一路小跑。

田边不远有一栋房舍比别处气派些,院子里的栏杆上挂在一支硕大的燕子风筝,正是前日偶遇时李元君放的那一支。

院门敞开着,逢月轻轻敲了敲,没有人回应,她推门进院,见正房的窗子敞开一道缝隙,里面传来李元君的声音。

“哎呀瞧你笨手笨脚的,纸都糊歪了,难怪风筝飞不高,起开我自己来!”

逢月走到窗沿边轻叩,“小郡主?”

屋里静默了一瞬,紧接着窗子被向外推开,李元君一脸惊喜地嚷道:“林逢月!快来快来跟我一起糊风筝。”

杨艇跟着朝窗外望了眼,放下手里的风筝纸,起身出门来迎。

苏离骑在顺子脖颈上,小短手伸得老高也够不到栏杆上的燕子风筝。

李元君自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与焦侧妃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一瞧见苏离可爱的小模样稀罕的紧,沾满浆糊的手朝窗外乱挥,笑道:“谁家的小姑娘,快抱进来!”

逢月向杨艇点头致意,有些拘谨地进门坐着。

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李元君善良率性,与她交好不假,但眼下苏景玉被拘,苏家未来面临着怎样的劫难还未可知。

倘若当真是苏天寿谋逆,把苏离藏着这难保不会连累到李元君和杨艇。

他们两个经受了不少磨难,好不容易才能安稳地生活在一起,逢月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愿意帮这个忙,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或许是屋里的炭火燃的太旺,她浑身虚汗不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苏离第一次见李元君,进门后生疏地盯着她瞧,见窗边的桌上铺着一大张蝴蝶样式的风筝纸,兴奋地跑去左看右看。

李元君捏着她的小脸逗她玩了一会儿,杨艇请顺子在一旁坐下,又端了沏的好茶过来,瞥见逢月面色不好,不方便开口询问,碰了碰李元君的衣袖。

李元君扬头看他,再转回时才发现逢月情绪不对,比前日刚见到她时更为低落。

“林逢月,你怎么了?”

逢月垂眸看着苏离,勉强笑笑。

“小郡主,这是我小姑离儿,我这几日不得闲,想把她托付给你几天。”

定远侯府的千金小姐竟要托付给她照顾,李元君担忧地握着逢月的手臂晃动,急声问:“出什么事了吗?你快说啊!”

“元君”,杨艇轻声阻止她继续问下去,恭恭敬敬地向逢月拱手施礼,郑重道:

“苏少夫人,旁的在下暂且不问,您与苏世子若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请尽管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逢月知道杨艇重情重义,却没想到他不问缘由便承诺下来,还没开口,李元君抓着她又道:“是不是苏世子出事了?”

瞥见杨艇向她使眼色后忙改口,“好好我不问了!林逢月,你忙你的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杨艇都会把离儿照看好的,你就放心吧!”

逢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猜到是一滩浑水,李元君还是勇往无前地趟进来。

她只有十五岁,刚刚逃离了生死磨难,却愿意为了她再度涉险。

她庆幸能得李元君为友,在她陷入困境的时候雪中送炭,感激的话说不出口,焦灼痛苦的心境稍微缓和了些,冲她含笑点头。

顺子与杨艇算不上熟络,没想到他这么仗义,惊讶又感动地从椅子上站起,眼泪围在眼圈里打转。

苏离方才只顾着摆弄漂亮的风筝纸,这才察觉到气氛不对,回头拽拽逢月的袖口,“嫂嫂,你要走了吗?”

逢月蹲下身,摸着她的小脸轻声安慰:

“离儿,这两位哥哥姐姐会做漂亮的大风筝,你先在这里玩,过几日嫂嫂就来接你,好吗?”

苏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里人,抿着嘴不安地看着她。

逢月心中不忍,偏转开头。

李元君赶忙取来一支晌午时做坏了,还没涂色的小鸭子风筝纸给苏离,让杨艇先带她去一旁涂色,她自己趁机站在窗边目送逢月和顺子匆匆出门。

“林逢月,我摔马的时候你救了我,难过的时候也是你陪我着安慰我,我和杨艇能在一起也多亏了你家苏世子,我都记得呢!有要帮忙的记得来找我们啊!”

逢月脚下一顿,背对着李元君挤出个笑容,滚烫的泪水潸然落下。

*

苏景玉被关在大理寺最干净、最宽敞的牢房里,闻不到血腥味,也听不见别的犯人受刑时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这里只收押身份尊贵的朝廷重犯,位置也更隐蔽。

没有栅栏也看不到外面,是一间铜墙铁壁、有门无窗的封闭屋子,里面有桌椅,有床被,有认罪的纸笔,还有点不完的蜡烛。

苏景玉背对着门坐在桌边,握着一小段蜡烛放在火上烤化,再捏成主屋门口兔子灯笼的形状。

他听见身后有响动,没有回头,边低头捏蜡烛边道:“来了?”

“苏兄。”

陈勉站在临门处担忧地看着他,偌大的牢房里,满室烛光映着他大红色的背影,红彤彤一片,有种喜庆又落寞的扭曲感。

一对兔子灯笼捏成,除了是红色的,其余哪哪都不像,苏景玉自嘲一笑,放下手中奇形怪状的蜡块,转回身道:“我就知道是你,这时候除了你没有别人能进来看我了。”

陈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打量过他的面色,低声道:

“是,泰安堂的崔东家来找过我,希望能见你一面,还求我禀告皇上,说他愿意将万贯家财全部上缴国库来换取你的平安。”

苏景玉不屑轻哼,“他真是疯了!”

随即眼睫垂下,遮挡了细腻温软的目光。

陈勉不再耽搁功夫,一本正经地说明来意。

“苏兄,我听说昨夜有南边的军报进京,誉州失守,守将弥威奏请皇上派苏侯赶往支援,皇上连夜拟好了旨意,打算今日宣召苏侯进宫,却突然拘押了你,又命京郊东西两路军队包围京南大营,是何缘由虽尚未公开,但想必苏兄心中有数。”

“如今你被关在大理寺,苏侯怕是无法与朝廷僵持太久,我还打听到苏侯早已将丹书铁券抵给皇上,一旦双方开战,苏兄必然性命不保。”

苏景玉面色微凝。

他没有想到苏天寿会用丹书铁券换得了京畿的兵权,那块破铜烂铁虽不值什么,他却盼着能在危难时刻保得逢月不受株连,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他深吸了口气,悬着心问:“逢月呢,有她的消息吗?”

陈勉忙道:“羽林军晚到一步,没有在府中找到表嫂,离儿也已经离开了。”

苏景玉如释重负,知道是陈勉暗中相助,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

陈勉转头瞟了眼紧锁的牢门,小声道:“苏兄,如今的局势,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挟持我出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景玉气得轻哂:“京里人都知道你我两家的关系,你又在大理寺任职,让我挟持你出去,你是活腻了吗?”

“表哥!”陈勉蹙眉低唤。

苏景玉若挟持他出逃,他丢官弃爵在所难免,但只要做的逼真些,应该罪不至死。

他本就无心仕途,子溪死后也不打算另娶,更不打算承袭家中爵位,用区区官职换取苏景玉的性命,再划算不过。

这声表哥令苏景玉动容,也勾起他心底平复了多日的酸楚,看着陈勉沉郁消瘦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没能照看好子溪,让她在苏府一尸两命已经够对不起陈勉,不能再害了他。

陈勉见说不动他又要开口,苏景玉当即打断:“别说了!我想过了,有件事你或许可以帮到我。”

他凑近些低语了几句,陈勉虽觉不妥,眼下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苏景玉担心他性情固执,惹得李亢迁怒于他,再度叮嘱:“陈勉,量力而行,切勿勉强!”

陈勉知道自己与定远侯府沾亲,在皇帝面前太过坚持反而会适得其反,郑重点头:“苏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景玉欣慰地扬唇,视线落在桌面的纸笔上,眸色渐暗,“在这之前,先帮我带件东西给逢月。”

他执笔蘸墨,挣扎了片刻后艰难落笔。

陈勉垂目看了眼,急声道:“苏兄,你……”

“陈勉,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的吧?”

苏景玉手上微顿,忍痛继续落笔疾书,生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舍不得写下去。

陈勉闭目慨叹,等着他把信写完,折了几折塞进怀中,“我要怎样才能见到表嫂?”

苏景玉始终没有抬眼,哑声道:“你不必去见她,她自会派人来找你。”